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后人將未完成的部分已補繕完整?!?/br> “原來如此?!辈荏奂安幻靼?,“這與你下揚州有何關聯?” 薄唇翕合,陸宴初一時未能順利開口。 “說不得不說便是?!辈荏奂皵[擺手,對他私事并不感興趣,“天色已晚,老夫這兒有幾間空房,若陸大人不嫌簡陋,老夫讓曹歷帶你去歇息?!?/br> “不愿意?”看他面露遲疑,曹筵及利落喚來曹歷:“送客?!?/br> 陸宴初鮮少與這位前前首輔接觸,只來時聽同僚說不好招惹,今日一見,確實頭疼,他本打算連夜回揚州驛站暫歇,明早趕去錢氏竹雕那兒打探情況,此時卻不好再多說什么。 “晚輩就叨擾曹老一夜了?!?/br> 曹筵及捧著小冊隨意道:“不客氣,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空著?!?/br> 拱手退出書房,陸宴初挑了間偏僻的廂房,拜托老仆為他侍從和請來的當地馬夫安排下住處。 曹歷連連稱是:“老奴這就去?!?/br> 不多久,曹歷又過來給他送了碗面,上頭臥了兩個蛋,飄著幾片翠綠青菜。 “大人,這是老母雞才下的新鮮雞蛋,菜是北院地里種的,您在京城恐怕吃不到這么地道的農家口味!” 眸中沁出笑意,陸宴初看老仆親切和善,嘗了一口,笑道:“味道很好,謝謝?!痹偬羝鹨豢昝鏃l,他低眉盯著,似想起什么,語氣驀地含了些唏噓沉重,“從前不明白這有什么稀奇的,直到后來才知道區別在哪里?!?/br> “是啊是??!”曹歷言語恭敬,“大人您用完放在門外即可,老奴明早來收?!?/br> “謝謝?!?/br> “大人客氣,這都是老奴該做的?!?/br> 門輕輕闔上,一切歸于靜寂。 陸宴初嘆了聲氣,慢慢用完面,如老仆所言放在門外。 閉目歇了短短一個多時辰,因心底記掛著事兒,不到寅時,陸宴初就驚醒。 他側目望向窗外,思緒隨那輪彎月漸漸飄遠。 六月太后大壽后,他差人一路追蹤打探,奈何古松仙鶴佛拜壽竹雕幾度輾轉,經手人就有好些個,前不久他才得知此物最先出現在揚州錢氏竹雕。 趙家的東西出現在這里代表什么?他腦海里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她。 轉眼六年,泖河村沒她任何消息,派去金陵的人翻了兩遍城,更沒找到什么唐大當家,消息至此,全斷了。倒是三年前宋里長來信,聲稱鎮上有人去荊州探親,疑似看到了她本人,不過沒能近瞧就失去了蹤跡,也不知是不是豆苗兒。那時他不如現在備受桎梏,告假親自去了趟荊州,可惜無功而返…… 天色漸漸浮出一抹曦光,白夜交替之時到了。 隱隱聽到似有小孩朦朦朧朧的笑聲傳來,卻不知是不是聽岔了。陸宴初起身洗漱,叫醒隨從,他候在曹老先生門外,等人一出來就上前言謝告辭。 “陸大人倒是客氣?!辈荏奂捌鸬迷?,沒想到他起得更早,低眉整理袖擺,他又道,“陸大人離開揚州時來老夫這吃頓便飯再走吧!” 沒多加思考,陸宴初頷首,曹老的性格他昨晚領教過,便不掃他興,干干脆脆答應。 出上西院院門,陸宴初稱不必再送。 與隨從走出德善書院,他步履匆促地乘上馬車,沉聲道:“去城內錢氏竹雕?!?/br> 第32章 清晨,東院蓮花池聚集了大幫學生,他們個個手持書卷,或站或坐,朗朗讀書聲穿透薄霧,德善書院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下西院,豆苗兒母子正坐在堂屋用早膳。 “娘,福寶等會想跟您去北院摘橘子?!迸踔饶樃蟮耐?,福寶咽下嘴里的面條,口齒清晰道。 “去年不知道誰被樹上掉下來的橘子砸了頭,‘哇嗚’一下就哭了呢!” 心虛地埋頭啃面,須臾,十分不甘心的重昂斗志,眨巴著眼睛驚訝好奇道:“是誰呢?娘,是常亭哥哥么?” 豆苗兒看他一眼:“娘待會幫你問問他?!?/br> “咳咳……”攏袖輕咳,眼見糊弄不過去,福寶從凳子上跳下來,將她衣袖攥在小手里擰啊擰,拖長了音調開始撒嬌,“娘……福寶長大了,腦袋也變大了,去年砸得真的很痛,今年砸下來就不疼了,福寶保證不哭鼻子,去年真是臉都丟盡了,今年不消您說,福寶絕對不哭,若哭了,就是、就是北院里養的小豬!” 嗔他一記,豆苗兒揉揉他腦袋。 她原本就不準備拒絕,只是提前給他個提醒罷了! 深秋,樹上橘子皮兒是青的,但里邊橘rou已清甜可口,還微微帶有一股不澀舌的酸味。每到這個季節,他們會先摘一批早橘拿到市集上讓學生們販賣,將攢下來的銀子用來購置些必需品。 中午,常亭來尋她,說是錢氏竹雕錢掌柜的來訪。 豆苗兒忙讓陳嬸子將客迎到西院,匆匆洗漱換了套干凈衣裳便去見人。 “趙夫人?!卞X玉恒聞聲側眸,指著桌上的一兔子吃草竹雕笑道,“趙夫人能不能做些這種類型的?錢某瞧著嬌憨可愛,孩童與婦道人家定是歡喜?!?/br> “這只不過是我隨手做來給福寶的玩物,錢掌柜若喜歡,讓您鋪子直接做就成?!倍姑鐑盒χと腴T檻道。諸如此類竹雕不過在造型討個巧罷了,實際并沒什么難度。 “那錢某就多謝趙夫人了?!惫肮笆?,錢玉恒帶笑的面色漸漸變得嚴肅。 “是出什么事了嗎?” “實不相瞞,趙夫人,今晨鋪子還沒開門前就有一男子在外守候,他,是來打聽您的?!?/br> 蹙眉,豆苗兒低眉思忖,自打賣了古松仙鶴佛拜壽竹雕,她就猜趙家的人可能會心有不甘的找來,所以現在是他們找來了? “錢某瞧他神色冷沉,一雙眼睛如鷹,看你的時候整個人都感覺涼颼颼的,特別不好招惹。便跟他說當年來賣古松仙鶴佛拜壽竹雕的是個中年男子,早不知姓名住址蹤跡?!?/br> “謝謝錢掌柜?!倍姑鐑翰辉冈倥c趙家牽扯上關系,松了口氣,“那人長什么模樣?” “挺年輕一男子,穿玄色長袍,模樣生得不錯,就是眉總擰著,面目不善?!?/br> 眸色迷蒙,豆苗兒想象不出這人是誰,她對趙家子實在沒什么太大的印象,不過錢掌柜既已替她擺平,這事兒不用再放在心上。 “都中午了,錢掌柜留下吃頓便飯吧!” 擺擺手,錢玉恒捋著胡須笑:“便飯不必,錢某能不能帶簍橘子走?書院的橘林不知是不是整日聽學生們吟詩頌詞,結的果都比外面那些甜多咯!” 哭笑不得,豆苗兒找來個竹筐,帶他去北院摘些回去嘗嘗鮮。 忙碌整日,臨近傍晚時分,常亭又來找,一臉喜出望外的模樣:“夫人,您猜誰回來了?” 豆苗兒正在給福寶喂飯,每日三餐,時常頭疼,她不知別人家孩子是不是也總這樣,好好吃頓飯難比登天。 “誰呀?”晃著兩腳丫子,福寶看到他如同看到救星般,雙眼冒光。 “是……”知來的不是時候,可實在等不得,常亭滿臉笑容道,“夫人,是李元回了?!?/br> “哇,是舅舅嗎?是舅舅回來了嗎?”盡管對這個舅舅已經沒啥印象,但福寶真是高興得不得了,終于不用再吃飯啦,他跳著蹦起來,“娘,福寶去接舅舅?!闭Z罷,一溜煙兒就跑出門拽著常亭急吼吼的要去找李元。 怔怔放下碗筷,豆苗兒起身跟著走出去。 去年春后,李元留信不告而別,說要去參軍。 事實上前年朝廷募兵時,他就嚷著要報名,一因她不同意,二因不足十四歲,正正規規的軍隊不肯收他,此事就此作罷。卻未想到年后他就…… 豆苗兒才出下西院,遠遠一片身影行來。 為首的是…… 瞇了瞇眼睛,豆苗兒確定不識,李元呢?微微踮腳,她往后張望…… 抱著福寶,李元混在人群中與常亭等熟人談笑,他們說他黑了瘦了卻結實了,他嘿嘿咧嘴:“終于不是你們嘴里的瘦猴子了吧?咱現在是瘦老虎?!?/br> “嘚瑟?!边蠹t色皮鞭,年約十三、四的小姑娘扭頭瞪他一眼,“待會找塊空地跟本小姐過過招?瞬間將你打回原形?!?/br> “就是,嘚瑟!” “沈二,讓你別跟我學說話,你有本事再說一次?!?/br> 九歲男孩扭了扭屁股,朝她扮了個鬼臉:“沈一,你有本事再說一次!” 小姑娘怒目,手擰住他耳朵就往上提,嗷嗷慘叫聲瞬間冒出:“哎喲哎喲長姐不慈,謀殺……” 為首一身青袍男子猛地側眸,厲目逼視,端的是不怒自威氣勢滔天,剎那間,不光兩姐弟老實,李元與迎他的那幫學生也都被瞪懵了,大氣不敢出。 “噗嗤……”寂靜中,被李元抱著的福寶忽然笑出聲,他覺得這jiejie和哥哥特別有意思,很好玩。 只是大家都不吭聲,福寶慢半拍對上男人深邃可怖的眼神,忙用小手捂住嘴,默默將頭埋入李元肩窩。 “爹,看您把人小孩兒都給嚇哭了,他才多大??!”壓低嗓音,沈慕春嘟嚷道。 “福寶不小了?!碧ь^否認,福寶舉起右拳,五指張開,佯裝一點都不害怕,“沒幾天福寶就要過五歲生辰,福寶其實不喜歡哭鼻子了?!?/br> “原來你叫福寶啊,怪說長得像個福祿圓子似的……” 沈慕春跑去逗他,前方沈臨邑擰眉,瞅了眼李元懷里那小孩微微打顫的腿,不作聲了。 豆苗兒迎上去時,曹老夫婦也出了上西院。 簡單介紹數句,豆苗兒與這位沈將軍匆匆對視一眼,旋即各自挪開。 曹老將沈將軍并一對子女迎入上西院,豆苗兒把李元帶回下西院。 “誒,福祿圓子,jiejie待會找你玩??!你可比沈二可愛討喜多了!”即將鉆入院門,沈慕春忽地往后仰了仰身子,攥著皮鞭朝旁側福寶笑得燦爛。 福寶“哇”了聲,為她的身手而贊嘆。 得意地拋了個眼神,沈慕春進上西院,旋即姐弟二人開始爭吵,再是男人低沉霸道的一聲怒斥,世界瞬時寂靜…… 李元聳聳肩,似乎已司空見慣。 漸漸地,圍繞在他身邊迎他的學生都散了,福寶也被陳嬸子抱去洗漱。 豆苗兒坐在堂屋上首把玩小竹雕不吭聲,半晌,李元束手束腳的訕訕打破沉默,“書院新修繕過了吧?來時瞧北院橘子林旁邊還有葡萄架呢!”瞅了眼她無動于衷的面色,李元又道,“方才是沈將軍,沈慕春沈大小姐是他頭任夫人留下的孩子,九歲的叫沈學成,是第二任夫人留下的公子。兩夫人都去了,沈大將軍也是可憐,其實他人挺好,就做將軍的,難免顯得兇神惡煞了些……” 聲音越說越小,李元埋頭朝她走近,啞聲呢喃道:“姐,我這次回來,大概能待上三五天,然后就得啟程前去邊疆北營報到。因沈將軍在上場戰役中受了傷,需回京調休,他想把兩孩子送書院收收脾性,我抓著機會,這才跟著回來一趟?!?/br> 聽他這般說,豆苗兒眼眶泛紅,不忍再置氣,她終于放下竹雕仔細打量他。他臉頰變得黝黑清瘦,目光硬朗,當年的小孩子是真的長大了。 輕嘆一聲,她嗓音嘶?。骸吧砩鲜苓^傷嗎?” “我是小兵,沒很多機會上陣殺敵?!崩钤诌肿?,聽她哽咽,忽然難受,埋低了頭,他輕聲道,“小傷,都好了?!?/br> “非要再去?” “嗯,我現在不得不去,而且我也想去。我不是讀書的料,書院里的事兒常亭他們都能做得很好?!崩钤J認真真給她說心里話,眼神充滿堅定,“邊關的日子再苦再痛,起碼我過得踏實,不知為什么,那幾年在這兒過太平日子,我內心深處總覺得不對勁……” 知他可能還忘不掉當年揚州遇襲的事兒,豆苗兒無法勉強,只忍著難受叮囑他:“記得好好照顧好自己,關鍵時刻千萬別逞能?!?/br> “知道?!崩钤牧伺男靥?,笑道,“雖然眼下是個小蝦米,可我還指望拼個幾年建功立業往上升呢,等福寶長大了,我一定能罩他!” 拭了拭眼角,豆苗兒輕笑起身:“沒吃晚飯吧?想吃什么?還想不想吃鹵肘子和炒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