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是逐漸清晰的腳步聲，方璃知道周進進來，趕緊撥弄被壓亂的頭發。

    周進見她坐了起來，“醒了？”

    方璃點點頭。

    她不好意思看他，稍微活動了下，發現小腿已經被包扎好了，裹著繃帶。

    “謝謝你?！彼曇艉苄?。

    “沒事?！?/br>
    周進剛要拿煙，想到這是診所，手放下了。

    他坐在旁邊折疊椅上，想起醫生的囑咐，復述道：“傷口有點深，這幾天要注意，別沾水，別洗澡?！?/br>
    以為他在關心自己，方璃受寵若驚，“謝謝?！?/br>
    靜了半晌，他說：“給你家人打個電話，一會讓他們來接你吧?！?/br>
    方璃：“我現在不住家里?！?/br>
    “那你？”

    “學?！浇??！狈搅ьD了一下，“你不知道嗎，我上大學了?！?/br>
    她記得自己告訴過他，在短信里。

    這么一提，周進也有點印象。

    “恭喜?！彼f。

    “雖然晚了點，但還是謝謝你?！狈搅Φ妹佳蹚潖?，“就是旁邊的h大，離這里很近很近的那個?！?/br>
    周進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走過來的話，大概十幾分鐘吧?！?/br>
    “那是不遠?！彼麅赏瘸ㄩ_，靠著椅背。

    方璃靜了半天，小心翼翼問：“那……以后如果我沒課的話，我可以去找你嗎？”

    周進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試圖從她眼中尋找剛才的那絲嫌惡，卻發現無影無蹤，一雙溫柔澄澈的眼睛，不帶絲毫雜質。他定了定神說：“不用了?！?/br>
    方璃望向他下巴上的青黑色胡茬，“最近很忙嗎？”

    周進不置可否。

    方璃絞著手指，也不好再問了。

    氣氛略微尷尬，方璃掏出手機，給陸思思撥了個電話。

    放下電話，她對周進說：“思思說她在市中心聚餐，等下就過來，不過要一段時間，你快回去休息吧?！?/br>
    方璃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倦怠。

    “不用?！彼p臂交叉抱胸，“那你休息一會兒?！?/br>
    “我一個人可以的?！?/br>
    周進沒再說話，但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這個時間段，小俊去夜市了，沒辦法過來，讓他把受傷小姑娘一個人拋下，肯定是不可能的。

    方璃心里一暖，無意識地撥弄著垂在胸前的長發，“謝謝?！?/br>
    病房再度安靜下來。

    九月初，屋子窄小而悶熱，也沒有空調，方璃看了一眼頭頂上的風扇，或許是怕她難受的緣故，沒有開。

    沉默許久，方璃想再說點什么，還未開口，肚子咕嚕了一聲。

    聲音在幽靜的病房里異常清晰。

    方璃臉色漲紅。

    周進抬眼問：“沒吃晚飯？”

    “……沒有?！?/br>
    方璃下午跟著逛校園，忘記了。

    “想吃什么?！彼酒饋?。

    “沒關系的……不用了，我可以回學校再吃?！?/br>
    方璃清楚他現在不容易，一分錢都不舍得讓他花。

    周進看她一眼，重復：“想吃什么?！?/br>
    “真的沒……”方璃望著他的眼睛，改口：“都行，面吧?！?/br>
    他點點頭，轉身離開，“等我一下?！?/br>
    十分鐘后，周進提著兩只熱氣騰騰的塑料碗回來，遞給她一碗。

    方璃接過來，歉意說：“對不起，也害你沒吃飯?！?/br>
    “沒事?！?/br>
    方璃捧著熱乎乎的面，心里更暖了。

    這里病床沒有小桌板，她坐直，慢慢拆開包裝。

    一碗牛rou面，面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牛rou，味道鮮香，煮得勁道。

    她吃得慢吞吞，一直沒碰那些牛rou，思索著怎么才能夾給他。

    主要……他離自己，有點遠。

    她來回看了他好幾次，周進蹙眉：“怎么了？不好吃？”

    “不是不是……”方璃趕緊解釋。

    她鼓起勇氣夾了兩片最大的牛rou，疊在一起，手臂慢慢伸長，靠近他碗邊。

    周進瞄她一眼。

    方璃用盡畢生力氣，把rou丟進他的碗里，“我吃不了了?！?/br>
    聲音很軟，小臉埋進長發。

    周進原想說什么，但看著女孩通紅的臉，低聲道：“好好吃你的飯?！?/br>
    方璃松口氣，立即像小松鼠一樣點點頭，埋頭扒了起來。吃完，她特意看一眼，他那碗吃得很干凈，湯汁都沒剩。

    方璃唇角不自覺上揚。

    周進丟掉塑料碗，頭靠著墻，閉目養神，方璃低頭擺弄著手機，時不時偷偷看他。

    好像自他出獄后，每一次見他，他都能比上一次更令她心疼。

    他頭發長了一點點，但還是很短，硬茬茬的，眉心處有淺淺的褶子，嘴唇習慣性地緊抿，后背稍稍彎曲。

    他一直是一個硬朗的人，很有男人味，常給方璃一種堅實而可靠的感覺。

    但現在，或許是太過倦怠的緣故，她卻覺得他有一絲脆弱。

    這絲脆弱奇妙地撥動著她的心弦，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擁抱他。

    但方璃不敢。

    她收回目光的那一瞬，周進睜開了眼。

    男人眼睛很黑，筆直地看向她。

    方璃有些窘迫地低下頭，也覺得自己看他看太久了。

    周進似是皺了下眉。

    沉默半晌。

    方璃低頭玩弄著手指頭，再次想起那件事來。這事情像一塊魚骨頭似的，哽得她不上不下。

    剛才“天香里”三個字，還有那天的……讓她一直都不舒服。

    但她又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他們不是那種關系——只是認為，這樣不好。

    周進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怎么了？”

    方璃搖了搖頭，捏緊手心，猶豫片刻，最后鼓足勇氣：“哥，你是不是，就是……”她組織著措辭，“有時候會很無聊？”

    周進眉梢輕抬，顯然不懂她的意思。

    “或者……寂寞？”她試探性問，眼睛睜得大大的，“或者空虛什么的?！?/br>
    周進喉嚨動了下，嗓音沙啞，“你到底要說什么?！?/br>
    方璃揉了揉頭發，臉紅了。

    這讓她怎么開口呀……

    她不明白男人的那種欲望，只覺得，不好。

    方璃咬了咬唇，握緊手機，好半天擠出一句話：“……你別亂搞?！?/br>
    “這樣不好?！彼鼦U挺直，板正地像一個老學究，“不健康，不道德，還影響社會風氣……”

    聲音越來越小。

    周進愕然。

    花了三四秒，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亂搞？”

    想象不到她會說出這樣的字眼，周進左腿搭在右腿上，單手撐著額，忍不住笑了。

    方璃聽見他低低的笑聲，伴隨著胸腔的震動，笑聲粗啞。

    氣氛微妙而尷尬。

    她抿緊嘴唇，郁悶極了。

    半晌，周進才收斂笑意，從褲兜里掏出煙盒，“一會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