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薛錦瑩咬了咬嘴唇,跟在鄭執身邊,邊走邊思量以后的對策。 鄭執送了薛錦瑩回來,就把濕發松開,準備睡覺,不料小滿又跑過來說:“表小姐來了?!?/br> 鄭執隨手把濕發攏在耳后,一邊掀簾子一邊說:“可是忘了什么東西?” 門口站著的女孩子胖胖的,白白的,頭發烏鴉鴉如上好的綢緞,正雙手交疊端坐在椅子上,抬著頭與他對視。 是薛錦棠! 鄭執一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一下:“什么事情?” 薛錦棠暗暗搖頭,這般披頭散發出來見客,果然是小戶人家的做派。她就是再胡鬧,也不敢這般容貌出來見人,莫說外祖父會訓斥她,就是她自己也接受不了。 薛錦棠只裝作沒看見鄭執披散的頭發,若無其事道:“我想請鄭表哥替我帶些東西?!?/br> “帶什么,你說吧?” 鄭執言簡意賅,覺得薛錦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連這樣的小事都要跟瑩表妹爭搶。 “鄭表哥幫我帶幾本女學考試的書回來,就買薛錦瑩讓你買的吧,你多買一份給我就行?!?/br> 鄭執松了一口氣,還好不是買首飾釵環胭脂之類的東西,之前薛錦棠總是要他買這些東西,真不知她怎么會這么俗氣。 不對啊,薛錦棠這么胖,她根本不能參加女學考試,那她買書做什么? 該不會是她下午聽到了母親的話,所以…… 鄭執想起薛錦棠定親那天,他們也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頓時覺得心浮氣躁。 “我知道,既然沒有別的事,那我先走了?!?/br> 鄭執急匆匆出門,走出大門口很遠才想起來這是他自己的屋子。 夜里,鄭執躺在床上,難以入眠。 薛錦癡傻之后,薛家怕沈家退親,就隱瞞消息,說薛錦棠體弱要常年在別院養病。又對外宣布薛錦瑩得了怪病,臉上不能見光,只能蒙著面紗見人。 這兩年來,除了薛家西府的主子與心腹,其他人竟都沒有見過薛錦瑩的容貌。 薛老太太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讓薛錦瑩替代薛錦棠嫁入沈家。 這件事情,母親與他都是知情的,母親雖然不滿,但薛錦棠癡傻是不爭的事實,她也只能忍了。 因為心疼薛錦棠,母親要鄭執照顧薛錦棠一輩子。 他當時答應了。 薛錦棠醒了,他以為薛錦棠可以繼續與沈家的婚約,不用他再照顧。只是沒想到薛錦棠可能會一直這么胖,更沒想到母親竟然生出要他娶薛錦棠的念頭…… 若是薛錦棠無意,他自然可以打消母親的念頭,可薛錦棠本就對他有意,今天還跑到他的院子里來了,母親想盡一切辦法也會滿足薛錦棠的。 薛錦棠的這樣人囂張跋扈、心思惡毒,與她說話他都覺得難受,何況是去娶她為妻,日夜相對? 鄭執輾轉反側了一夜,明明休沐有兩天,次日一早就找了借口提前回燕王府當值去了。 薛錦棠也沒閑著,剛吃了早飯沒多久,鄭太太就讓紅姑來叫她,說是老大夫來了。 老大夫年紀大了,為人嚴肅,但是醫術醫德很都好,前幾天他告訴薛錦棠,說她脾臟有損,瘦下來的可能很小,卻愿意試一把。先讓薛錦棠吃幾副藥試試,要是脾臟能補起來,就有兩三分的希望了。 藥吃了幾天,能不能瘦下來就看老大夫怎么說了。薛錦棠把手伸過去讓老大夫號脈,面上十分平靜,心里卻一直不停在打鼓。 她直直地坐著,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的動作會影響了老大夫的判斷。 ☆、9.第二更:受辱 鄭太太也很緊張,一會看看老大夫,一會看看薛錦棠。 前者老神在在,后者淡定從容,特別是薛錦棠,白皙柔嫩的臉上一派平靜,菱角形的嘴唇微微翹起,得體又優雅。 鄭太太看著她,緊張的心情不由就放松下來。 一刻鐘之后,號脈才算結束。薛錦棠從容收回手,放下卷起的衣袖,抬眸看向老大夫:“怎么樣?” 老大夫搖搖頭,嘆了口氣:“紋絲未動?!?/br> 薛錦棠心里一涼,面色卻還好:“辛苦您跑一趟了?!?/br> 她瘦不下來,可能要永遠被關在這個別院了。 不過,她不會放棄的。 鄭太太讓紅姑包了銀子給老大夫,老大夫擺了擺手:“老生既然做了大夫,給人治病救人乃是本分,治好了病才能收錢,治不好病,不收錢?!?/br> “不過,小姐的病也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br> 這話是說還有希望。 薛錦棠豁然抬頭,望向老大夫的目光里帶了幾分迫切。 老大夫捻著為數不多的幾根胡須給薛錦棠指明了方向:“北平府名醫輩出,圓融大師若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br> 薛錦棠還未說話,鄭太太就道:“圓融大師醫術高超誰人不知?可是圓融大師四年前云游四方,早就音訊全無了?!?/br> “可他的傳人還在,圓凈法師座下大弟子慧明僧人跟圓融法師學習醫術多年,盡得其衣缽,若是他說你的病沒有辦法醫治,那才是真的沒辦法?!?/br> 薛錦棠大喜過望。 她怎么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背后有一座大靠山,那就是北平府潭拓寺的圓融法師。 圓融法師是北平府公認的得道高僧,他博采眾長、精通佛法,足跡幾乎踏遍整個大齊,一手楷書豐腴跌宕、爽爽有神。莫說北平府,便是在整個大齊也是數得上號的飽學僧人。 除此之外,圓融法師還精通相術,加以生辰八字參考,百無一謬,令人驚嘆敬服。 薛錦棠兩歲那年在潭拓寺偶遇圓融法師,圓融法師為她相面,說她是少有的益命,天生旺夫,夫憑妻貴,若能娶薛錦棠為妻,則丈夫鹓動鸞飛,名揚四海。 這一批語令人震驚,更令人震驚的是圓融法師親自到薛家收了薛錦棠為徒。雖然只是記名弟子,也足夠讓薛錦棠這三個字在北平府聲名赫赫了。 薛錦棠之前能在薛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很大一定程度是因為圓融法師。 若是圓融法師還在,便是薛錦棠癡傻了,薛家也絕不敢這般苛待薛錦棠。 鄭太太高高興興送走了老大夫,回來就拉著薛錦棠的手喜不自禁地說:“這可真是太好了,沒想到慧明僧人這么有本事,圓融法師是他師伯,你該叫他一聲師兄,想來他一定不會拒絕?!?/br> 他當然不會拒絕,小的時候明惠師兄還帶著她玩過呢。她現在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連出自己的院子都要跟王石斛家的匯報,現在說要去潭拓寺,王石斛家的會答應嗎? 對于她出門的理由是為了治病這一點是萬萬不能說的。 養一個癡傻的廢棋對薛家來說不是什么難事,可若是這個廢棋不傻了,但又很胖又不想聽從擺布呢? 薛錦瑩若是知道她瘦不下來,做夢也要笑醒了。 幸好那老大夫答應了她會守口如瓶,只是鄭執不見得能靠得住。 薛錦棠叮囑鄭太太:“舅母,沒見到明惠師兄之前,我的病一定要保密。特別是表哥,千萬不能讓他被薛錦瑩騙了去?!?/br> 鄭太太也知此事重要,連連答應:“等他回來我就讓他閉嘴,不許他見薛錦瑩,他要是敢走漏風聲,我就打斷他的兩條腿?!?/br> 舅母那信誓旦旦的樣子,好像鄭執不是她兒子,而是她的生死仇敵一樣,薛錦棠見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打斷兩條腿有些過了,到底是我親表哥,舅母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大發慈悲就打斷一條吧?!?/br> 鄭太太本來以為薛錦棠要勸她,聽到后來也忍不住笑了,摟著薛錦棠心肝rou地叫了一通。 第二天中午,薛錦棠沒有午睡,趁著下人都偷懶打盹,她悄悄出了院子,沿著林蔭小道,一路朝別院側門口走去。 多虧了這幾天練五禽戲,雖然身體還是很肥胖,但是動作靈敏多了。也慶幸她的院子離側門很近,她不至于太累。若是像大門那樣遠,沒等她走到地方,怕就已經累癱了。 這一路都特別順利,沒有遇到一個仆婦。 “喲,這不是我們四小姐嗎?”略帶尖銳的女子聲音猛然響起,打破了午后的寂靜。 薛錦棠回頭,見薛錦瑩蒙著粉色面紗施施然從路旁的林蔭里走了出來:“錦棠,這大中午的,你一個人在這里做什么?也不帶個丫鬟,你身子弱,萬一受不住摔倒了起不來可如何是好?” 沒了外人在,薛錦瑩撕下了虛偽的臉皮,露出了猙獰的原貌。那句“身子弱”聲音拉的長長的,眼中帶著譏誚在薛錦棠身上掃動。 “不牢你費心,你管好自己吧?!?/br> 薛錦棠懶得理她,轉身就要走,再拖延下去對她沒好處。 薛錦瑩本就是個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陷害薛錦棠的人,眼下薛錦棠遞了這么一個把柄過來,她又怎么會放過? “那怎么行?”薛錦瑩笑盈盈上前,一把拉住了薛錦棠的胳膊:“你必然是犯了癡癥了,要不然怎么會一個人跑出來?” “荷葉,還不快去請王mama來?!?/br> 荷葉應聲而去,眨眼的功夫就跑出十幾步外。 薛錦瑩死死抓住了薛錦棠,得意地笑道:“好meimei,安心等王mama來吧?!?/br> 屆時不光薛錦棠受罰,薛錦棠身邊服侍的人,就連鄭太太都休想逃過去。要知道去年薛錦棠跑出來一次,老太太生生打殘了一個丫鬟的腿,還說若再有下次,就不僅僅是丫鬟那么簡單了。 薛錦棠看著薛錦瑩,笑瞇瞇地問她:“薛錦瑩,你高興地太早了?!?/br> 說完,她揚起一只手,狠狠給了薛錦瑩一個耳光。 薛錦棠趁薛錦瑩驚怒交加之際,身子一歪,所有的重量都壓在薛錦瑩身上,重重地將她壓倒再地,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嘴里還說著:“你身子這么弱,怎么也不帶個丫鬟?” 薛錦棠出了一口惡氣,心滿意足而去。 其實,做個胖子有時候也是很有優勢的。 回到屋子,薛錦棠一路走到鄭太太房間,三言兩語把話說了。 鄭太太一邊拿帕子給她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夸她做的好,又讓紅姑給她倒茶。 薛錦棠剛剛接了茶,外面小丫鬟來報,說王石斛家的來了。 “你只管坐著?!编嵦佳埏w揚好像要去上戰場一般:“我去會會王mama?!?/br> 外面有荷葉伶牙俐齒的告狀聲,薛錦瑩細細弱弱的哭泣聲,王石斛就事論事的詢問聲,然而這些聲音很快就被舅母氣惱的聲音蓋下去了:“好你個小婦養的,果然黑了心肝,我錦棠一中午都在睡覺,連門都沒有出,又怎么會去打你?” “上次你陷害錦棠,今天又故技重施,打量我們錦棠沒有人撐腰是不是?” 桌子拍的劈啪作響,舅母大聲質問:“王mama,人證呢?物證呢?誰看見了,除了她們主仆一唱一和演戲之外,還有誰?” “舅太太別生氣,我只是過來問問……” “問問也不行!” “是老奴欠妥當了,不該聽風就是雨,錯怪了四小姐?!蓖鮩ama息事寧人地道歉,不悅地看了薛錦瑩一眼:“三小姐,還不快給舅太太賠不是?!?/br> 薛錦瑩氣得直哆嗦。 薛錦棠癡傻前,她是受過薛錦棠的欺負,可十回里頭有九回是她故意挑撥,結果就是薛錦棠的名聲卻是大大地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