第51節
依稀記得,陸宴初的娘,也就是她婆婆原先身子不錯,難道是后來太過抑郁以至于生???從而讓陸宴初暫時放下科舉專心照料她? 心隱隱發疼。 那些年里,他與娘相依為命,如今他好不容易憑自己的本事走到明天這步,他娘卻再看不到了。 他這些年對陸文晟的恨與怨,她怎能不理解?可陸宴初的為人,她又比誰都了解,他骨子里的善良一直都在,若讓他故意下手去報復他們,那他就不是陸宴初了。 日頭漸下,陸宴初遲遲未歸。 李韜陸續稟明數次,說鴻臚寺卿大人守在府邸門前,不管如何相勸都不肯離去,要等首輔回來親自見上一面。 “都幾個時辰了,你沒有打聽到陸大人為何而來?”豆苗兒將蜂蜜倒在鋪好的桃花花瓣,漫不經心的問。 眼神閃爍,李韜蹙眉,比先前都緊張道:“略有耳聞,但……” “照實說便是?!?/br> “是這樣?!崩铐w吞咽口水,為難的敘述,“聽說鴻臚寺卿陸大人的幼子犯了事兒,事兒不小,已經被逮捕入獄,似乎就是今天上午發生的?!?/br> “哦?”從碟子里挑出一二十粒飽滿的枸杞,豆苗兒心生不悅,本不想再聽,她實在是替陸宴初感到委屈,幼子?那他這個長子算什么? 但正因如此,她更要提前清楚事情經過,以免陸宴初回來,她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繼續說?!倍姑鐑郝曇魢烂C。 瞧出夫人不喜,李韜愈加猶豫,他面色難看至極,心底也存了氣,便忍無可忍道:“鴻臚寺卿大人家的公子與定國公曾孫打了起來,聽說定國公曾孫傷得不輕,不知是斷了腿還是折了臂,肩上還被刺了一刀,抬走時身上血跡斑斑,眼下尚且不知情況如何?!?/br>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豆苗兒再沒制酒的閑情。 推開面前的杯碟,她繃著臉不吭聲,藏在袖下的拳頭緊緊攥住。 不需多說,她已經知道陸文晟來做什么了,他是想要陸宴初替他兒子求情?可笑,他自己教子無方,犯下大錯后卻想起陸宴初了? “這么大的事,他以為來找陸宴初就能解決?”倏地起身,豆苗兒氣得面頰通紅。 “回夫人,您有所不知?!崩铐w愁容滿面,也是恨不得趕緊把這個燙手山芋丟出去,“定國公曾孫是圣上從小到大的玩伴,也算首輔曾經的學生,因著這層關系,事情比想象中嚴重,但中間隔著首輔,所以鴻臚寺卿大人他……”頓了頓,氣道,“聽說兩人出手是、是因為首輔才鬧了起來?!?/br> “這怎么說?” 李韜恨恨答:“這些日子,鴻臚寺卿大人的幾位公子很是了得,到處在外誹謗大人名聲,不肯承認德陽郡主當年做的齷齪事。首輔不計較,他們倒蹬鼻子上臉了,定國公曾孫這次就是為了替首輔出頭,與陸小公子爭論甚至出手,最后才鬧成如今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br> 摁了摁隱隱作痛的太陽xue,豆苗兒眸色晃過一絲冷意。 很好,顛倒是非黑白,還大打出手? 好個陸小公子,好個鴻臚寺卿大人,分明他們有錯在先,竟然還敢來找陸宴初?難道他會不知這對陸宴初來說是多棘手的事情? “我去見見他?!毙馗舷缕鸱?,豆苗兒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她怎么能讓這一家子欺負到陸宴初頭上?在他回府之前,陸文晟必須走,以免污了他眼。 “夫人,這……” 豆苗兒說走就走,她徑直從他身邊越過,刮起一陣冷風。 怔怔望著她纖細卻堅韌的背影,李韜心中莫名有些熨帖,自從夫人與福寶來后,他總覺著首輔變了很多,再不是從前一汪死水,他變得溫情喜笑,連府邸上上下下伺候的人都跟著輕松不少。 她身影漸遠,李韜猛地回神,他急急跟上去,用眼神示意小廝去多叫幾個護衛,防止待會發生什么無法預料的意外。 天色昏暗,檐下盞盞燈籠已點亮。 豆苗兒面無表情地跨出門檻,站在府邸前逡巡一圈。 旋即看到了立在左側石獅旁的陸文晟。 此時,他也看見了她。 兩人短短對視一眼,豆苗兒忍著滿腔怒火,直直朝他走去。 陸文晟既然從未對陸宴初承擔過父親的責任,她又為何要尊敬他? “鴻臚寺卿大人?!闭径ㄔ谒砬?,豆苗兒率先開口,淡淡下逐客令,“大人這次過來若是為了貴公子的事情,很抱歉,我夫君身為一國首輔,自然更應嚴于律己秉公執法。天子犯法都要與庶民同罪,所以我想他幫不上大人什么忙?!?/br> 陸文晟蹙眉,面上青白交加,又羞恥又擔憂,整個人仿佛疲倦蒼老了十歲。 他望著眼前背脊挺得筆直的女人,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她就是竹安縣趙家的那個女兒?她就是陸宴初這些年孑然一身不肯成家的原因? “我那天看到了福寶,他很懂事可愛?!标懳年上肫鹉侨找姷降男∧泻?,打心底欣慰道。 豆苗兒撇嘴,她甚至不想從他嘴里聽到“福寶”這兩個字。 “陸宴初應該快回府,我就站在這里等等他?!?/br> “鴻臚寺卿大人?!倍姑鐑喊櫭?,輕笑道,“我想哪怕首輔回來,他與我的答案并不會有任何區別。再者大人為何不肯捫心自問,你憑什么認為他要替你們冒險?” 第64章 陸文晟啞口無言,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當面質問,尤其她的身份還是自己兒媳,可謂百感交集顏面無存。 灰頭土臉站在檐下,陸文晟瞥了眼站在她身后的護衛,沉聲道:“不管怎么說,常兒是他血濃于水的手足,我只求他能在圣上面前稍微轉圜一二,別讓常兒吃太大苦,這孩子從小被家里嬌慣壞了,身子骨也弱,圣上……” 豆苗兒撇嘴,面上流露出明顯不耐。 及時收聲,陸文晟頓了頓,以情動人:“其實這些年,我一直都想接他進京,是他不肯,我……” “想必陸大人這些年并不曾后悔,也不曾認為自己有做錯什么?!倍姑鐑狠p笑著打斷他話,言辭肯定,“但凡陸大人你有感到那么一丁點愧疚,怎么可能有臉站在這里?” 陸文晟自知理虧,但他要找的是陸宴初,與婦道人家說再多都是浪費口舌。 “我等他回來?!标懳年善v的臉上滿是堅定,“我等他親口……” 不等他說完,一道冰冷的嗓音驀地傳來:“她說的,便等于我說的?!?/br> 兩人同時側目望去。 陸宴初站在不遠處,朦朧橘光散落在他面上,看不出具體神情。 視線從陸文晟身上挪開,陸宴初拾階而上,走到豆苗兒身邊,他毫不猶豫攬住她肩帶她進府,嘴上淡淡道:“出了事,鴻臚寺卿大人不第一時間去定國公府上磕頭賠罪,反倒找到我這里,實在太看得起我?!?/br> “不是,常兒他、他娘已匆匆前往定國公府上登門道歉,我……” “哦?原來是兵分兩路?”步伐一頓,站定在門檻前,陸宴初嗤笑道,“聽說貴公子是為他娘打抱不平才持刀傷人?既然如此,德陽郡主是該多費些心思?!?/br> “陸宴初?!闭f不出的無奈與倦怠,陸文晟喊住他,老態畢露,滄桑憔悴道,“是我對不住你和你娘,可常兒是無辜的,看在你們手足一場,幫他一次。圣上年輕,向來護短,定國公又是不肯善罷甘休的性子,這次常兒怕是兇多吉少?!?/br> “你在求我?”陸宴初偏頭朝他望去,臉部線條驀地僵硬。 “是?!?/br> 搭在豆苗兒肩上的手不自覺收緊,陸宴初勾唇:“明天這個時間,你來找我?!?/br> 聞言抬眸,豆苗兒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森冷面容。 肩被他捏得發痛,豆苗兒忍著沒吭聲,她知道他很生氣,除了生氣,或許還有委屈憤懣以及屈辱等。 她都明白的,他當然應該恨。 可為什么他會要陸文晟明日再來? 左肩疼到麻木,兩人并肩入府。 走了長長段路,一直緘默的陸宴初這才意識到的猛然收回手,他怔怔望著她肩,眸中浸滿自責,卻手足無措,只能訥訥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不疼?!倍姑鐑盒奶鄣匚兆∷栈氐氖?,牽著他一起回綠韶院,順便說些開心的事與他聽,“先生今天說福寶是他教過最有靈氣悟性的孩子,學什么都快,還笑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呢!”說完,面色一變。豆苗兒蹙眉,她忐忑地瞄陸宴初,見他似乎沒有往別的方面想去,她松了口氣,生怕最后一句話會令他不悅。 陸宴初扯唇,努力擠出一絲笑意。 她這般緊繃,是他不好,是他不對。只是連續發生的這些事,他實在裝不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定國公曾孫喬睦是他教過的學生,為人坦誠爽直,比圣上略小一歲,是個好孩子。 而往日那個見他就分外尊敬的孩子如今卻毫無血色地臥在榻上。 人心rou長,他怎能無動于衷?哪能毫不偏袒? 圣上聽聞此事,勃然大怒,甚至揚言要將陸常流放關外永生不得入京,他當時站在邊側,一字未吐。 喬睦是因他才與陸常讓起口角,他慚愧且自責。 兩人才回寢房,福寶顛顛兒跑來請安。 豆苗兒一邊哄著孩子,一邊留意坐在桌旁情緒低沉的陸宴初。 “爹?!背媚锊蛔⒁?,福寶習以為常地往他腿上爬,抱著他胳膊撒嬌道,“爹,學成哥哥的爹送了他一匹小馬駒,福寶也想要,要棗紅色的小馬兒?!?/br> “福寶?!倍姑鐑簞C眉,作勢要將他帶走,“別胡鬧?!?/br> 搖頭示意無礙,陸宴初低眉摸摸他臉,耐心道:“你還小,你瞧瞧你胳膊腿,小馬駒對你而言也高大了些,再等一年,等你拔高了個兒,爹定送你一匹漂亮英俊的小馬駒,行不行?” 認真思考,福寶點頭。他最識時務了,反正討不到,得個保證也是極好的。 “爹您說話算數?!?/br> “當然算數?!?/br> 父子兩拉鉤鉤,豆苗兒去小廚房溫了兩碗杏仁羊乳,讓他們一人一小碗飲下,有助睡眠。 因為她總覺著,今夜陸宴初可能睡不安穩…… 把福寶送回房,兩人洗漱,吹滅燭燈。 豆苗兒躺在里側,眼睛睜著,毫無睡意。 “定國公曾孫情況還好嗎?”忍了忍,實在忍不住,豆苗兒望向昏暗中躺在身側的男人,“你要不要跟我說會兒話?” “沒有性命之憂,但腿傷到了筋骨,醫治起來難度不小,不過御醫們會傾盡全力?!?/br> 他嗓音很輕,并無太多情緒,不知是不是怕她擔憂。 豆苗兒側身擁住他,眼睛泛酸:“別太自責,等過幾日喬小公子傷勢穩定些,我去定國公府上一趟,你看合適嗎?” 握住她搭在他腰上的手,陸宴初面上浮出一絲難得的笑意:“好是好,只是定國公府上只怕……” “我懂,他們有怨氣正常,沒事的?!?/br> “難為你了……” 兩人相擁,一時無話。 豆苗兒沒問他明日讓陸文晟過來是什么用意。 但心底打了個結,始終惦記著。 不過他不說,她暫時不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