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趙見深已經進來坐下,看了她一眼道:“這不是你該坐的地方?!?/br> 薛錦棠這才注意到車內的軟毯上還有一個蒲團,她起身跪坐在蒲團上。 車里十分安靜,除了外面的馬蹄聲、車輪碾壓路面的聲音,再沒有其他聲音。 趙見深閉上雙目,暗暗吐納。 他只安排了一輛車,是想要羞辱試探薛錦棠,卻忘記了她身上的奇香。 現在兩人窩在馬車內,甜香浮動,令人沉迷。 他睜開眼睛打量薛錦棠,見她發如青絲,皮膚雪白,粉嘟嘟的紅唇似花瓣一般。這樣胖的人,竟然一點都不丑,反而像瓷娃娃一般,有著尋常少女所沒有憨態可掬。 他垂下眼皮冷笑,看來,她前世能將楚王世子迷的三葷六素,也不光光是楚王世子心性不堅定的緣故。 薛錦棠的確有迷惑人的資本。 他閉上雙目不去看她,絲絲縷縷的香味卻由鼻入侵,撩撥著他的心神。 趙見深撥開簾子,對外吩咐:“加快車程?!?/br> 他聲音并沒有多大,眾人卻奉為圣旨,馬車立刻快速跑起來。 薛錦棠從他平靜的語氣里聽出一絲不耐煩,她立刻心弦緊繃,恨不能馬上就能抵達潭拓寺,逃離與他共處一室的恐慌。 馬車終于抵達,薛錦棠跪著不動,等趙見深下了馬車,她才拍了拍跪麻的雙腿,艱難地爬下了馬車。 趙見深身穿天青色棉布袍,頭戴竹簪,負手站在山門前。明明他裝扮與時下家境富裕的男子一樣,可身上的氣度卻掩不住,來往有很多人都打量他,又不敢正面打量,只一面偷偷地看,一面離他遠遠的。 趙見深則旁若無人,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出現給旁人帶來了多大的不安。 薛錦棠想了想,決定去問范全:“不知哪位是大匠幫我?” 范全突然笑了,溫和道:“燕王府里的大匠,殿下若稱第二,再無人敢稱第一?!?/br> 這小胖姑娘真厲害,竟然請得動殿下給她做事。 “??!”薛錦棠嘴角忍不住抽搐兩下:“原來是殿下?!?/br> 范全沖她豎起大拇指:“果然好口才,說得動殿下?!彼强溲﹀\棠,可臉上的表情卻透露著“你很有福氣,我們殿下幫你”的歆羨。 薛錦棠擠出一個不失禮貌的笑容,心里暗暗翻了個白眼。 這有什么好羨慕的。 雖然萬般不愿,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其他人都留在原地等待,只有薛錦棠、鄭執、趙見深三人進寺,一路來到雄偉壯闊的大雄寶殿。 寶殿內,高達七丈二尺(約24米)的釋迦摩尼像高高在上,神圣莊嚴,正悲憫地半垂了眼皮注視著他的信眾。 佛像背靠著一堵墻,那是一面空心夾墻,入口就在大殿外墻后面的一簇竹子里。竹子旁放著一張擺放香燭的香案,平日無人看守,只在特殊的日子有人把守。誰能想到這看似平平無奇的地方,實則內有乾坤呢。 潭拓寺舉世聞名的流淚大佛竟然是造假而來,這事若是傳出去,可以說是驚天丑聞了。 不僅僅是欺騙信眾,更犯了欺君之罪,是真相大白還是為了保住秘密捐獻糧食,薛錦棠相信,圓達主持必然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薛錦棠先到大雄寶殿前,對著佛祖下跪參拜:阿彌陀佛,我身為佛門子弟,身為師父的弟子,出此下策威脅圓達法師,實在是罪孽深重,所有一切弟子愿一力承擔,望我佛慈悲,勿牽連他人。 薛錦棠三跪九叩默念佛偈,然后跟趙見深一起悄悄走到竹林之后。鄭執守在外面,替他們放風。 那鎖果然是經過特制的,趙見深的確很厲害,他很快就發現了鎖的構造,只是想要打開機關,還需要慢慢琢磨。 事情不好辦,開鎖的不是一般人,薛錦棠不敢催促,只耐心等待著,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趙見深才擺平那機關。 此時薛錦棠已經滿頭大汗了,一方面是因為熱,另一方面是因為這夾墻里竟然沒有弄通風口,隨著時間的推遲,墻內的空氣越來越少。 薛錦棠低聲道:“我們快出去?!?/br> 越來越悶,再等下去,他們極有可能被悶死在夾墻內。 趙見深“嗯”了一聲,聲音竟比之前更沙啞低沉,呼吸還有些粗重,分明跟她一樣覺得不舒服了。 兩人摸索著來到門邊,薛錦棠的手才剛剛伸出去,突然趙見深從后面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扯了回來。 與此同時,外面傳來一聲呵斥:“你是何人,在這里站著做什么?” 薛錦棠本就悶得難受,加上沒有心理準備,腳下一個踉蹌,朝后倒,就靠在了趙見深的懷里。 那清甜馥郁的芳香竟是前所未有的濃郁,趙見深身子一僵,立刻后退一步,捂住了鼻息。 薛錦棠失了依靠,跌坐在地。 外面鄭執朗聲說:“自然是來拜佛的香客?!?/br> 來人很是嚴厲:“若要拜佛,去前面大雄寶殿,勿要在此處逗留?!?/br> 薛錦棠呼吸越來越急促,兩眼發暈,猶如離了水的魚一般張大了嘴巴拼命呼吸。 趙見深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蹲下來看她,立刻明白了原因。 他練內家功夫,可以閉氣數個時辰,便是沒有空氣對他來講也沒什么,薛錦棠不同,沒有空氣,她會死。 趙見深伸手去推門,薛錦棠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可以! 若是開了門,被人發現,圓達主持必然會有防備,她的計劃只能泡湯了。 不行! 忍一下,再忍一下。 趙見深眸光深沉,死死盯著薛錦棠,他知道這女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卻沒想到她竟然連命都敢不要。 看看她現在的樣子,虛汗淋漓,淚光點點,臉色蒼白,兩頰卻紅通通的,菱角般的紅唇隨著呼吸一張一合,丁香小舌若隱若現…… 她抓著他的手,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氣,讓他無法忽視。 趙見深將她摟在懷中,在她耳邊怒聲低語:“算你好運!” 什么?薛錦棠腦袋如漿糊,還沒有明白他什么意思,趙見深的臉已經貼了過來,接著有柔軟的東西含住了她的唇,帶著涼意的空氣由唇入肺,讓她全身的毛孔都為之一展。 生存的本能讓她把自己的唇送上去,對著那空氣的源頭拼命吸允,只是那源頭不停的動,她只能不停地用雙唇去捕捉。有溫熱的、急促的呼吸打在她臉上,還有男子低低的、壓抑的喘息。 接著她感覺有人推了她一下,那空氣之源離她遠了。雖然不能再繼續吸空氣,但有了剛才吸允,她現在已經不那么難受了。 此時,又有一個聲音傳來了:“戒喜,不得無禮。這位施主是我的好友。你將此卷經書送給無嗔長老,這里不用你守著了?!?/br> 這聲音淡然慈和,分明是慧明師兄,薛錦棠立刻站起來,就聽到之前那嚴厲的聲音立馬變得乖順:“是,堂主?!?/br> 薛錦棠幾乎是用全身的感官去聆聽,待聽得有腳步聲走遠了,就猛然一推門。 與此同時有人從外面拉門,她這一推撲空,一頭朝前栽去。 她沒有摔倒,一雙白衣寬袖的胳膊接住了她,薛錦棠踉蹌了兩下,抱著慧明的胳膊休息了一會才站穩。 鄭執立刻過來扶她:“要不要緊?” 薛錦棠見他臉繃得緊緊的,額上冒出了汗珠,知道剛才的事情他也受到了驚嚇,連連搖頭:“我沒事?!?/br> 她這才想起趙見深,回頭看時,趙見深正從內往外走,如一陣風一般越過眾人而去。 “殿下留步?!毖﹀\棠追上去,跟在他身后問:“明日……” 趙見深大步朝前,頭也不回,聲音冷厲有不容錯識的怒意:“明日的事情本世子自會辦妥,你不必來了!” 這怎么行!她還要等明天事情結束好好跟他商量治病的事情。 “可是……” “本世子說你不必來了!”他猛然回頭,竟然蒙了面,只有那一雙眼睛如利劍一般刺來,仿佛要當場將薛錦棠凌遲。 薛錦棠心頭一寒,仿若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再也不敢往前,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快步離去。 范全一直在山門前等待,遙遙見自家主子出來,步履不似往常穩健,忙迎了上去。 等走近了,見自家主子青衫汗透,面色白中帶赤,分明是與人大戰數回合之后的模樣,神色就是一凜:“是險勝嗎?” 趙見深臉上寒的能刮下一層霜來,怒氣騰騰地上了馬車。 范全了然,原來是被人打敗了。 潭拓寺的確是有武藝高強的僧人,可是他并不記得有哪一位能將比自家主子更厲害啊。還有主子的嘴又紅又腫,是怎么回事??? ☆、26.多磨 薛錦棠第二天很想去潭拓寺,但趙見深發話了,她不好違拗,只能在家里等待。 鄭太太早上出門的時候很遺憾:“既然這幾天你抄經累了,那就好好在家里歇著。舅母會替你求了平安符回來的,今年人特別多,要是能跟去年那樣求到圣果就更好了?!?/br> 薛錦棠一直在等著結果,連午睡都不安穩。她知道趙見深這個人有手段,卻不確定事情會順利進行。 到了下午,鄭太太與榮姑回來了,她們興高采烈,喜氣洋洋,鄭太太一進門就高聲喊:“錦棠,你今天沒去,實在是太可惜了,大佛顯靈了!” “是??!”榮姑雙手合十,語氣虔誠:“真沒想到竟然讓我們遇到了佛祖顯靈。阿彌陀佛?!?/br> 大佛只在天災人禍民不聊生之時流淚,現在突然流淚,大家應該會恐慌才對,怎么會這般喜慶? “真的嗎?”薛錦棠也做出驚訝的樣子:“大佛怎么會流淚?” “是因為潭拓寺的善舉!”鄭太太神采飛揚道:“咱們大齊馬上就要跟韃靼打仗了,可是軍需吃緊,糧餉不夠。若是韃靼人攻來,首先要遭殃的便是咱們北平府的百姓。圓達主持不忍百姓受苦,決定捐出十萬擔糧食助軍。佛祖感動圓達主持的善舉,為百姓不必遭受戰亂而喜悅,這才感動流淚?!?/br> “阿彌陀佛?!编嵦溃骸爱敃r在場的人紛紛表示要捐糧,這下子軍糧不愁了?!?/br> 薛錦棠的笑容從心底透出來:“是啊,軍糧不愁了?!彼牟∫膊挥贸盍?。 可是有人很憂愁,很憤怒。 潭拓寺主持院,圓達主持面色平靜,渾濁的眼睛里寫滿了失望。 “你不僅知道薛錦棠的所作所為,竟然還為虎作倀,致使我鎮寺之寶被人窺視?;勖?,你泄露機密,不配再做堂主?!?/br> 大佛突然流淚,當場就引起恐慌,雖然他是主持,也不知該用何說辭安撫信眾。不料燕王世子趙見深突然出現,對外宣布佛祖是因為感動潭拓寺捐糧而落淚。 他當時為人掣肘,只能答應。他猜到這事跟薛錦棠脫不了關系,卻沒想到他最倚重疼愛的弟子竟然也參與了。 “你自去戒律院領杖刑三十,養傷半月后,去寺后看管菜園一年?!?/br> 慧明無喜無悲,垂手低語:“慧明知錯,愿受懲戒?!?/br> 圓達道:“一年之后,你與圓嗔師叔一起去靈隱寺交流佛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