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不對,是仲璽真人!”修為最高的邪修額頭滲出冷汗,一百年前,他的師父就死在此人劍下。此人的劍無情,人比劍更無情,這個本應該在琉光宗修行的劍修,為什么會在凡塵界。 “快逃?!痹谥侪t真人面前,誰堪一戰?他往空中發了一個信號彈,希望陣法師能來救他們。 “既已來,又何必走?”城門處彌漫著難聞的尸臭,不遠處的大坑里,還堆積著沒有來得及焚化的尸體?;缸谑种械凝堃鲃ιl出奪目的金光,他的眼神很冷,飛身攔住了邪修們的去路。 “仲璽,我們這么多人,不一定怕你……”為首的邪修聲音有些發抖,捏緊手中的法器,一邊吆喝著讓其他人去對付桓宗,一邊找機會逃走。 這些平日里耀武揚威的邪修,在桓宗的劍下,就像是蘿卜土豆,很快便被他殺得七零八落,他們腳下的土地已經被鮮血染紅。 為首的邪修轉身就逃,然而他剛飛出去沒多遠,只聽耳邊一道風吹過,他的左臂從身上掉落,跌進埋尸首的大坑。 “仲璽真人,身為凌憂界的劍修,你太多管閑事了?!毙靶揞l頻望向遠處的山頭,希冀陣法師能夠早點趕過來,“這些凡人壽命短暫,你何必管這種事,難道不怕給自己惹上麻煩?” 桓宗一腳把他踹進坑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這個坑里的百姓,每一個都死得不甘又無辜,從今日起,你的靈魂就在此處守著,直到所有百姓都投胎轉世,你的魂魄才能離開此地?!?/br> “不不不……”邪修連連搖頭,轉身就想踩著尸首往坑外爬,一道劍氣劃過,他瞪大眼睛與這些被他們害死的百姓倒在一起,而他一直等待的陣法師,仍舊不見蹤影。 桓宗虛空一抓,抓住一道青色的魂影,咬破手指在魂影上下了幾道符咒,然后把魂影扔回了尸坑中:“此地怨魂不散,你永世不得超生?!?/br> 揮袖把尸坑中所有尸首焚燒干凈,桓宗收起龍吟劍,看著燃燒的火苗,轉身朝邪修方才頻頻張望的方向飛去。 懸崖之上,有沒有來得及撤走的桌椅宮殿,一個容貌美艷的女修跪在玉桌旁,抬頭見到桓宗忽然從天而降,看著他手中的龍吟劍,嚇得往后縮了縮,隨即把身上的衣服往下一拉,露出白皙的肩膀,流著淚站起身朝桓宗跑去:“仙長救命?!?/br> “退后?!饼堃鲃Τ銮?,桓宗面無表情地指著女修,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眼,“人呢?” “仙長,您說的可是綁走我的那個壞蛋?”女修抿著紅唇,樣子格外魅惑,“或許他察覺到仙長的仙氣兒,心中害怕,已經提前逃走了?!?/br> 她想,不知這位仙長是哪個宗門的人,竟長得如此好看,世間大概再也沒有男人能把白衣穿得如此誘惑人了。 “幸而有仙長前來,不然奴家就要被邪修……”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劍已經穿透了她的靈臺,她彎腰捂住腹部,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連魅惑術都用上了,竟然會有男人在這種情況下,如此輕易的對她動殺心? “這不可能……”臨死前,女修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這一定不是個男人…… 桓宗看也不看地上的女人一眼,轉身往回趕。這些邪修渾身煞氣沖天,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像這樣的邪修,他從不多說廢話,讓他們在世上多活一刻,都是對那些死在他們手中的百姓的無情。 法檀帶領弟子坐在云間,把往生咒念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朝陽即將升起時,法檀睜開眼,看著已經失去大半效力的萬骨枯陣,起身嘆息道:“怨魂雖已經得到超度,但是被鎖在納魂陣的魂魄,還需要有人去放出來?!?/br> “我去?!绷瞩玖顺鰜?。 法檀搖頭:“不可,納魂陣中全是此處百姓的魂魄,現在他們的魂體虛弱,靈智大失,禁不起半點變故。你對他們而言,只是不知來歷的陌生人,你若是靠近那里,會受到他們的攻擊?!?/br> 這個陣法實在太過陰損,納魂陣里的魂魄,就像是油燈中的油,油燈上的火雖然熄滅,油卻不能隨隨便便往外倒。 “林前輩,這件事還是交給我吧?!斌眢笫殖著P首,走到林斛面前,對他福了福身,轉身看著已經有了一絲光亮的天際,“我從出生那一日,便享受著百姓賦予的一切。當年我幫不了他們,今日我不能讓他們就連死也不能安寧?!?/br> “箜篌姑娘……” “注意安全?!被缸谏钌羁戳梭眢笠谎?,扶了扶她鬢邊的發釵,“我們在這里等你回來?!?/br> 箜篌笑彎了眉眼:“好?!?/br> “公子!”林斛皺眉,雖然怨氣與煞氣已經被壓下去,可是危機并沒有真正解除,公子怎么放心箜篌姑娘單獨前去? 桓宗沒有理他,收回放在箜篌鬢邊的手,微微往上翹了翹嘴角,眼神溫柔得像是一汪溫泉:“去吧,我就在這里?!?/br> 箜篌點了點頭,從云頭跳出,朝陣眼飛去。 桓宗往前跟了兩步,直到法檀念了一聲佛號,才停了下來。 云上的風大,把桓宗的袍角吹得獵獵作響,他回頭看了眼盤腿坐著的法檀,拋出飛劍,跳上去朝箜篌追去。在離陣眼不遠處,他停了下來,把龍吟劍握在了手中。 來到陣眼旁,箜篌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無數哀嚎的靈魂,他們伸著手臂,試圖朝外面爬,卻一次又一次被拉了回去。頭顱、手臂交纏擠壓在一起,所有人都無法解脫。 箜篌走到陣邊,一只烏青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踝。這只手干癟,但還是一個半大孩子的手。她彎下腰,輕輕在這只手臂上拍了怕,毫不猶豫跳進了進去。 “先有天地,水澤萬物,清氣祛濁。天地生陰陽,陰陽匯兩儀,兩儀生四象……” 靈魂試圖撕扯她,想要踩在她肩膀上,離開了這片禁錮他們之地。箜篌閉上眼,抱著鳳首盤腿坐下,手指搭在了鳳首弦上。 這些百姓生于此處,葬于此地,卻不該束縛于這里。 樂聲悠揚,就像是一曲最祥和最溫柔的安魂曲,一點點安撫著這些失去理智的魂魄。發髻已亂,衣衫已舊,耳邊皆是痛苦與不甘的嘶吼。 她身上所有都是凌憂界的,但是她自己,還有她創造出的聲音卻不是。 城里的百姓看著箜篌跳進怨魂累累的陣中,有人在陣中看到了自己的親人,有人在陣中看到了自己的友人,也看到了箜篌公主身上越來越多的傷口。 他們沉默了。 “下雨了……” 一滴滴細雨落下,不再是苦澀的雨,而是甘甜可口的甘霖。 隨著細雨的沖刷,陣中憤怒嘶吼的怨魂漸漸安靜下來,他們身上破爛不堪的衣服,漸漸變得完整鮮亮,身上的傷口也漸漸愈合。 樂聲未歇,雨仍舊在下。 雨水淋濕了桓宗的發梢,順著他的下巴掉落在地,他眼也不眨地看著陣中的少女,長長的睫毛被水汽染得潤澤起來。 “阿彌陀佛?!狈ㄌ淳従彵犻_眼,“好一曲安魂往生調,老衲已經多年未曾聽過如此美好的曲調了?!?/br> “師父,這是……安魂往生曲?”弟子玄悟道,“這位箜篌姑娘,不過是心動期修為,怎能彈奏如此強大的曲子?” “仁愛不分老幼,自然也不分修為?!狈ㄌ措p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此女若入我佛門,悟性遠高于爾等,可惜……” 一曲停,箜篌撥弦的手指已經血跡斑斑,她睜開眼,看到陣中的冤魂們化作光點朝往生路上飛去。 第94章 代價 怨魂們受到超度,化作白光飛出納魂陣,箜篌靠著鳳首勉勵維持著坐姿,耳朵幾乎聽不到什么聲音,視力模糊得只能看到朦朧的虛影,全身上下無處不疼,只要合上眼睛,她就能睡過去。 恍惚間,一個溫婉的女子從無數怨魂中走出,她朝箜篌遙遙一拜,嘴里說了什么,但是箜篌聽不清,她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對方的口型,這個女子對她笑了笑,轉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這個女子過后,無數的怨魂向她行禮,有莽夫農婦,也有文雅書生,優雅秀麗的千金,箜篌揉了揉眼睛,只恨自己現在的視線太過模糊。 一個僅有三四歲大小的孩子跑到她面前,懵懂的雙眼中,還不懂生死是什么,就已經成了一縷亡魂。箜篌咳嗽幾聲,把口中腥甜的血咽下,她怕嚇到這個孩子。 小孩朝她張開了雙臂,箜篌彎腰抱起了她,放在了自己膝蓋上。她實在沒有力氣站起來,索性就這么坐在泥坑里,還能省些力氣。 她聽到了孩子的聲音,這個孩子在笑,大大的眼睛里,沒有恐懼,沒有悲傷,只是單純的開心。 箜篌看著她一點點在自己懷中消失,化作流光飛走,抬頭看著細雨綿綿的天空:“愿來世,不遇疾苦,安平一生?!?/br> 身上的法袍早已經破爛不堪,染上了泥水,箜篌強撐著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腦子里嗡嗡作響,耳朵里、口鼻處,都癢得難受,她想伸手揉了揉癢得難受的鼻子,發現自己滿手血污,只好放棄。 好像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渾身都在疼痛的箜篌動作遲緩地回頭,看到桓宗奔向自己,俊美無瑕的臉上滿是驚恐,她疑惑的皺眉,桓宗這是怎么了,這個陣不是已經破解了么? 她想說話,但是張開嘴,便吐出幾口血來。她的胃里仿佛裝滿了血似的,怎么都吐不完,她捂住嘴,視線越來越模糊,整個世界仿佛安靜下來。 “箜篌!”人在最驚恐的時候,會忘記自己很多能力,僅僅能維持與生俱來的本能?;缸谕俗约菏切奘?,忘了一切,他狼狽地跑到箜篌身邊,伸手抱住暈倒的箜篌。 箜篌的鼻子、耳朵、甚至眼角都在流血,桓宗抱著箜篌的手在劇烈顫抖,全身的靈氣毫不保留的輸入箜篌的身體。 雨水淋濕了他的頭發,污濁的泥水浸透了他的錦鞋,總是不染纖塵的他,卻再也無法估計這些,他所有的注意力,只有懷中的人。 “醒醒,箜篌,醒醒?!被缸趶氖占{戒里取出一瓶元氣丹,抖著手喂到箜篌嘴邊,一大半藥還沒到箜篌嘴里,就已經被他抖到了泥水中。 元氣丹并不是入口即化的東西,桓宗把藥含進嘴里,彎腰渡到了箜篌嘴里。 “阿彌陀佛?!睆脑祁^下來的法檀看到這一幕,不避也不再繼續上前,轉頭對林斛道,“林施主,老衲懂些淺薄的醫理?!?/br> 雨幕中懷抱少女的男人,沒有哭泣,沒有吵鬧,卻讓人感受到了他的恐慌與悲傷。法檀是佛修,是不懂男女情愛的佛修,但是他卻看過很多男女情愛,生死別離。 他想,或許近百年內,是不能說動這兩人加入佛門了。 兩粒元氣丹進入箜篌腹中,并沒有起任何反應,桓宗把手探到她的命脈,準備繼續往她體內輸入靈氣。 “公子?!绷瞩叩剿磉?,撐傘替他與箜篌遮住天上飄下來的雨:“你先不要急,我們先請法檀大師替箜篌姑娘看看?!?/br> 桓宗眨了眨眼,眼睫毛上的雨水落下,他攔腰打橫抱起箜篌,不管她此刻身上有多臟污,他都毫不在乎。腳尖一點,桓宗飛身來到法檀面前:“大師……” 法檀不用他多言,便伸手為箜篌把脈。他身后的弟子們看到箜篌此刻的模樣,都有些動容。 五竅流血,十根指頭血rou模糊,幾可見骨。身上的細小傷口更是多不勝數,幾乎沒有一處好地兒。初見時嬌俏可人的小姑娘,此刻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佛主曾舍身喂鷹,這位箜篌姑娘舍身救百姓,這是大仁亦是大義,難怪師父說,她比他們更有佛性。 法檀嘆口氣,收回手道:“箜篌姑娘靈氣使用過度,又受到納魂陣中煞氣的攻擊,內腹受到嚴重的損傷。若是其他人,怕是……” 以心動期的修為,超度這么多的怨魂,無疑是以命相搏。巧就巧在箜篌姑娘本就是此界之人,身上還有著此界百姓的信仰之力。這種信仰對于修士而言,幾乎毫無用處,但是在此刻、此地,信仰卻成了箜篌的保命符。 佛家講究因果,此界百姓與箜篌姑娘之間的因,結下了一份善果。 “不必擔心,箜篌姑娘并無性命之憂?!狈ㄌ匆娀缸谡囟⒅眢蟪錾?,“只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讓箜篌姑娘修養幾日。只是她現在經脈紊亂,暫時不能經歷兩界跨度……” “諸位仙人,菩薩?!碑數卮淌饭钠鹩職庾哌^來,“小人的住處已經收拾干凈,請仙人到鄙處歇息?!彼麚鷳n的看著桓宗懷中的箜篌,但是當著這么多仙人的面,他不敢多看。 剛才他們雖然看不懂箜篌公主做了什么,但是在她彈了那首曲子讓天開始下雨后,那些已經染病的百姓開始漸漸好轉,他們就知道,是箜篌公主救了他們。 然而在看到公主渾身浴血被仙人抱出來以后,他們開始明白,就算是仙人,拯救凡人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對于他們而言,箜篌公主才是真正的“自己人”,看到其他仙人都很擔心箜篌公主身體以后,他們才放心下來。 “不必?!被缸诰芙^刺史的邀請,“我知道一個更安靜的地方?!?/br> 刺史心里不放心,強撐著勇氣問:“不只是……” 桓宗沒有理會他,騰空飛起,消失在空中。 刺史臉上憂色更重,那位仙人要把箜篌箜篌公主帶去何處? “此地疫情已解,爾等好好重建家園?!绷瞩聪蛉巳褐?,抱著襁褓的男童,“那兩個孩子,與箜篌仙子有些舊緣,還請大人好好照顧他們長大?!?/br> “請仙人放心,待此地事了,小的便收他們為義子義女,好好照料?!贝淌返钠迌憾荚谶@場疫情中死去,日后的生活,有對孩子可以照顧,也能慰藉余生了。 “如此便好?!绷瞩姶淌肥莻€忠良之輩,對他的話也不懷疑,從懷中取出一盒金丸,一盒藥材,“有勞?!?/br> “這怎么可以?!贝淌房吹秸缓薪鹱?,推辭不受,“照顧這兩個孩子,小的心甘情愿,又怎能收仙人的理?!?/br> “這是箜篌姑娘給兩個晚輩的見面禮,請大人代為收下?!?/br> 刺史推辭不過,只好收下。 法檀靜靜站在一邊,等林斛交代好雜事以后,才道:“林施主,老衲先行告辭,明年宗門交流會時再見?!?/br> “這次之事,多謝大師出手相助?!绷瞩辛艘粋€大禮,“待到佩城時,在下與公子再好好向您道謝?!?/br> “林施主客氣,佛渡世人,此處百姓,貧僧自然也渡得?!狈ㄌ措p手合十,念佛道,“此舉雖是救他們,亦是在救我們自己?!?/br> 林斛回了一禮,再抬頭時,清凈寺的這些僧人,已經化作祥光飛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