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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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娘子也看到她了,見她避走,也不多看,一門心思往那些大絨、中絨的好料子堆里鉆。 齊翠兒可忍不住了,指著那屋子短絨料笑道:“得,這下裝不成大尾巴狼了!不曉得那些買了她料子的人得多恨得慌!” 陳月娘拍她一下道:“好了!趕緊看看咱們的事兒吧,你光顧著看人家的能給自己掙錢?如今越來越熱鬧,說不定房子又要漲價兒了,到時候別喊!” 齊翠兒撇撇嘴:“干什么不說!她都能做我還不能說了?我說著不掙錢,可我高興??!千金還難買人高興呢,我就說!” 紹娘子已經快走兩步跟前頭一處鋪子的管事細問起來了,手里扯的是一塊頂綿密的絨料,看了又看,滿眼的艷羨。最后掏錢從那里頭買了七八塊布樣,都沒手帕子大,一下子也花了快一錢銀子。 齊翠兒皺眉:“真夠黑心的,這么點碎料子還要賣錢,還賣得這么死貴!” 里頭的管事聽到她的話也不惱,還沖她笑笑。 走出來了,齊翠兒道:“這行里的人氣性怎么越來越好了,聽見我那么說了不跟我生氣還沖我樂!臉皮忒厚!” 陳月娘撫額:“你這嘴里就出不來一句叫人痛快的話。人不同你生氣不好?你背過身還要說人臉皮厚,真是什么道理!” 紹娘子連著看了幾處絨料攤子,情形比自己想的要好些,心里也松快了些,才有精神搭她們兩個人的話道:“這東西,懂的人看了是寶,不懂的人看了是草。你還嫌貴了,你曉得那一匹什么價兒?三十兩,五十兩!肯裁成這樣方正的小塊特地賣給我們,為的什么來的?為著叫我們做這行的能拿去自己拆了細看看,人家都是怎么個道理織出來的。若是能學到個三五成,再加上自己的想法,說不定就能創出新的料子來了。 “你說那話,人家是當你外行的,不同你笑笑還干嘛?難道他還花精神教你這東西是派什么用場的,該怎么看?尋常哪里找這樣的料子碎塊去!就算去風和樓,料子或者有,你想看起碼也得裁一尺三尺的才成吧?更何況那些大絨料子都是整匹賣的,尋常都不放在底下,想看看都難呢!你再想想你方才那話,你自己咂摸咂摸是什么滋味兒?” 齊翠兒聽了細想一會,怒道:“好??!小王八羔子方才是笑話我吶!” 陳月娘同紹娘子聽了齊齊搖頭,陳月娘道:“憑人家教你什么,你總有辦法奔著沒要緊的東西生氣去。我也服了你了?!?/br> 那邊七娘同沈娘子則跟老鼠進了米缸似的,一邊看一邊伸手喚人:“這個,這個,快記下來?!庇稚祛^問里頭的管事,“勞駕,這幾匹料子什么價兒?” 里頭的人便答:“價兒比上頭掛著的高一成,上頭是收購的價碼。不過現在不能賣,得等最后一天才許出售呢。這兩天就是給大伙兒瞧的。您要是想看看究竟,這里有布樣,買回去拆著瞧了也不心疼?!?/br> 七娘搖頭,沈娘子卻伸手道:“那這個、那個還有這個,還有那仨,都給我來一份布樣?!?/br> 里頭伙計利索地給包好了,剛想遞這位美嬌娘手里,橫里伸出來一只大手,一把接了過去,順便撂下一塊碎銀子?;镉嬏ь^一瞧,嗬,這位生得可不善,那雙小眼睛眼神甚是銳利……再看看邊上這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心里直搖頭?!∩裣煽爝^來,知己在這兒呢! 那邊七娘嘆一聲:“那還得兩天吧?到時候是一早開門就能買賣了還是得等到下晌?” 主管正想說話,邊上過來一器宇軒昂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的年輕后生,看著他道:“我先把定金給你,那日我們來提貨。若是沒來,這定金也不用退了。如何?” 主管緊著抿嘴,這事兒……說如今不能賣,倒是沒說不能收定金。說不能賣不過是為了叫大家伙都有機會瞧瞧整匹的料子什么樣兒,只要收了定金,東西還放在這里,那就不算壞了規矩。 那人見主管猶豫,皺了眉頭道:“還可以給半成的收管使費……” “成!成!就照您說的辦!您要哪幾匹?要多少的?我給您開個收據!”又趕緊回頭叫伙計,“去把咱們的印拿來!”說是印,其實就是從前七娘她們做工時候的工牌私印,這都是能追著人的。七娘曉得規矩,看看黃源朗,站一旁不說話。 等那主管開好了箋子拿過來,黃源朗就遞給七娘,柔聲問道:“瞧瞧可對?還有別的什么想要的沒有?” 七娘心里直嘆氣,這呆子以為是自己喜歡想要買來自己穿用呢!還白給人半成的使費,真是……幸好這官行直接在收購價上加的成,委實比外頭買的便宜,買到就算賺到了。自己就領了他這份心吧! 也放緩了聲道:“嗯,挺全的,就這些吧?!?/br> 黃源朗付了銀子,挺高興的。 旁人家相公怕媳婦亂花錢,買東西沒個節制;黃源朗卻是盼著給媳婦花錢,沒辦法,他家媳婦太能掙錢了。干掙不花,就算花點兒,比起她賺進來的那也是九牛一毛。想他當日可是從靈素那里打聽過七娘的愛好的,曉得她就是喜歡些衣裳首飾的東西。他是卯足了勁兒要好好打理家里的產業,叫七娘往后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誰知世事難料,她媳婦現在倒也買東西,都是買地皮買宅子院子或者干脆買半條街……這,這同當日說的不太一樣啊…… 就這樣,七娘同沈娘子倆人逛織技會為新開的連店找貨,后頭跟著倆大漢,再后頭跟著幾個管事和隨侍,整個一天官出巡。 然后大師兄是就怕自己嬌妻累到了,黃源朗是生怕自家媳婦東西沒買痛快;一個走兩步就要過去耳語幾句,另一個則一路下定金橫掃會場。 陳月娘紹娘子幾個同她們碰上了,說了幾句話又各自忙去?;剡^頭齊翠兒嘆了句:“女兒嫁郎二投胎啊……” 紹娘子滿腦子都是那些料子的織法,心里好似摸到點什么又好似還差得遠,沒心思管她。 陳月娘同齊翠兒向來要好,又怕她往后再嫁歪了心思,便道:“你還得看看七娘和沈娘子的能耐。她們一個能做起填塘樓和水圍庫來,一個能支撐起風和樓,更別說倆人的心性和樣貌。世上好的東西盡有,能拿到什么,卻得看自己本事了?!?/br> 齊翠兒便道:“你說的是。像我們這樣的,這輩子也比不上人家的?!?/br> 陳月娘道:“干什么要同人家比?就算你能比過她們兩個了,還有公主郡主王妃王后呢,你能一個個都比過去?你再能耐,世上總有你比不上的人,也總有比不上你的人。比這些可又有什么意思呢?” 齊翠兒不說話了,紹娘子回過來添了一句:“做人老盯著自己沒有的東西看,能生出什么力氣來?能下力氣的地方,總是在自己有的東西上。想想自己這會兒這樣子,有什么能做的,能做得更好的,才有奔頭不是?” 急匆匆說完又趕著往前面的鋪子去,手里挽著的包袱也越見大了。 靈素這一天也逛得挺樂呵,到家方伯豐問起來,她甩甩腦袋:“挺有意思的,我學會了好些織法呢?!?/br> 方伯豐隨口問一句:“哦?學了多少種?” 靈素神識往靈境里一掃:“三四十種吧?!?/br> 方伯豐“噗”一口湯噴到了地上,連連道:“哎,哎,沒忍住……” 說著自己趕緊拿了抹布一通收拾。 靈素正給倆娃兒夾菜,才問呢:“怎么了?” 方伯豐還咳嗽著說不出話來,湖兒老神在在地替老爹答道:“嚇著了?!?/br> 嶺兒咽了嘴里的rou餅,搖頭晃腦:“想不到啊想不到!” 靈素看看她,對方伯豐道:“這樣兒怎么同樓里掌柜的這么像?!?/br> 湖兒在邊上解釋:“同數錢爺爺學的?!?/br> 掌柜的在三鳳樓里老在柜臺呆著,可不是數錢的么! 靈素又說第二天還要去,方伯豐忍不住笑道:“這都學了三四十種了,還去?” 靈素道:“我想看看人家印染的法子。怎么能染出那么些顏色來呢?一個綠,怎么變出來那許多的!又都是用什么東西染的……等我學會了我就能自己染料子了?!?/br> 方伯豐笑:“從前還說要學人燒窯呢,我看你真是活到老學到老了?!?/br> 靈素點頭:“我過兩天還跟杏妮兒爹學怎么打火炕去呢。學會了咱們家也起一個?!?/br> 方伯豐搖頭:“都隨你喜歡吧?!?/br> 又說起衙門的事務來,方伯豐道:“如今催著我們研究養土的法子,你上回說的,我正整理這些。有些東西還不太明白的,恐怕要自己上手試試才成?!?/br> 之前靈素把自己想明白的幾樣養土的方法都告訴方伯豐了,且她是真在自家山上試過的,方伯豐也去瞧了幾回,果然不差。只是看到的已經是養成的結果了,中間cao作起來需要注意什么東西,還得再細查補全。 方伯豐道:“這事兒是眼前要做的,其實我心里最惦記的還是那稻花的事兒。你說怎么能叫一棵稻的稻花打粉給另一棵稻呢?這個……” 話沒說完,對邊嶺兒搖上頭了:“不成的,花花都在殼里呢?!?/br> 方伯豐很受傷:“你、你怎么知道的呢?” 靈素心說她這不是知道,她這是沒忘光…… 第282章 意外之喜 靈素問明白了,曉得稻子跟桃兒李子一樣,都是傳粉結果的。不過這稻子特別,它都一粒籽一個包自己好好呆在里頭。你想叫一棵稻子純用另一棵稻子的粉,另一棵再用這一棵的,還相互間不雜染,這可太難了。對凡人來說太難了。 要是她出手倒容易,她有神識啊,何況如今神識又精進了。便是花粉這樣大小的東西收起來也沒什么太難的。 晚上躺下了她腦子里還一直是這個事兒,翻了個身,邊上方伯豐問道:“逛累了睡不著?是不是腿肚子酸?我給你揉揉?!闭f著就要起身。 叫靈素給止住了,笑道:“我這一點腳都上房了,走這幾步路還腳酸?我是想你說的稻花的事兒呢。之前還當能成了,誰曉得這么難?!?/br> 方伯豐這才躺下了,嘆道:“這個主意聽起來是對的,只是不曉得要怎么才能做成。若是能找出條路子來,哪怕多花兩年時光,也值當。往后就能一直用下去了不是?唉,我還得再想想?!?/br> 靈素聽了他這話,就拿定主意不插手了。至少不能在官田里幫著搬運花粉。自己要這么干了,到時候好稻種倒是出來了,可方伯豐都不曉得這是怎么做成的,往后自己一走,這世上也沒人有這個手段了,只算是助人于一時。不如叫他自己琢磨去,能幫的小忙幫一把,等他真正走出條“人的路子”來,才真的能助益世人。 不過這東西聽上去這么好玩兒,叫她真放手也不能,再說了,如今天時越來越冷,誰曉得他們那正經的法子出來趕不趕趟。這樣,自己先在群仙嶺里頭試起來,兩手準備,既不耽誤人事,也不耽誤仙事,真是最合適沒有了。 主意打定,心里安泰,翻個身就睡著了。 第二天帶著倆娃還往織技會湊熱鬧去,這回就看人家怎么染出那許多顏色絲線的。 在那條染街上,不少姑娘婦人圍著攤子在問:“伙計,這個是什么顏色?就是那個缸里的顏色染的?” 那邊伙計就道:“這是秋葉黃,這染料如今這里可沒有。這里只是給眾位演示一下染色的手法和這煩難,用的都是幾個常見的顏色。要真叫人把染坊的顏色都搬過來,這么小地方可容不下!” 那邊又有人拿了兩個綠絲卷比著道:“這倆不一樣?這么挨著比著看,好像是不太一樣似的,分開了哪里能看出不一樣來?!” 這攤的管事便笑道:“一個人一個人眼睛不一樣,有的繡娘子看這么些青綠的還覺著沒自己想要的呢!像之前風和樓的神娘子,她有一副百荷圖,里頭的絲線都是特地請老師傅專門調的。繡出來一看,嚯,比真荷葉還真!” 眾人大笑:“做買賣的嘴都不能信,比真的還真叫什么?!” 靈素不同她們摻和,她就在那幾個染缸邊上晃,背在背上背簍里的嶺兒卻指著架子上的絲線嘟囔道:“蟈蟈綠、螞蚱綠、福祿綠、白菜綠、豆角綠……佛腿紅、蝦蝦紅……介個佛腿紅不好看,細熟佛腿,生的才好看!” 聽得她娘趕緊也不看染缸了,背著倆娃轉出了店鋪,丟不起那人…… 過了兩天,織技會開完了,七娘同沈娘子又來約靈素去看她們這回囤的貨,靈素就說起這日的事情來,沈娘子抱著嶺兒愛得不行:“好孩子,真厲害!這顏色最難就在個活氣上,生火腿可不比熟火腿好看么!” 七娘也覺著稀奇,就慫恿沈娘子道:“你把你那些都差不多的顏色拿出來給囡囡瞧瞧,看她能分出來不能!” 沈娘子叫她說起了興,還真叫人捧了一個長匣子來,里頭全是青綠色的絲線,問嶺兒道:“囡囡喜歡哪個顏色?” 嶺兒看一眼,撅噘嘴:“不喜歡,不好七?!?/br> 這不是青的就是綠的,眼看著都是素的,可不是不好吃么! 幾個大人都笑倒,沈娘子抽了塊帕子出來道:“那囡囡認不認得出姨姨用哪幾卷線繡的這帕子?” 這帕子上繡的一枝春,沈娘子好新巧,不同旁人多繡桃花海棠,她這里就一枝青碧,全是深深淺淺的枝葉,看上去就跟一枝新綠正映著日頭似的,透著那么股子鮮活。 嶺兒看了一眼那帕子,就低頭從匣子里揀出幾個線團道:“姨姨用的這幾個,還有兩個□□綠和苔蘚綠這里沒有?!?/br> 方才還在笑的沈娘子這下笑都笑不出來了,抓著嶺兒的手,連連道:“唉喲!囡囡!哎呦!我的囡囡!” 七娘也捂著嘴:“這可真是……這憨人的憨福也忒大了!” 靈素看看那倆大人,再看看一臉不明所以的囡囡,心說凡人就是喜歡大驚小怪,這顏色不是你們自己染出來的么,既是染出來了自然看得出來,這有什么好稀奇!——沒法兒說她! 晚上各回各家了,沈娘子就同大師兄感慨:“我就是打小對顏色敏感,旁人分不出來的絲線我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來。后來才學了這門本事。要說手藝,只要肯吃苦,愿意下功夫,總還是能學出來的??蛇@顏色上的東西卻難練,真的九成看天賦。囡囡這塊上只怕比我還強!我方才說等囡囡長大了姨姨教你繡花好不好?你猜娃兒怎么說的?她同我說,不要,不好吃……嚶嚶嚶……” 沈娘子說著話就埋大師兄懷里撒上嬌了,大師兄樂得不成:“這怕什么的!你教她繡冰糖火方、燒鴨子、炙鹿rou……嘖,估摸著也不成,她非把繡樣都啃毛了不可!”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沈娘子歪相公懷里捶他一拳:“我好容易尋著個能教的徒弟,她還不肯學,可郁悶死我了!你還笑!” 大師兄呵呵樂道:“這還小呢,只想著玩兒。小姑娘沒有不喜歡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的,等往后長大了,只怕就樂意學了?!?/br> 沈娘子聽了這話一下子坐了起來:“對??!我怎么沒想到呢!” 從這以后,嶺兒同湖兒多了許多精致絕倫的四季衣裳,沒辦法,一早看好徒弟的嬌美師父準備從小培養自家徒兒對衣飾之美的興趣,這樣往后長大了拜師學藝才水到渠成不是? 可徒弟還不怎么領情。早上靈素拿了衣裳給她穿,“不要,不要穿介個?!?/br> 靈素看看自己手里拿的櫻粉底散繡落英的褂子,不解道:“干啥不要?挺好看不是?粉嫩嫩的?!?/br> 嶺兒道:“要那件倭瓜黃的?!?/br> 靈素只好把那件自己做的拿來,問她:“穿這個?上回你姨姨看了還說這顏色老氣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