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他將顧二送到,又匆匆往自己家趕。 “外面正亂,你這一身的血,起碼要進來換身衣服再走?!?/br> “不換了,離得不遠,沒那么倒霉撞見人。逐流等不到我,怕是要出來找?!?/br> 天際劍光凋落,春夜微風忽而寒涼。 像是下了一場雪。 巡邏兵都被引去西邊,程千仞繼續抄小道趕路。 終于拐進自家所在的巷子,長舒一口氣。 此時他并不知道,漫長的黑暗還沒有過去,今夜最大的變故就在前方等他。 第28章 應該讓他們認識一下 程千仞向家走去, 腳步都輕快起來。 卻在碰到院門時心里晃過不妙的預感, 略有遲疑,猛然推開門。 院子幽靜, 只有槐枝搖曳, 明月相照。逐流的房間亮著燭火, 透過窗紙,灑下一角暖黃的光暈。 就像每個尋常的夜, 沒什么不對。 似乎昭示著程千仞因為今晚的事, 精神過于緊繃了。 但他無法放松,沒有喊逐流說‘我回來了’。只是不動聲色地環視四周, 握緊了劍, 沉心靜氣, 想要感知些什么。 墻外蟲鳴鳥飛,風過葉間的聲音倏忽淡去,更細微響動成倍放大,如果他多一點修行知識, 會知道現在他一身真元, 盡在耳目之間。 他聽到了不止一人的呼吸心跳聲, 于是張口喝道:“出來!” 春風驟急!數道黑魆魆的影子從墻外、屋頂掠來,無聲落在院中。 十位黑衣人恰好站在程千仞周身十處方位,院里空間登時顯得狹小。 程千仞借著月色打量著對方,他知道有人,卻沒感知到這么多,深覺自己冒失。 十人都是青年面目, 黑色武服,配三尺腰刀。 若說是夜里潛伏,卻沒有遮面,何況月夜穿灰衣更隱蔽。被喝破蹤跡沒有動手,只是現出身形。 他們是誰,多高的境界,有什么目的?在南央城里,敢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逐流怎么樣了? 與此同時,對方也在打量著他:南淵學院服上血跡浸透,臉上亦是血污斑斑,卻遮不住清亮眉眼。 像是才經一場惡戰,氣勢正盛,戰意未散,連他們的行跡也能察覺。到底還是輕視這人了,沒有藏好,失策。 不過二十歲,就達到煉氣大圓滿的境界,說天資出眾不為過。為什么帶著少爺住在這種地方? 他們在推演師算出方位的第一刻啟程,全力趕路,很多事情沒有時間查。只好猜測。 程千仞飛速回想著東家一劍橫來,站在他身前時的姿勢、出劍的角度,略微調整身形。 隨著他步履微動,手中劍被月光照亮。 于是他面前的人徹底看清了那把劍,不由驚駭更甚。此人與劍閣有什么關系? 為什么不在澹山上,而在南央? 雙方在猜疑中僵持,氣氛劍拔弩張。 靜謐中‘吱呀’一聲微響,孩童的聲音冷冷響起:“嘴上叫我少爺,心里卻沒把我當主子?!?/br> 只見程逐流立在房門口,手持燈臺,明黃的燭光將一切照亮。 話音未落,黑衣人齊齊低頭跪下。只有稍顯年長的一人出聲回道:“屬下不敢?!?/br> 程逐流穿過跪地的眾人,向程千仞走去:“那我叫你們滾,為什么還不滾?”忽而他神色一變,“哥哥怎么弄成這樣?” 院中情形陡轉,乖巧的逐流也變得陌生。程千仞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自己一身是血被人圍著,實在容易引起誤會。 急忙道:“不礙事。在面館遇到點麻煩,等下與你細說。他們是……” 逐流笑起來,拉起他衣袖向前走:“灶上燒了熱水,哥哥沐浴更衣好好休息,其他事明天再說也不遲?!?/br> 走到房門口時突然側身:“滾。別再讓我看見?!?/br> 颯然微風起,程千仞回頭,只??帐幨幍脑鹤?,那些人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逐流關上門,徹底隔絕他的視線。 只剩兄弟兩人對坐,程千仞面色嚴肅:“到底怎么回事?” 逐流卻不急,給他倒了杯茶,反問道:“哥哥是怎么回事,受傷了嗎?” “沒有?!?/br> “我不信。從前你騙我太多次?!?/br> 程千仞只好簡單交代一番,隱下劍閣雙璧、他武脈被封印的事不提,只說東家原是修行者,有個麻煩師弟來尋仇,自己被他們打斗的劍氣波及?,F在兩人都走了,沒事了。 逐流依然拉著他染血的衣袖:“那也太駭人了,我去給你打熱水?!?/br> “你別出去,我去?!?/br> 房間小,要推開桌子,才有地方擺木桶。 沒有屏風遮蔽,裊裊白霧升騰。逐流搬來凳子,拿布巾和皂角給程千仞擦背。 兄弟兩人彼此幫忙擦背,早就成了習慣。 程千仞喟嘆一聲,熱水洗去黏膩,渾身舒暢。 逐流看著哥哥的身體,沒有虬結的肌rou,肌理分明,線條流暢。前胸后背卻疤痕遍布,有些是撈尸時被銳器劃傷,也有從盜匪手下逃命的刀傷。 各種形狀,無聲復述著他們這些年的生活。 程千仞天生膚色偏白,風吹雨打也沒磋磨黑,疤痕便更顯猙獰。 逐流每次看到,都覺得刺眼。 熱水一泡,背上血痂脫落,露出嫩粉顏色。 逐流指尖輕輕滑過:“是鞭子?又騙我,這道分明是新傷?!?/br> 新生嫩rou敏感,程千仞背上泛起一陣癢意。 但在他潛意識里,弟弟一直是小孩。兩人沒有避嫌的意識,也不會別扭:“看著嚇人而已,東家給的靈藥,早就不疼了。行,我洗好了?!?/br> 換了干凈衣裳,兩人盤膝坐在床上,逐流給他擦頭發。 “那些人,你都認得嗎?” 深冬時節,程千仞在江邊撿到個小孩子,不忍心看他凍死,便起了個隨波逐流的名字,拎回家養。 最初以為是個啞巴,問他什么都不說,后來開口說話了,問他什么都不知道。想來是年紀小不記事,或者家里遇到大變故。 程千仞便不再問,怕逐流回憶起來不好的事。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話不假,逐流懂事又勤快。兄弟倆相依為命,一晃這些年就過去了。 “也不怎么認得?!?/br> 程千仞側身看他:“說實話。他們是誰,為什么找你?” 逐流也知道這么大的事,不可能糊弄過去,索性一針見血:“其實,我姓朝歌?!?/br> 程千仞腦子里一聲轟鳴,猛然起身:“啊啊啊啊——” “哥哥小心!” 他忘了濕發還握在逐流手里擦干,一下子扯得生疼,急忙又坐回去。逐流心疼地給他揉頭皮。 程千仞半晌失語。 攬劍朝歌,詩酒花間,鐘鳴鼎食,白露橫江,‘朝歌’這個四大貴姓之首的姓氏,顯赫堪比皇族。 他聲音有些?。骸澳恪恢倍加浀??” “不是,他們晚上來找我,拿了很多東西給我看,我才隱約想起來一點?!?/br> 程千仞勉強理清思路,心里滋味說不出。只覺剛才挨鞭子都沒這么難受。 “是來接你回去?” “回去干嘛?”逐流疊好布巾,從背后抱住程千仞,去蹭他猶帶水汽的烏發:“現在才來找我,一定別有用心,哥哥難道要讓我去受苦?” 孩子早慧又乖巧,很少像同齡人一樣撒嬌。突然變得可憐兮兮,程千仞心都化了,立刻回身將他攬進懷里:“怎么可能,你別怕!” 逐流抱著他的腰:“這世上只有哥哥待我好。我永遠不走?!?/br> 程千仞揉小孩發頂:“很晚了,好好休息,別想太多,交給我?!?/br> 逐流不撒手:“哥哥能陪我睡嗎?晚上幾次驚險,我怕是要做噩夢?!?/br> “好?!?/br> 程千仞下床吹熄燭火,放下帳幔。 黑暗里逐流拉著他的手,像小時候一樣。 **** 荒郊野嶺,寒鴉紛飛,月色慘白。 楚嵐川看著一丈遠處的人。 他本是追著十道氣息往東去,然而剛落下藏書樓,那些氣息悄然隱匿,不再有挑釁之意。同一時刻,西邊雪亮劍光割裂夜幕,氣勢沖天。 楚嵐川只得中途立刻改道,將人攔在城外一百里的荒郊。 寧復還一路且戰且退,眼看無法擺脫,索性不逃了。 于公,南淵學院有責任追捕十方地獄出逃的魔頭;于私,宋覺非打傷了胡易知。 反正梁子是結定了。 寒光如雪,錚鳴乍起,刀劍一觸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