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傅克己對著倒霉的白鷺,神色微茫。任由左臂劍傷汩汩淌血。 他不得不承認對方進步很快。 凝神境的程千仞,早已不是復賽擂臺上,只能以傷換傷的那個。不止劍意精進,他的劍招與戰斗本能更好的融合,使戰力得到不可思議的提升。 拋開喧囂人聲水聲,傅克己放出神識,閉目感知。 方才的近身戰中,他很確定,克己劍沒有落空,甚至刺入對方肋骨間。 程千仞負傷,卻不浮游求生,反而沉入水下。 他想做什么? 青衣劍客微微皺眉,劈水分波,毅然沉入湖中。 劍遇對手,戰意既起??v使上天入地,他們今日也要結束這一戰! “怎么回事?程師兄去哪兒了!” “傅克己跳湖了!” 圍觀學生一片慌亂,場邊裁決也沒見過這種打法。但這并不違反規則。 顧雪絳立在船頭,渾身發冷。 霜殺秋湖下,他們的小舟差點被巨浪掀翻,大家衣衫都濕了一半。 他曾以極其精密的招式推算,幫助徐冉贏得與凜霜劍鐘十六的對戰。 可惜這一套對程千仞用處不大。 此戰中程千仞的唯一優勢,就是足夠拼命。某些求生的戰斗直覺,通過無數次生死之間,融進他的血液里。 與其寄希望于推算,不如期望本能。 打得越狠,對他越有利。 這是一步險棋。但是境界差距下,他想贏,就只有險棋。 程千仞忍著劇痛繼續下潛,愈往下光線越暗,水壓愈重。湖底泥沙受劍氣激蕩,渾濁翻涌。 太液池在程千仞眼中卻很干凈。沒有水鬼的水域,都是很干凈的。 他曾經厭惡深水。但吃這碗飯,練這個本事。 這里是他的主場。 一道沖力巨大的水波襲來,傅克己到了。 第71章 他覺得他還能打 “他會死的吧。我希望他死?!?/br> 鐘天瑜倚著露臺欄桿, 俯瞰波濤起伏的水面。 除過觀湖樓, 湖岸樓閣中數這里視野最好。 春雨連綿時他初入南央,某天傍晚去顧雪絳的畫攤。那時程千仞一身破舊布衣, 攔在凜霜劍前冷汗如雨, 面色蒼白。一副被嚇傻的模樣。 短短半年過去, 誰能想到,面館伙計成了南淵第一天才, 走到哪里都被眾人追捧。昔日與你有云泥之別的人, 發生翻天覆地變化,誰受得了這種落差? “有些事不是你希望就可以……”鐘天瑾笑堂弟幼稚, “不過這次, 他僥幸不死也該重傷。晚上的宴會一定來不了?!?/br> 雙院斗法最終賽極其精彩, 露臺上錦衣華服的公子們卻看得心不在焉。 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們。 宴請花間雪絳便定在今夜。 張詡道:“會順利的。程千仞負傷,他們必須留下絕對信任的‘自己人’守護照看,林渡之通曉醫術,由他照顧傷員最合適?;ㄩg雪絳還能帶誰來?那位敗給青雨劍的罪臣之后, 雙刀徐冉嗎?” 這些事情很早就計劃好了, 他此時卻刻意重復, 更像自我鼓勵。 旁邊三四人出言附和,甚至舉杯預祝順利。 哪怕所有細節計劃萬無一失,他們依然緊張。 “慌什么,那人總喜歡講無用的義氣,不愿帶累別人,很可能單刀赴會?!卑子瘾i更沉穩些, “他接了請帖說會來,就一定會來?!?/br> 對戰兩人接連消失,觀湖樓上,許多人心生困惑。 “就算水下過招,也該傅克己得利。他的護體真元更凝練,應當氣息更穩?!?/br> 若他們知道,程千仞在沒有半分修為時,就能江下深潛一盞茶不換氣,恐怕不會這樣說。 湖畔學子們目不轉睛盯著水面,陷入焦灼的等待中。 漆黑水底下,灌注真元的長劍明亮如月,將兩人身形照得光影詭譎。 兩劍倏忽交擊,水浪被勁氣牽引,泥沙藻荇狂涌,湖底劇烈震顫。 程千仞飛身掠退,隱沒在渾濁泥沙間,他已經感知到,傅克己的境界雖可以抵御水壓與阻力,到底會比水上慢一息。 就賭這一息。 傅克己不追,手腕橫翻長劍倒轉,劍尖入地兩寸。 “轟——” 以他為中心,氣浪層層爆炸,范圍飛速擴展。 霜殺秋湖再次施展,這般恐怖的攻擊下,程千仞絕對無處可藏。 便在此時,傅克己心中閃過一線警兆,當即拔劍防身! 已經遲了。 程千仞從天而降,萬千湖沙隨長劍匯聚,成長河倒灌之勢,雷霆萬鈞! 胡先生依然在看。有時他站在藏書樓上,能穿透萬千浮云,望見東邊的雪峰,北邊的摘星臺。太液池一湖秋水,算不了什么遮蔽。 他說:“原來是‘瀚海黃沙’?!?/br> ‘見江山’這套劍訣沒有‘最強殺招’之說,換言之,任何一招都可以成為殺招。 湖畔眼尖的學子驚呼。湖心浮起一朵血花,很快被水流沖散。 下一秒,一道十丈水柱沖天而起,雪浪滔滔! 青白兩道人影先后沖出湖面,劍光重重交織。 傅克己半邊青衣染血,程千仞不給他分毫喘息時間,追襲而上,將他拖入近身戰中。 克己劍如龍游淺灘,劍勢施展不開,一時險象環生。 “天!程師兄竟占上風!” “或許……他將勝過傅克己?!我們南淵……要拿下雙院斗法雙榜首了嗎!” 徐冉激動又緊張,在船頭踩水蹦跶:“能贏能贏!我們能贏!” 顧雪絳沒有笑:“或許是我想多了,原下索既然敢拿克己劍去賭,他們一定做了萬全準備……” 話未說完,忽聽得一陣悠揚笛聲。 笛聲寂寥,如秋雨瀟瀟,煙霏云斂。 林渡之霍然起身,向渡口另一艘船喝問道:“你做什么!” 他素來平靜漠然,此時聲色陡厲,甚是駭人,震得徐冉噤若寒蟬。 原下索卻不怕,放下笛子笑了笑,向他們揮手打招呼。 顧雪絳問林渡之:“那笛音有問題?” 林鹿:“音控術,暗合傅克己劍路,我們聽不出什么,千仞可能會……” 程千仞腹部傷口中尚有殘留劍氣,分分秒秒折磨著他。 但他知道對手也不好受,傅克己方才雖然避開要害,右臂也留下一道入骨傷。戰斗已至困局,現在就拼誰更能忍,誰先倒下。 便在此時,一陣笛音飄入耳中,渺渺清遠,他卻覺胸中煩惡涌起,手中長劍稍遲,險些被殺出破綻。 渡口邊南淵學子雖不知發生了什么,但見勢不對,紛紛出言:“裁決,有人打擾對戰!” “在下即興演奏一曲。為此戰助興。我沒有用一絲真元,如何打擾他們?”原下索對裁決道:“學院是最講規矩的地方,沒有規則說我不能在湖邊吹笛子?!?/br> 顧雪絳沉默片刻:“傅克己不知道吧?!?/br> 原下索像在自我說服:“這一戰決不能敗。他不會怪我?!?/br> 笛聲再起。 藏書樓上,院判冷哼一聲:“鬼蜮伎倆。真以為沒人能看出來?” 胡易知摁住他的刀:“能找到規則漏洞,還有本事利用它,也算難得。年輕人的事,你莫要插手?!?/br> “為什么?”你也沒少管年輕人的事。 “因為他吹得好聽?!焙壬嬕豢跓岵?,感嘆道:“我很久沒聽到這么好聽的曲子了?!?/br> 院判不再說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些年輕人非池中之物。我們要做的,只是不讓他們死絕。然后把人族的未來,交到他們手里。如果連一場斗法都撐不過,不具備被期望的資格?!?/br> 大浪淘沙,他們之間或合作或對立,終究會留下強者。 話音未落,胡易知又聽見琴聲。 所有人都聽到了,一時怔然。 徐冉怒而拔刀:“怎么又來一個?我先砍了姓原的!” 顧雪絳伸手攔下她:“是溫樂?!?/br> 琴音泠泠然如高山流水,與笛聲相遇轉為激昂,金戈鐵馬之勢頓生,浩然清氣滌蕩天地。 湖畔眾人在琴笛爭鳴中看劍影交鋒,心潮起伏,更生萬丈豪情。 胡先生又樂了,拍手贊道:“‘梅湖寒碧’對‘夜雪初霽’,妙極!” 一曲未半,原下索收回玉笛,長嘆一聲。他遭受反噬,唇邊鮮血溢出,被邱北攙扶安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