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方璃微微一愣。 “你瞎摻和什么?!鳖^頂傳來低沉嗓音:“邊上呆著去?!?/br> “我看它很可憐,也想出一份力?!狈搅дf。 周進瞟她一眼,眼神寡淡。 一滴汗水從他下頜處滑下,順著清晰筋絡,滾進黑色背心里。 方璃臉頰發燙,感到四周氣溫都高了許多。 “過去吧,別鬧了?!彼Z氣很淡,像在對待一個不懂事小孩。 方璃絞著手指,要再說什么時,男人再次離開。她低低嘆口氣,這便要跟上去。 還沒走兩步,身側突然爆發出一聲巨吼。 她步伐一僵,扭過頭,望向剛才還奄奄一息的座頭鯨——巨吼就是從它嘴里發出的。 此刻它張大嘴巴,露出尖尖的、一寸多長的牙齒;吼聲驚人,像電影里恐龍哀嚎一般,震得四周的沙子都抖了抖。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方璃離它很近很近。 近到能聞到它口腔里那股極其濃郁的腥味;近到能看清它嘴邊瘤子上的一根根長毛。 她臉色蒼白,雙手攥拳。 不遠處,周進也跟著回過頭。 小姑娘驚慌地站在原地,單薄的肩膀微抖,小腦袋垂著,長發遮住臉。 像是怕極,動都不敢動。 鯨魚顯然恢復了活力,粗大的尾巴甩來甩去,有濺起的泥沙朝她打來。 周進皺眉,大步上前,他動作極快,單臂勾住方璃的腰,把她往旁邊一摟,手臂一擋,護在自己身后。 泥水剛剛好濺在她先前站的位置。 方璃驚魂未定,突然被抱起來,更是無措,一落地,小手下意識揪住男人的一截衣角。 周進轉頭看她,聲音壓著火:“不是讓你邊上待著去么?!” 方璃吸吸鼻子,粉嫩的嘴唇微微顫動,小手卻攥得更緊了。 周進瞥了那只手一眼。 柔若無骨,白得近乎透明,隱隱能看清肌膚下的血管。 小小的一只。 他語氣不自覺放緩,“行了,沒事了?!?/br> 方璃這才把手指一根根撒開,說:“我想走來著,可還沒走遠,它就吼了?!彼悬c委屈。 周進盯著她,臉上沒什么表情。 “離遠點?!彼f。 方璃只好退回到沙灘邊上。 這才意識到自己鞋襪都濕了,腳踝處還沾著泥巴,十分狼狽,從包里拿出濕巾,蹲下來擦拭。 再抬頭時,座頭鯨基本恢復活力,噴氣孔滋滋冒水,還發出呼哧呼哧聲音。 周進從貨場借來鐵鏟,指揮著在鯨魚身下挖坑。 很快,有人接水澆水,有人挖坑引水,一切都有條不紊進行。 方璃一開始看不太明白,但隨之坑越挖越深,地勢低了,海水自然而然往里灌,再加上人工不斷倒水,已經堪堪沒過它腹部。 她的目光牢牢追著高大的男人,一秒都沒離開,唇角慢慢翹起。 * 海警是在半小時后趕來的。 幾個海警見到鯨魚安然無恙,又驚訝又慶幸,詢問一番后,朝周進走去。 周進手上動作未停,只沖他們點點頭。 灘涂上的坑越來越深,座頭鯨半個身體都泡在水里,胸鰭擺動,精神愈發飽滿。 “老鄉有經驗啊?!焙>瘒@道。 時間緊急,幾個年輕海警從路人手中接過鐵鏟和水桶,挽起袖子就開干;一個年紀稍長的海警在四周拉起警戒線。 周進目光落在警戒線上。 “剛接到上頭命令,讓我們立刻把鯨魚送回海里?!彪x他最近的海警邊挖坑邊抱怨, “這怎么能立刻,這漲潮至少也要等到晚上吧?!?/br> “四點左右?!敝苓M說。 “你說什么?” 周進看向海面,“四點一刻左右?!彼涯嗌崇P到一邊,說:“等海水淹過身體一多半它就能游,再借助下快艇,找塊板子,幫它把方向調整一下就行?!?/br> “老鄉可以啊?!迸赃叺哪贻p海警有點驚訝,“漁民呀?” 周進應一聲,幾個男人沒再說話,開始埋頭干活。 忽然,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周排長?” 周進握著鐵鏟的手一頓,動作卻沒停。 “周排?”那人走近,遲疑道:“周進?” 周進沒想到真是叫自己,掀起眼皮,發現是剛才那個拉警戒線的海警。他一愣,沒反應過來。 “真、真是您?。?!”對方十分激動,語調拔高:“沒想到在這兒能碰到您,這都過去幾年了……是我,墩子??!” 聽他一講,周進有些印象,但想不起具體是誰。 男人急急道:“您不記得我了?當時我剛進陸戰隊,蛙人訓練,您直接把我氧氣瓶給關了,逼著我從海里自個兒浮上來,差點沒給淹死?!?/br> 周進:“……” 好像記憶里是有這么個人。 “先干活吧?!?/br> 墩子嘿嘿一笑,開始干活,嘴上卻沒停,“要不是您過去對我是真狠,前兩年索馬里護航,哎喲,我他媽就死海里喂魚了,那時才知道感激您?!?/br> “后來我復員前去找您,發現您早轉業了?!倍兆訐蠐项^,不解看他,“排長,您現在……” “干活?!敝苓M說。 “是!” 墩子下鏟飛快,一邊還沖旁邊年輕隊員介紹:“以前陸戰隊的,我排長?!?/br> “我說呢,還以為是這來的漁民?!?/br> “就說怎么瞅著又不太像?!睅讉€小伙子閑談,時不時打量周進。 目光帶著驚詫,和一點點微妙的同情。 這身打扮,這幅不修邊幅的落魄樣子——他們開始真以為是漁民,或者輪渡附近的務工人員。 周進并沒多言,低頭看向鯨,面無波瀾。 …… 緊挨著警戒線,方璃踮起腳尖一直往那邊看,神情焦急。 隱隱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她記得,很久以前,小俊好像是跟她提過。 哥以前是在部隊上,轉業后去的渡輪公司。那時的渡輪公司還是很好很好的單位。 但方璃一直不在意這些,于她而言,這兩者沒什么太大區別。 現在也沒什么區別。 下午四點左右,天色漸沉,海水果然開始漲潮,海浪一下下拍打岸邊,卷著白色泡沫,緩慢淹過礁石。 方璃瞪大眼睛瞧著。 那邊,座頭鯨大半身體已沒入海中。 海水深度直逼幾個男人褲腰,周進身上基本濕透,還濺滿大大小小泥點。 繞到座頭鯨尾巴附近——也是最接近海面的地方,那里水位更深,已埋到他胸口。憋一口氣沉下去,攥緊鐵鏟,最后再把泥坑挖深。 硬生生在海灘上鑿出條通向海里的滑道。 起身時,周進突然感覺肩胛骨一痛,伸手摸了摸,是幾根銹跡斑斑的廢棄鐵絲,不知怎么被海水沖上來,扎進他身體。 他無所謂拔出,捏手里。 這邊不是旅游景點,但污染依然嚴重。 遠處,方璃看不太清楚,只隱隱發現他肩膀紅了,心驚膽戰。 海水漲潮,云朵遮住太陽,浪花拍打海灘。 座頭鯨似乎感應到大海的呼喚,嗷嚎一聲,尾巴開始拼命打擺,在泥坑里撲騰,嘴巴一張一合。 海面上,墩子把快艇開了過來,“周排,上來!” 周進猶豫一瞬,躍了上去,站在欄桿邊緣,低頭望向鯨。 它肚皮太沉,像翅膀一樣的胸鰭在水里拼命滑動,努力地與沙灘進行抗衡。 一點一點,笨重挪動。 雖然艱難,但隨之離海越來越近,力氣越來越大。 周進和墩子對視一眼,墩子起身去拿竹板,準備等它進海后及時調整方向。 周進皺著眉頭,緊張看著。 海水越漲越高,鯨的尾巴瘋狂擺動,使勁扭身,猛地往后拱了兩三米,像是案板上掙扎的魚,終于——脫離了困境。 “慢點啊?!倍兆诱f,遞過竹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