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璃被他看得垂下眼睫，解釋：“我就是想給你買一件貴的，好看的。你看你那些衣服，幾十塊錢，腰線都出來了，萬一有什么場合，你都穿不出去?！?/br>
    “我能有什么場合?！彼麩o奈，招招手，“你過來?！?/br>
    方璃坐到沙發上，小鳥依人地倚在他身上，“你別不高興了，我錯了，我以后不敢亂花錢了?！?/br>
    “我沒不高興?！敝苓M說：“我也不是怪你亂花錢?！?/br>
    “你就是怪我亂花錢?！彼÷暷剜?。

    “你要是給自己買，我沒有意見。但你給我買，實在太浪費了，我確實是心疼?！彼f：“我不用穿那么貴衣服，就那些幾十塊的，就覺得挺好?！?/br>
    方璃努努嘴巴，小聲說：“不好看?！?/br>
    “好不好看我覺得不重要，便宜，實用就行?！彼c點身上這件，“這個不就很好？”

    方璃瞄一眼他身上那件地攤汗衫，不說話了。

    她覺得在這個方面跟哥沒法交流。

    哥就是那種——好像活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人。

    “算了?！彼蛄艘粋€長長呵欠，“以后不再給你買東西就是了，但——這件，買了就買了嘛，也是我自己畫畫賺來的錢，就這樣了，好不好？”

    周進捏捏鼻梁，還是心疼，“要不退了？”

    他當時剛試衣服，她就鉆進來，他一門心思撲在她身上，哪有心情翻標簽，也是結賬時才知道。

    這錢花她身上，多貴他都覺得值，小姑娘愛打扮愛漂亮，他看得也開心，但花在他身上……

    “不能退啊，為什么要退！誰說沒有穿出去的場合？”

    方璃挽住他手臂，說：“后天，不、大后天？”拿出手機確認了下日期，“大后天，許教授畫展第一天，咱們一起去吧，你就穿這身，我們去展示一下?！?/br>
    他一頓， “可我那天有事?！?/br>
    “什么事？”

    周進說：“墩子約我去談買船的事?！?/br>
    “什么時候？”

    周進說：“晚飯吧?！?/br>
    “那沒關系啦，我們白天去就可以了，下午應該就回來了。不耽誤你的?！?/br>
    “好不好嘛？”她央求：“陪我一起嘛，你穿這身真的很帥?！?/br>
    “你也該有一件好一點的衣服了?！彼J真地說。

    周進目光落在那袋子上，低低嘆氣。粗糙手指插進頭發里，看著光彩照人的女人，只覺得心累。

    ——

    四年里，果然如當日陸思思所言，許宋秋已稱得上是國內超寫實第一人。他的《阿蘭》近日在紐約佳士得拍出了三千萬天價。

    剩下的一系列作品，將在全國巡展上一一展出。

    琴市美術館是他這次的全國巡展的最后一站，作為他的學生，方璃是肯定要去的。她和周進到得很早，不到八點，美術館門口已堵滿各家電視臺的記者。

    方璃挽著周進從側門進入，剛上幾節臺階，腳步忽的一頓，往后退幾步，歪頭，往正門方向看去。

    “怎么了？”

    周進今天特意穿了那身衣服，還是覺得不自在，扭扭脖子。

    “一個熟人?！狈搅е噶酥?。

    周進仔細看了看，“誰？”

    “你都認不出來嗎？”方璃說：“人家該傷心死了?！?/br>
    周進瞇眼，好半天，才認出一個穿著套裝的女人。

    “唐可盈，還記得嗎？”方璃奇道：“她不是做社會新聞的么，怎么又來做文娛方向了?！?/br>
    “不清楚?！?/br>
    “你們后來再見過面嗎？”

    方璃想起當時那個單純的自己，就覺得好笑——居然會以為她真是在幫哥，還沒有別的企圖。

    “怎么可能?！?/br>
    四年多，女人比過去圓潤一點，打扮的也更成熟穩重。要不是她提，他都認不出來。

    方璃搗搗他胸膛：“哥哥你一會躲著她點啊，你今天太帥了?！?/br>
    周進笑：“知道了?！?/br>
    “進去吧?！狈搅ЮM去。

    畫展在一樓大廳，油畫已全部布置好。第一天，許宋秋要接受采訪，也要親自看看現場的反響?，F在還沒有正式開始，方璃帶著周進往二樓休息室走去。

    “教授?！狈搅лp輕敲門。

    “進來?！崩锩鎮鱽硪坏狼謇誓新?。

    周進頓了下，覺得不太合適，低聲說：“我就不進去了?！?/br>
    “沒關系的，教授又不是沒見過你?！?/br>
    周進搖頭，“我在外面等你?！?/br>
    “好，那你別亂走?！狈搅竽笏中?，“我馬上回來?！?/br>
    方璃推開門，里面除了教授還有一個女人，她一愣，掩蓋住內心的不喜，禮貌道：“冷學姐?！?/br>
    冷夏轉過頭，淡淡點頭。

    她就是最初那個閉門羹學姐。

    從最初的被厭惡，到后來美術館被她打擊，再到在同一工作室畫了三年畫，關系非但沒有轉好，反而轉惡。方璃始終不解，就這么一直熬到畢業，偶爾在工作室碰到，也全作沒看見。

    “來，小方，這邊坐?！痹S宋秋親切朝她招手。

    四年下來，方璃同他的感情再不是過去的生疏敬佩?；蛟S是母親的原因，許宋秋待她極好，不知不覺間也有一種很奇怪的感情，熟稔自然，比起師生情，更像孺慕之情。

    還有一點別的，她也說不上來。

    許宋秋給方璃倒了杯茶，“最近怎么樣？”

    “還好?！狈搅Т竭呇鹁聘C，很像是拿著滿分試卷期望得到家長表揚的孩子，“前幾天奈德畫廊給我打電話，說是賣了四幅?！?/br>
    許宋秋手臂撐在紅木桌上，朝她鼓勵一笑，“是個好開始，以后會更好的?！?/br>
    “嗯嗯?！狈搅а劬α亮恋?，露出潔白牙齒。

    “你畢業也才一年吧，不要急，慢慢來，未來的路還很長?！蹦腥岁P心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要多注意休息?！?/br>
    “謝謝教授?！彼踔状刹璞K點頭。

    “教授?！崩湎钠鹕?，“那我就先出去了，外面還有朋友在等我?！?/br>
    “嗯，行?！痹S宋秋溫和道：“謝謝你過來看我?！?/br>
    門被輕輕帶上，冷夏回頭看了方璃一眼，目光幽冷。方璃被她看慣了，倒也無所謂，只低頭喝茶。

    “下周有空嗎？”許宋秋問。

    “嗯？”

    “下周我想帶幾個學生去桂林，要不要一起？”

    “當然…”方璃話頭止住，想起哥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也就半個月的時間，搖搖頭：“可能不行，我…我哥回來了?！?/br>
    “哦?！痹S宋秋應了一聲，略有失望，“那沒事，下次還有機會?！?/br>
    方璃點點頭。

    兩人閑聊半刻，許宋秋看了看時間，“行，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得出去了?！?/br>
    方璃跟著起身，門外卻沒看見周進的身影，她環視一圈，剛要拿出手機，聽許教授說：“小方，跟我一起，有些問題你也可以幫我答一下?！?/br>
    方璃一愣。

    許教授桃李滿天下，他的學生并沒有太大特別。但如果此刻在眾記者前站在他身側，那意味不言而喻，類似于“首席弟子”或者“得意門生”了。

    “小方？”

    見她沒跟上來，男人回過頭。清晨的陽光從窗外打在他的臉上，像鍍了一層柔和的暖光，模糊了細紋，看上去清俊優雅。

    她握緊手機，調成靜音：“哎，這就來?！?/br>
    周進在門口抽完半包煙才接到方璃短信。

    他是被工作人員清場出來的，里面聊得熱絡，也不知道會聊上多久，他覺得不自在，還不如在外頭等。結果等來等去，再打電話竟沒人接了。

    門口堵得密密麻麻，先是記者一窩蜂進去，緊接著是附近城市的大學生和初高中生，還有一些中年男女，文藝青年等等。周進對油畫完全不感興趣，見人這么多，也不想去湊那個熱鬧，只在門口等方璃。

    他拿出手機，看著那條短信。

    【哥，教授讓我幫他點忙，大概中午結束吧，你自己先轉轉好不好？對不起?！?/br>
    【好，沒事?！?/br>
    周進也不急，反正和墩子約的是晚上。

    六月末，天熱了起來，空氣干燥。周進走到美術館樓下一棵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下，剛想蹲下，想到這是新衣服，別把褲子給蹲壞了。

    他有些心疼地拍拍剛才蹭上的灰。

    兜里手機震了下。

    老婆：【愛你喔~】

    盯著那三個字，周進低頭瞟了眼胸口印的女人，彎了彎唇。

    甚至想象得出她說這話的語氣，軟綿綿的，撒著嬌。

    “什么事這么開心？”一道沙沙的女聲傳來。

    周進掀起眼皮，見是唐可盈，斂了神色，說：“這座城市真小啊?！?/br>
    “不小?！彼龔陌锬贸鲆黄课撮_封的礦泉水，擰開，自己喝了一小口，微笑道：“是我們有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