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方璃視線全部聚集在墻面。 眼睛適應了這樣微弱的光,看得清晰。那是以前擺放床的地方,在比床略高一點的位置上,赫然有幾塊被指甲扣下去的凹陷痕跡。 周進也看見了。 兩人不自禁地瞥了對方一眼,又很快轉開目光。 那里銘刻著他們的第一次。 那時她才十八歲,做完后怕極了,他卻在那里不慌不忙地抽“事后煙”。她的所有委屈無從宣泄,蜷縮著身體,指甲用力摳著墻。 后來,他們也有吵架。 她每一次委屈、難過時也都是這樣。他幾乎都會立即心軟,從背后緊緊抱住她,溫柔地安慰。 …… 房間里漫起詭異的安靜。 半刻,方璃慢慢清醒。她跟哥已經不可能了,再看,確實沒有意義。她今天過來,也的的確確是一時沖動。 “那我先走了?!狈搅ббТ?,低聲說。 轉身推開門,寒風四面八方朝她涌來,她打了個寒顫,下樓。 窄小的木樓梯上全是雪和碎冰,嘎吱聲在寒夜中格外驚心動魄。 太滑了。 她伸手想去扶欄桿,但凍傷的手指一觸雪,更是痛極,腳下不穩,最后幾步連滑帶滾,跌進雪里,發出重重的“砰”一聲。 疼痛因為寒冷無限放大,手掌觸著雪,像有一堆刺扎進手心。她搖搖欲墜要站起來,聽見身后焦急的腳步聲,愣了愣。 周進個高,還剩幾階臺階直接側身翻了下來,動作利落,走到她身邊。漆黑的眼睛,緊緊盯著她。 “我沒事,謝謝你?!彼龥]想到他還會關心自己,搖搖晃晃站起來,羽絨服帽子被摔掉,濃密的長發沾上雪花。 周進看著這樣的她,捏緊了拳頭。 ——讓她住家里為什么不??? 為什么離婚得到自由后還把自己搞成這樣? 她這樣不會照顧自己,到國外怎么辦? 各種念頭瞬間席卷他的腦海,看著她磕磕絆絆的憔悴身影,那一瞬間,他克制不住想抱去起她。 周進往前走了幾步,再度停下。 想起咖啡廳那個女人提及的事情,他面色一沉,眸中閃動壓抑的痛苦。 最后化成深深的無奈。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只感覺自己很臟很臟,不堪極了。 不配碰她。 方璃極其困難地往前,因為有雪花墊著,她摔得不痛,只是雪大風大,她什么都看不清。隱約能聽見身后的腳步聲,一直跟著自己。 她知道他哪怕再恨她,可也擔心著她。 方璃澀澀地嘆息。 * 那天周進一直把她送回了家。 遠遠的,他沒有上前,她也沒有轉身。方璃關上門的那一刻,眼淚忽然流下。她站在門后怔了許久,很想從門縫里看看,他會不會沒有走。 但是她忍住了。沒有意義。 第二天一早,方璃發現自己又感冒了。 她最近頻繁感冒,大抵因為那次流產真的傷了身體。在床上縮了大半天,熬到下午,她有點堅持不住,給陸思思打了個電話,一同去醫院。 打完吊瓶,方璃感覺稍好一些。 “你這次總算聽話了,沒再像過去拖拖拖,拖到最后才肯來醫院?!标懰妓甲谒韨?,給她遞來一杯熱水,嘆道。 “我不喜歡醫院?!狈搅дf。 “我也不喜歡醫院,但更不喜歡生病?!标懰妓颊f著,問:“你怎么又感冒了?” “可能天太冷了吧?!?/br> 陸思思抱著手臂,“是好冷啊,今天得有零下十幾度吧?!?/br> 兩人在病房休息了一會,方璃見時間也不早了,穿好外套,和陸思思一起離開。 最近冬季流感蔓延,醫院人爆滿,電梯門口全是人。方璃和陸思思等了兩撥,終于站到最靠前的位置。 “思思,今天麻煩你了?!彼粗娞堇锏牡褂?,說。 “這怎么會麻煩啊?!彼妓夹φf。 方璃自從離婚后,一直疏遠著教授,她也沒有別的朋友,現在除了她陸思思,真的是舉目無親。 電梯門“?!币宦暣蜷_,電梯里人不少,但應該能擠下她們兩個。方璃和陸思思松了口氣,立即上前。 人擠人,空氣不流通,方璃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水味,更是難受。她捂著嘴咳了幾聲,四周人紛紛看來。前面的女人也嫌棄地轉頭,目光相對,方璃不禁一怔。 上次見唐可盈還是在美術館,方璃已經快不記得的長相,但卻記得她的那些不實報道。 現在再見,妝容依舊精致,只是胖了一圈。 公眾場合,方璃也沒法做什么,冷冷瞪她一眼。 電梯下到一樓,人們擠來擠去,陸思思和方璃要去負一層停車場,并沒有動。 唐可盈在她們前面,她體型略寬,推推搡搡間,手里的病歷和藥掉了一地。 陸思思不知她們這些恩怨,只覺得唐可盈有點面熟,她向來熱情心善,東西就在腳邊,幫著撿了起來。 唐可盈神色微變,竟有幾分慌張,搶過東西,狠狠剜他們一眼才離開。 出了電梯,陸思思被瞪得莫名其妙,心情不悅,“誰啊這是?” “唐可盈?!?/br> “唐可盈是?”她想了幾秒,恍然大悟,“那個寫你的記者!” “對?!?/br> “難怪我覺得那么眼熟,就想不起來哪里見過?!?/br> 方璃想了想:“就哥…爆破那次,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應該是見過?!?/br> “想起來了?!?/br> 陸思思坐上駕駛座,往出口走。唐可盈的車子就在她們后面。 陸思思從后視鏡瞟了她車一眼,忽然笑了笑。 “你笑什么?” “讓她亂寫,該?!?/br> 方璃沒明白。 “我剛才看見,病例上寫…什么卵巢病…腫的…”她回憶,“囊腫?” 方璃對這些也不了解,搖了搖頭。 第89章 剩下的一段日子, 方璃再也沒有遇見周進。 里院最后還是拆了,飽經風霜的“天香里”一夜之間坍塌, 化為廢墟。 報紙登出了這片里院的相關報道。 建于上世紀初, 在二三十年代成為我市中下層市民擋風遮雨的主要場所, 沿用至今, 西式建筑融合了中式特色, 沿街道方向而建,方形, 四周建筑圍繞中間小院,坡屋頂,木樓梯, 紅欄桿,六格玻璃窗,層疊而不雜亂。 歷經風雨, 獨具風情, 市井氣息濃郁。 但是這些,都逃不過歲月的必然。 方璃沒有去看它拆遷,只是在那天去h大吃飯時,聽見“轟隆”一聲巨響。 她捏著筷子,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傷心。萬事萬物, 都有它生命的軌道和盡頭吧。 她只感覺很幸運,在這棟美麗而特別的建筑里, 擁有過一段那樣美好的回憶。 雙年展還在繼續, 一場雪后, 天氣越來越冷,呵氣成冰,臨近元旦時,許宋秋帶來了一個消息。 她的作品集和個人簡歷沒有問題,現在最重要的則是俄語,只要能通過過俄語二級,她就可以順利地前往俄羅斯念預科。 列賓美院要求甚多,預科一年,通過率2030%,學制六年。 方璃在語言方面實在沒有天賦,過去的英語從小學學到大學,也勉勉強強是四級水平,更何況是從未接觸的俄語。 如果拿英文考試難度來算,那俄語的二級基本等于英語的專四。 太難了。 俄語考試迫在眉睫,方璃也急不可耐,a市俄語的學習環境也不好,她身邊只有一個家庭教師,進步太慢。 商量過后,方璃準備前往上海。 一來雙年展就在上海,她可以多去關注畫展情況;二來那里有專門的國際語言班,大家一起學,口語聽力也會大有提高。 反正就算不走,她也在a市待不了多久,順利的話,最后還是要從上海出發。 她已經做好一切打算。 許宋秋那邊自辭職后一直都在上海,聽見方璃的決定,更是欣然同意。 時間不等人,方璃很快買好一月中旬的機票。 臨走之前,她才發覺自己除了陸思思,真沒有什么親人朋友,大學期間也一直都埋頭畫畫,交際近乎為零。 她叫上陸思思,兩人選了家高級餐廳,一起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