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小方?!痹S宋秋聲音沉下,“下這么大雨,你到底在哪兒?”見她久久不說話,他道:“是周先生不同意?你們吵架了?還是別的?” “……沒有,都沒有?!狈搅怀陕?。 “你在海邊對么?”許宋秋語氣低緩,“是不是你以前住的那里?我去找你?!?/br> 方璃抓起一捧沙,在手里捏來捏去,冰涼的水從指縫中滑出,分不出是海水,還是雨水,“不…不是?!?/br> “等我一會,馬上來?!蔽迥晗嗵?,許宋秋很了解她,電話掛斷。 雨水濕了手機屏幕,她用手搓了搓,握在手心,怔愣地望著海面。海面上被激起細小的漣漪,月色朦朧,什么都看不清楚。 好冷啊,方璃縮起脖子,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太冷了,她抱緊手臂,頭昏昏沉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雨越下越大,眼前一片迷蒙。 忽然,“嘎吱——”一聲,車燈從她身后打來,沙灘上一層亮光,方璃看見了自己伶仃的影子,頭更暈,更難受。 腳步聲靠近,隱約有熟悉的男聲,方璃覺得自己腦子已經不清醒了,渾身發燙,大腦很沉。 會不會是哥呢…… 想起過去,每次最無助的時候,都是哥突然出現的——夜市,沙灘,漁船,賓館……他永遠都守護著她。 此刻,方璃也不知道她做得決定正確與否,只是好想他,好想好想。 許宋秋看到方璃,也怔住。 這里沒有燈,依稀能分辨出是七八幅油畫,中間的畫已經模糊不清,破損嚴重,顏料渾濁在一起。 單薄瘦小的女孩子抱著膝坐在畫邊,垂著頭,海藻般的長發將她整個包裹起來,她微張著唇,似乎在囈語。 許宋秋急忙撐開傘,走到她身側,心痛又焦灼,“這怎么搞的?!” 方璃什么都看不清聽不清,頭昏腦漲,聽見聲音,心里一顫。 哥回來了!一定是哥回來了! 她抬起頭,眼睛里亮起一小抹明亮的火焰,可看清來人,那簇火焰倏地黯了下去,再無光彩。 ——是啊,哥怎么會回來,哥怎么可能回來。 許宋秋僵住,低頭看著那個可憐兮兮的女孩,心里震動,像被鈍物擊中。 迅速脫下西裝,蓋在她濕透的身上,傘往她頭頂移去,整個罩住。 “小方?!彼自谒磉?,“你怎么了,怎么搞成這個樣子?” 方璃抱著手臂,瑟瑟發抖,嘴唇干枯蒼白,一言不發。 許宋秋察覺到她的不對,大手撫摸到她的額頭,被燙了下,眉心緊蹙,“你在發燒?!?/br> 方璃用力搖頭,意識混亂,“我沒事?!?/br> 她痛苦地抱起頭,想起剛才被踩踏的畫面,還有上次,那個惡心的男人,油膩的手……夢想一次次崩塌,決堤,近乎摧毀。 可是她毫無辦法。 她知道哥失望了,生氣了,可是,她真的不甘心。 還不想放棄啊。 “畫畫是最痛苦的事了……”方璃閉上眼睛,神智不清,迷迷糊糊,似自言自語,又似說給那個最愛的男人聽。 “可是我沒辦法,我不甘心……” 她咬緊牙,手指攥成拳,“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啊……”一遍遍低喃,數不清的憤恨和絕望擠壓在這三個字里。 所以才那么想去俄羅斯,想去那個寫實主義的圣殿,想再一次盡力。 她沒有辦法。 對不起。 許宋秋搖搖頭,知道她在說胡話,卻被那“不甘心”三個字震撼著,眸光閃爍。 這些,他都懂。 遲疑半刻,他回過神,把傘放在一邊,雙臂環在方璃腰間,將她整個兒抱起。 女孩出乎意料得輕,男人低頭,深深凝視她幾秒,往路邊走,拉開后座車門,小心抱了進去。 放好后,轉身看著那些畫,到底不忍,打開后備箱,一幅一幅放好。 做完這些,許宋秋渾身濕透,鉆進駕駛座,凝了凝心神。 轉頭看一眼還在發抖的女孩,長嘆一聲。 寶馬車很快發動。 雨刷規律地掃過玻璃,雨大,時不時有驚雷打過,梧桐樹葉搖搖欲墜。 約摸半小時。 汽車停在一棟華美古老的別墅門口,許宋秋下車,拉開后車門,抱起女孩往門廊走去。 沒法撐傘,他只能弓著腰幫她遮雨,滿臉心疼。 方璃被凍得早沒了意識,閉上眼睛,頭發凌亂,倚靠在他胸膛。 許宋秋完全沒注意,就在離他們七八米的鐵柵欄外,有人拿著相機,喀嚓喀嚓拍攝。 傾盆大雨,鋪天蓋地而來。 —— 方璃醒來是在白天,頭痛欲裂,喉嚨冒煙,鼻子堵塞。環顧一圈,也顧不上頭痛腦熱,驚愕地坐起來。 歐式大床,四角系著天鵝絨帷幔,床下鋪著柔軟地毯,側面有圓形小露臺,對面是大理石壁爐,旁邊立著擺滿書籍的紅木書柜,所有家具考究,雅致,古典。 那一瞬,她疑心回到過去的家。 那個她曾經感覺冰冷,如今卻時時懷念的有父親的家。 細看下去,才發現不同,這里色調更沉,更有韻味。 她揉著額頭,回憶昨日。 越想越亂,許多事情都記不清,只記得在海邊坐了許久,冷得發抖……后來有人過來,那個人……她面色一白。 忽的,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一個面容溫厚的中年婦女走進,“方小姐,您醒啦?” 見方璃沒說話,她笑著介紹道:“我是許先生家的保姆,我姓陳,你可以叫我陳阿姨?!?/br> “許先生?” 方璃有些懵,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猶疑著問:“真是……許教授么?” “是啊?!标愐绦Φ?,“許宋秋,許先生?!?/br> 方璃扶著額頭,盯著陳姨,愣了愣,沒有說話。 這個女人……好像陪自己長大的劉姨啊,也不知道父親破產后,她去了哪里。 方璃再望著這個房間,心里涌上一絲絲悲涼。 此時此刻,她多想回到過去。 哪怕只有一秒都好。 陳姨溫和笑,“方小姐好點了嗎?” “好些了?!?/br> 陳姨見她面色不佳,道:“您等下,我去叫許先生和醫生過來一下?!?/br> 陳姨出門后,方璃才從剛才的悲涼中緩了一些,真正清醒。 她用力按壓著太陽xue,回憶昨天,也就是說——許教授…許教授……真的就是那個抱著她的男人? 攥緊被子一角,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換成白色純棉t恤。她嚇得渾身一抖,細看,才發覺衣服不像男款,做工也一般,猜測可能是剛才陳姨的衣服,這里沒女裝,借給她穿的。 方璃稍稍松了口氣,想起那顆“眼角下的痣”,心里仍是不適。 敲門聲響起,“進來?!彼龁≈韲档?。 許宋秋的神色有些凝重,家庭醫生跟在身后。 醫生大略檢查了一遍,“沒什么大問題,就是淋雨過后的感冒發燒,注意休息就好,別再著涼了?!?/br> 醫生還要說什么,許宋秋瞟了他一眼。 方璃躺在床上,極其不自在,棉被拉至下頜,低垂著眼。醫生囑咐幾句,和陳姨一塊離開。 霎時,房間里只剩下她和許宋秋兩人。 方璃輕輕呼了口氣,喉嚨仍是干澀,強忍著咳嗽幾聲。 一杯溫熱的水遞到她手邊,許宋秋道:“喝點吧?!?/br> 方璃起身接過,抿了幾口,“謝謝教授?!?/br> 氣氛沉默得詭異。 男人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頭,雙腿交疊,單手插兜。他開口,聲音是一貫的平和,“昨天是怎么回事?” “……沒事?!彼幌胩?,更不想在教授面前提——沒人買她的畫。 許宋秋稍稍屈身,聲音微沉,“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沒事……”還是不想提。 許宋秋道:“我不認為你自己一個人能扛七八幅畫到海邊淋雨?!币娝€不肯說真話,他淡淡地說:“還有,上面那些印記是高跟鞋印子吧?!?/br> 提及“高跟鞋”,想起昨天被踩的畫面,方璃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許宋秋斂眸,嗤了一聲,聲音里透有寒意:“冷夏她真是越來越本事了?!?/br> 方璃倏地抬眸,眼皮還是腫的,紅紅的一片, “……您知道?” “嗯?!蹦腥宋⑽㈩h首。 昨夜,他把這些畫在畫室里一字擺開,心里就了然,今早又打電話去畫廊確認,果然沒錯。問她,也不過是想聽聽具體情況而已。 方璃咬緊嘴唇,想起那些畫,心里絞痛。 “小方?!币恢淮笫稚w在她的額頭,試了試,還是燙的,“這些事情你不要再去想了,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給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