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在沒遇見她之前,他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浪子, 什么都不在乎, 什么都無所謂??墒怯鲆娝? 一切都變了。 她是那樣一個美好、純潔的女孩,卻心甘情愿跟著一無所有的自己。他想給她最好的生活, 想為她賺錢, 想讓她活得恣意瀟灑。 現在沒了她。 人生漫長, 他竟一時不知該如何走下去。 “墩子?!?/br> “咋了?” 周進神色清醒一點, “我準備過了年就辭職?!?/br> 墩子懵了一下:“辭職?” “我們自己單干吧, 買條船我們自己來,賠了就賠了?!彼笾夹?,想著在國外日復一日的工作,麻木煩躁:“現在真挺沒勁兒的?!?/br> “之前你不是不肯么?” 周進輕扯下唇。 之前也肯,只是有她這個負擔, 他怕, 擔心他虧了讓她跟著受委屈。但現在離了婚, 就算他背一身債務也不會跟她有關,他放心了。 “哎喲,這么看離婚還是個好事喲?!倍兆雍裙饬司?,拍他肩,“你現在可是越來越磨嘰了,這次說定就甭改了!我去打聽下手續和船,你也準備準備,咱明年就自己干?!?/br> “好?!?/br> 周進點頭,點了一根煙,掀起眼皮。 墩子又跟他聊了些最近的政策,前幾年捕撈的越來越少,s省本就是漁業大省,現在政策更是大力扶持近海捕撈和遠洋捕撈。 周進嗯了一聲。 喝下很多酒,但他看上去仍然鎮定平靜,提及這個事,神色清明些許。 兩人談了許久。 商量完這件事后已是深夜。 周進聊著聊著,頹然的心一點點定了下來。 是,他再愛,不過也就是個女人罷了。 還是一個不值得的女人。 沒必要,真沒必要。 他想明白后,自嘲地笑了一聲。夜愈發深,秋風蕭瑟,樹影垂在地上,隨風輕輕搖曳。墩子也累極,媳婦電話來催過很多次。他嘆口氣,打了個哈欠,“周排…” “你快回去吧?!敝苓M搖頭,“不用管我?!?/br> 墩子家是個二居室,媳婦和墩子一間,孩子一間,擁擠逼仄。周進那話只是說給方璃聽,沒真想叨擾人家。墩子問:“那你一會咋辦?要不我給小俊打個電話?” “不用,我一會自己找個旅館住?!?/br> 墩子點頭:“行吧,我是真不行了,得先回去?!?/br> “昂?!?/br> 他一大男人,墩子也沒啥不放心,拍拍肩便離開了。 馬路空無一人,時不時有車輛開過,兩側的路燈盡職盡責地投著明亮的黃光。越亮,越襯出這里寂靜,零零散散下夜班的人來吃夜宵,滿臉倦怠和麻木。 燒烤攤一直到凌晨三點才打烊,周進拎了兩瓶沒喝完的酒沿著馬路慢慢地走。街道越來越熟悉,等拐了個彎,赫然是里院。柔和的月光淺淺地穿過拱形的石磚門,投下一地銀霜。 周進看了一會。 那間屋子沒人收拾,也不知道成什么樣。 他停住腳步,并不想上去。過去越甜蜜,此刻越揪心。 他倚著墻喝了一大口酒,轉身離開。 也沒去找小俊,一直也沒告訴小俊自己已經離婚,更不想聽他再提及方璃的好。 過去這附近有幾家小旅館。 他憑著記憶走到那兒,卻發現那一片全拆遷了,建筑垃圾堆積在一起,門和窗戶都被卸下,空空蕩蕩。 熬了兩夜,他倦怠異常,醉意更濃。 周進也懶得再走,天估摸也快亮了。附近沒車,他尋了門檻坐下,準備等清晨攔輛計程車直接去機場,在那兒找個賓館洗個澡,直接登機。 雙腿岔開,他微躬著背,有煙有酒,倒也痛快。今夜也是奇了,天上沒一顆星子,他抬頭望著孤零零的月亮,涼嘆一聲。 * 清晨,唐可盈停好車子,踩著高跟鞋小心翼翼地往里院走。這邊地磚不平,坑坑洼洼,縫隙中還夾著幾株野草。她也是佩服自己——昨天有急事去了趟臨市,今天一大早,竟再按捺不住那顆躍動的心,徑直過來里院。 她心里很有數。 相識五六年,發生那種事后,不是離婚就是分居,周進不可能再住在那里。 唐可盈提了提包帶,瞥一眼里院前面的危樓,秀眉厭惡顰起,加快腳步。 沒走幾步,又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夾雜在海腥味之間,她捂緊口鼻。 哪里來的醉漢? 腳下剛要繞道,低頭一看,愣住了。 今天天氣有點陰,黏糊糊的,令人很不愉快。門檻那兒坐了個不容忽視的魁梧男人,肩靠著側面的墻,歪斜著身子,下頜一圈青色胡茬,模樣潦倒落拓。閉著眼睛,不知是醉是醒。 “周進?” “周先生?” 連叫幾聲沒反應,真是喝大了。唐可盈呵了一聲。忍不住離近一些,男人粗野的酒氣噴灑在她鼻息間,心里驀地一顫。 幾年了,此時此刻,竟更有感覺。 唐可盈蹲在他身側,凝望著那張頹廢的、卻眉目英挺凌厲的側臉。 以他的脾氣性格,和那女人必然散了吧,也難怪出來喝悶酒。 她抿抿唇,抬起他胳膊,試探著往自己肩上搭去。男人很沉很重,唐可盈撐不動他,拖拖拉拉,勉強走了幾步,幸好車停得不遠,她把他扔到后座,呼出一口氣。 他并沒有醒,眉宇間滿是倦怠。 真是難得一醉。 唐可盈擦了擦汗,從車內后視鏡盯了周進一會,開向市中心的一家豪華酒店。 他身上一股味,她把他的衣服脫掉,沒法把人扛進浴缸,只能拿熱毛巾擦了擦。 喝醉的周進和平時截然不同,一向對她冷漠厭煩的男人此刻她可以為所欲為。 唐可盈倒也不急,洗了個澡,拉上遮光的厚重窗簾,躺在那張奢華的水床上。 聽著男人平穩的呼吸聲,一時間想到過去。 六年前,看守所,英挺而冷漠的男人,穿著黃馬甲,微微敞著衣領,身上一股子桀驁,還有一種難掩的放蕩。 那時的唐可盈還算個小姑娘,沒有經歷過任何男人。 被拒采訪的丟人,更逼得她寫下那樣一份報道。 只是未曾想后來,居然得知這樣的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小女孩。再后來他變得沉穩堅韌,宛如一座山,頂天立地,繼續守護那個女孩。 唐可盈不甘心,嫉妒。 她往他身體靠了一些,感受著強悍的肌rou,粗糙的皮膚,還有胸膛有力的心跳。 她了解男人,知道這樣醉是硬不起來的。但沒關系,她身材豐腴柔膩,段數又高,絕不是那種瘦弱蒼白的女孩可以比。 以她的經驗,某一處會比意識早蘇醒,他又那么勇猛兇悍,她往下瞥一眼,手撫了上去,輕攏揉捏,慢慢等就好了。 半醉半醒才是最誘人的。 * 秋日雨水多,中午起了風,下起小雨,雨絲細細密密,在玻璃窗上滾下一道道水痕。 方璃吃下藥后睡了一覺,精神好轉許多,她順著窗往樓下看去,地面濕漉漉的,還有一小洼一小洼的積水。 她仰起脖頸望著灰白黯然的天,用力揉了揉眼睛。 如果今天飛機延誤了,他是不是就可以晚一天走了? 可是,那又怎樣呢。 即使在同一個城市,他也不會再回來看一眼。 方璃指腹觸摸涼絲絲的玻璃窗,眼睫脆弱地顫抖。那些雨滴似乎下到了她的心底,啪嗒啪嗒,一片幽冷荒蕪。 她從來不知道。 離開他的感覺是這樣的。 生活里再沒有一點點光。 眼睛里盈滿淚水,她憋了回去,努力搖頭??倳玫?,她捏緊拳頭,對自己說。 一定會好的,只是時間問題。 方璃走進畫室,鎖緊門。目光掃過那幅肖像,心里卻更是痛極。他的眼睛還是那樣的黑,那樣的深情。 情不自禁走近,手指還未觸及,一種突如其來的尖銳疼痛從胸口漫開,她不知道那種痛楚從何而來,迅速侵襲全身,攫緊。她只感覺到一陣陣刺骨的冷,如墜深淵。抱緊手臂,閉上眼睛,終于意識到自己永遠失去了他。 永遠吧。 她咬緊牙,將畫轉了過去,撐著額頭回到畫架前。顫抖著手打開射燈,拿起畫筆。 畫畫吧。 她對自己說。 畫起來就可以忘記一切了。 攥緊手里的畫筆,望向靜物臺上的一組花卉,寧靜的百合與桔梗,矮胖的土色陶罐,冰冷的瓷盤刀叉,桌布一角還有零散的幾支滿天星。 她呼出一口氣,刷好底色,大面積的顏料往上甩,筆觸大膽瘋狂,色調卻冰冷壓抑。 窗簾緊閉,畫室陰冷幽暗,松節油的味道彌漫在空氣里,只能聽見雨水滴滴答答的聲音。 雨好像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