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她皺眉難受的樣子跟薛錦棠真的很像,趙見深幾乎是本能地把手上的力道放輕了幾分。待她這樣嬌媚地看過來,他突然清醒,手勁更重。 一則,薛錦棠從不會這樣看他,除非是在夢里;二則,她抬起頭來,也讓趙見深看清楚了,她跟薛錦棠哪兒哪兒都像,就是眼睛不像。 眼前的這個人長著細長的眼眸,眼梢微微上翹,迷蒙惑人。而他喜歡的那個小女子,眼睛大大圓圓,清澈見底,高興時眼睛彎彎,明亮動人,仿若搖曳的星輝。 面前這個女子衣衫不整、刻意逗引,可他心里想的、念的,全是那個人,她高興的、冷淡的、認真的、敷衍的樣子。他的一顆心,早被那個人填滿了,再也看不見其他人,哪怕這個人跟她長得像極了,只要不是他,他都不會動心。 想起薛錦棠,他眼神不由柔下來,清冷的鳳眼里帶了溫情,實在是又俊美又深情,讓人不能不沉溺在他這樣的溫柔中。 “殿下?!毖﹀\翎嬌弱嚶嚀了一聲,再次靠過去,這一次卻是青絲落下來,身上穿的衣服滑落,露出細白的身子,圓潤的肩頭。她肩上一粒小指甲蓋大小的痣,粉紅色的,花瓣的形狀也就露了出來。 趙見深眼眸一沉,緩緩笑了。 原來是她,真的是她。他就說哪里不對,問題就出在這肩膀上,他隱約記得,前世陷害他的那個人肩膀上仿佛是有什么東西,他記得不清了??墒乾F在,這個肩膀、這個花瓣的形狀再次出現,他的思維就清晰了。 他呵地一聲笑出來:“竟然是你啊?!?/br> 薛錦翎見他笑了,心里覺得這事情成了一大半,正欲說什么,突然就被人推到了地上,沒等她開口說什么,就被人再次捏住了下頜,強制張開了嘴,趙見深毫不溫柔、粗暴地給她塞了一顆藥丸。 “殿下?!毖﹀\翎心中惶恐,卻還強制維持著笑容,實在是惹人憐愛:“您給小女子喂了什么?” 趙見深沒有回答,因為下一瞬,薛錦翎就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他是看她長得像她,所以等了暈了再下手,若非如此,就讓她好好生受著。這個女人引誘的人手段真是一流,怪不得前世楚王世子愛她如命。只可惜,那只能是前世了,這一世,再也不能了。他絕不會放任他的仇人,因為對仇人手軟,就是給自己下絆子。他也不能容許這世上有個人跟她長得一樣。 趙見深走了出去,薛家老太爺迎著:“殿下,人是要送到府上去嗎?” 趙見深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徑直離開,薛老太爺還欲追上去問,數十個侍衛將他攔住,目露兇光,殺氣騰騰。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趙見深出了院子。 這是……事情弄砸了??! 薛老太爺神色大變,立刻轉回頭去找薛錦翎,還未踏進屋,就見服侍薛錦翎的丫鬟驚恐如見了鬼一般跑出來:“小姐……小姐的臉毀了、毀了……”都是血、都是傷口,全毀了。 趙見深出了院子,范全立刻跑上前:“殿下?!彼曇舻土艘幌?,嘀嘀咕咕說了幾句話,侍衛隱約聽到薛小姐、來了、吃醋、生氣等幾個字眼。 然后神色清冷的燕王世子抬起頭看著不遠處停著的那輛馬車,嘴角慢慢勾起一個溫暖的弧度,兩只眼睛都帶著暖暖的柔情。若是有人看到了,必然會覺得這個人跟平時的燕王世子大相徑庭。 趙見深大步走到馬車旁,撩了簾子,一進馬車就將薛錦棠摟在懷里,用力親了親她的臉頰。 “乖,我不過是過來看看薛家搞什么鬼而已。那個薛錦翎不過是庸脂俗粉,如何能跟你比?!?/br> 溫香暖玉在懷,實在是舒服極了。他也再一次看清了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他以為她是仇人時,舍不得動她,給她治病下蠱,給她機會,護著寵著,怕她受委屈。 原來害她的人不是她,他對那個仇人真是毫不留情,哪怕跟她長得很像。 到底是什么時候把她放在心里,疼著寵著放不下,他真的不知道。只知道越相處越愛她,幾乎要為她變成另外一個人。 他心里也有愧疚,將她當成心術不正的人,認為她去女學是汲汲營營攀高枝,對她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幸好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補償她。 趙見深親吻她的頭頂,聲音溫柔如春風:“累了吧,我抱著你,睡一會?!?/br> 薛錦棠僵硬地靠在他懷中,原來他誤會了。罷了,下次有機會再見薛錦翎吧。 “殿下?!毖﹀\棠從他懷里起來,跪坐在他對面:“賬已經算得差不多了,我想等賬算完,就離開燕地去京城?!?/br> 她寫信跟沈鶴齡打聽京城做女官的事情,除了女學還有另外一個途徑,每年宮里都會額外給出一些名額,讓當地有名望聲望、在當地有一定影響力的夫人們舉薦一人進宮,這叫做恩錄。 女學薛錦棠是不可能去了,那就只有通過恩錄進宮了。 她還沒給沈鶴齡回信,因為她不確定趙見深會不會放她走。 “為什么?”趙見深的確很不高興,確切地說是生氣。他一動怒,整個車廂的氣氛都凝滯,薛錦棠覺得有些頂不住來自他的壓力。 她不敢掉以輕心,斟酌著語氣恭敬又小心:“民女一直想去京城,這個您也是知道的。你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既然答應了給民女辦戶籍,必然會做到。您的恩德,民女沒齒難忘,他日若有機會報效,只要您說一聲,民女一定在所不辭?!?/br> 她這謹慎的模樣,讓趙見深心口發堵。他誘哄的小狐貍,慢慢朝他靠近了一步,現在又退回去了。他真想把她抓過來按在腿上狠狠打她屁.股問她,他不好嗎?他哪里不好了?怎么她就非要離他遠遠的。 偏偏他不能,他不能打她,不能嚇唬她,那樣她會跑的更遠。她沒良心地氣他,他還得耐心地哄著,等著,誰讓他貪心想要的不只是這個人,而是她的心呢。 “你去京城做什么?”趙見深壓著怒意,放柔了聲音:“人生地不熟的,你一個人如何去得?薛家已經倒了,在燕地,誰也不能把你怎么樣。你就留在燕地,給我做賬房先生,好不好?” “殿下?!?/br> 薛錦棠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后退了一步:“殿下的大恩大德,民女一輩子銘記在心。只是民女必須要去京城,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辦。若是這事情辦不成,民女一輩子都寢食難安,便是活著也跟死了一樣?!?/br> 仇不能不報。她既然重生,就要報仇。母親一尸兩命、她自己被人一刀斃命,而汝寧公主跟程濂安榮富貴、幸福美滿。 憑什么呢? “請您答應?!彼律砣?,以頭碰地給他行大禮。 何必如此呢?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這樣跪拜,他就覺得心里不是滋味。 “既然你都說我一言九鼎了,我自然說到做到?!?/br> 他答應了下來,從來沒有這么好說話過,薛錦棠抬起頭來看他,被趙見深摟住腰,抱在了腿上,像圈小孩一樣圈著她。 “殿下……”她用力掰他的手,想掙扎下去。 “別動?!壁w見深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都答應你了,你也該給我點甜頭。公平交易,你知道規矩的?!?/br> “乖,把眼睛閉上?!彼茏∷桨?,疾風暴雨般掠奪。 三日后,薛錦棠一行人踏上了南去之路。范全糾結地看著自家主子:“沈七公子在二十里外等候薛小姐,應該是要跟她一起去?!?/br> 趙見深的臉色自然很不好看,他也知道沈鶴齡跟去了,他還知道他們有書信往來。內容他也偷偷看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們兩個沒有私情?!壁w見深眉頭緊皺,不悅地強調:“就算有,也是沈七對她有覬覦之心,她對沈七半分男女之情都沒有。再說了,沈七又哪里能比得上我呢?!蔽乙稽c都不擔心。 范全見主子幾乎要把椅子扶手捏碎了,連連道:“是的,沈七公子哪里都比不上您。薛小姐一定不會喜歡上他的,不管他路上多殷勤,不管他們如何朝夕相對,薛小姐絕不對對他動情?!?/br> 趙見深冷冷瞥了他一眼,范全覺得全身都涼了。他實在是不會勸啊,其他事情他信手拈來,他一個沒了子孫根的人,哪里懂得男女之間的那點子事呢。 “殿下!”范全一本正經道:“您放心吧,您這般英俊,薛小姐連您都看不上,又怎么會看得上沈七呢?” “咔”這下子,椅子扶手是真斷了。 ☆、64.抵達 薛錦棠一行人與沈鶴齡在京郊匯合, 由通州登船南下去京城金陵。 沒想到鄭太太暈船, 一上船就嘔吐不止、頭暈乏力, 連飯都吃不下。薛錦棠怕她熬壞了身子,跟沈鶴齡兩個向有經驗的人找了治療暈船的辦法, 雖然效果不是很大,好歹嘔吐止住了。 薛錦棠不放心鄭太太, 每天都陪著舅母說話打發時間, 沈鶴齡也經常來,幾人說說笑笑,時間倒也過得很快。 這天薛錦棠拿了五子棋過來陪鄭太太下棋,她突然語出驚人:“錦棠, 你跟沈七公子是怎么回事?他是想重新求娶你嗎?” 她不瞎, 沈鶴齡對薛錦棠呵護備至, 她都看在眼里呢。要說沈七也不錯, 長得好, 性子也好, 就是沈家人不行,沈大夫人更是一言難盡。 薛錦棠啞然失笑:“舅母您想多了, 沈七公子只是順路而已, 他是去蘇州給他meimei采買嫁妝, 這兩天就要跟咱們分開走了?!?/br> 鄭太太半信半疑:“是嗎?”她又覺得有些可惜,她原先是想讓薛錦棠嫁給鄭執的, 可惜鄭執腦袋像榆樹疙瘩不開竅, 對薛錦棠不好。她雖然想撮合, 卻不想看到怨偶。夫妻、夫妻,總要兩情相悅的好,她自己是深有體會的。 這次去京城……竟不知是對是錯。 薛錦棠見舅母神色恍惚,像在回憶什么,就沒有打擾,靜悄悄走出來,去找沈鶴齡。 剛好沈鶴齡也正要來陪鄭太太,到了門口,見薛錦棠從船艙里出來,他先笑了,正要說話,薛錦棠擺擺手,示意他到船頭甲板上說話。 “怎么了?”沈鶴齡微微笑:“鄭太太睡著了嗎?” “舅母在想事情,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她了?!毖﹀\棠倚著欄桿,問他:“明天泊岸了,你就換船嗎?” 她與沈鶴齡對面而站,河上風大,吹得她青絲飛舞,白皙的臉龐微微有些發紅。河水清清,映著光波明亮璀璨,卻蓋不住她雙眼里的光芒。 他的盈盈,不管變成什么樣子,眼睛總是最漂亮的。 “我想把你送到京城,然后再轉道去蘇州?!鄙蝥Q齡頓了頓:“鄭太太身體不適,你一個女孩子,我實在不放心?!彼采岵坏?,沒有紀瑯,只有他跟她,這樣的日子,是從來沒有過的。 等到了京城,她就要回到紀瑯身邊,他再也沒有現在這樣的好時光了。像是偷來的,他格外珍惜。 “那怎么行?你別擔心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毖﹀\棠好說歹說,無論如何也不同意。要是沈鶴齡沒事也就算了,這次他是要去蘇州買東西的,她怎么好耽誤他?這一路為了照顧她們,已經放慢了行程了。 她沒有一丁點的不舍,沈鶴齡笑了笑,掩去嘴角的苦澀,伸手把自己穿的斗篷脫下來給薛錦棠披上:“你怎么也不穿厚些?!边@樣他如何放心得下呢? 他不說還好,說了薛錦棠還真覺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走吧,我送你回去,再吹下去,你就要傷風了?!?/br> 沈鶴齡想了想,笑著說:“我今天給紀瑯寫封信,讓他來接你?” 薛錦棠沉默了一會,思索良久最終搖了搖頭:“等我到了京城再說?!?/br> 外祖父死后,紀家老太爺就毀親了,他想讓紀瑯娶別的名門閨秀。紀瑯不答應,以死相逼,頂撞紀老太爺,挨了家法,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才修養好身體。 那時候,她還活著,紀瑯不愿意負心理所當然??墒?,后來她不在了,紀瑯還能頂住紀家的壓力嗎? 若紀瑯已經有了心上人,或者已經娶妻,她還是默默祝福他吧。壞人姻緣的事,她不干。 …… 兩天后,沈鶴齡換船去了蘇州,又過了一天,她們抵達金陵城。此時正是上午,街上人流如織,車水馬龍,綠瓦紅墻,道路平整寬闊。路旁商鋪林立,叫賣聲、吆喝聲不絕于耳。 鄭太太、榮姑、杜令寧、杏枝跟所有初初抵達京城的外鄉人一樣,都被金陵城繁榮昌盛的景象所吸引。 薛錦棠很是平靜,畢竟這是她生活了十幾年的京城。她輕車熟路地領著她們去了雞鳴寺,那里有很多便宜的院子出租,里面的東西都是現成的。因為戶主是雞鳴寺,所以治安很好,尋常宵小根本不敢尋釁生事。 幾人住了下來,當天下午去采買了一些生活用品,薛錦棠買了文房四寶顏料等物,還找了刻字先生刻了一方印章。 鄭太太愁得眉頭不展,她第一次出遠門根本不知道京城的物價這么貴。本來還以為頂多比燕京城貴兩成,沒想到所有的東西價格都翻番,她的那點子錢根本不夠花的。 都怪她膽子小,覺得薛錦棠給她的那匣子錢來路不正,走的時候沒敢拿,留在那個屋里了。 “錦棠?!编嵦溃骸拔颐魈炀统鋈フ沂虑樽?,剛才我在街上看了,有好幾家鋪子招繡娘,五兩銀子一個月呢?!?/br> 她這次來京城,一方面是薛錦棠想來,另一方面也是好友一直寫信催促她。本來想一到京城就去跟好友見面,可現在她如此窘迫,好友若是見了,必定要接濟她。她不想被人當成打秋風的窮親戚。還是想賺點錢,在京城里站住了腳再去跟好友見面吧。 薛錦棠見她愁眉苦臉,就笑:“舅母放心吧,我手上還有一副畫,明天拿出去賣,很快就有錢了?!?/br> 這里是京城,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地方,也是她“甘棠樓主”的畫最暢銷的地方,掙錢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當天晚上,等鄭太太、杜令寧都睡了,薛錦棠悄悄起身,在明間鋪開畫軸,揮筆潑墨,很快就畫了一副仕女攬照圖,還不忘蓋上了甘棠樓主的私章。 次日早上,吃了早飯,薛錦棠就跟杜令寧一起去賣畫。踏進畫齋,薛錦棠有恍若隔世的感覺,畫齋里的擺設布置跟從前一模一樣,就連來招呼他們的店小二都沒變:“兩位小姐,是要看什么畫?” 薛錦棠長得美,店小二態度格外殷勤。 “我要賣畫?!毖﹀\棠走到后堂,打開畫軸。畫上的美人削肩柳腰、櫻唇鳳目,神態閑適懶散,嘴角帶著淡笑,持鏡的身姿、飄逸的紗裙,無一不精致,那美人像是活的一樣,怎么看怎么逼真。 杜令寧都驚呆了,摸著那畫愛不釋手,店小二比她鎮定多了,把畫收起來,喜氣洋洋說:“既然是甘棠樓主的畫,那就老價錢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