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方璃抿緊嘴唇,頭埋得更低。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見女兒承認,方建程語氣柔和一些:“小璃,你不是早就答應過爸爸了嗎?不要再和那些人接觸?!?/br> 方建程語重心長道: “你現在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他們遇見一個有錢人,眼都紅了,就千方百計地想要抓住,就像看見跳板一樣,他們都是在欺騙你,誘惑你……” “……他沒有的?!狈搅滩蛔?,打斷。 方建程頓了一下,目光沉下,“你果然是跑去見他了,對嗎?” “前兩天局長給我打電話,說那小子出獄了,我還覺得沒什么,我女兒長大了,不會再上當了,結果呢!高考一結束,你就騙爸爸,去跟那種人私會???” 方璃臉色漲紅,“私會”這兩個字用的太過嚴重,她如兔子一般跳起來,“什、什么私會?” 她攥緊衣角,結結巴巴爭辯:“還有……他、他是哪種人?!他救過我!他是因為救我才入獄的,我不應該去看看他嗎?” 看著一向乖順的女兒變得強詞奪理,方建程又痛心又生氣:“他救你什么了,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需要救??!他那是補償罷了!” “他就是救我了……” 方璃往后退了兩步,強調。 此刻,她覺得自己特別委屈。 高考時爸爸不回來陪自己,好不容易回來了,卻是在質問她,還那樣說她;還有那個人……那個態度,那個樣子,方璃一顆心被摔成了七八瓣,她搖搖頭,咬緊發白的嘴唇,推開書房門往外跑。 她無視掉身后的聲音。 方璃回到房間,把屋門反鎖,一頭栽進大床上,棉被拉過頭頂,緊緊包裹住自己。 第4章 整整一天,方璃都把自己關進房間里,不停歇地畫畫,畫頭像,畫靜物,畫風景。 她心情從來沒有這么黯淡過。 周進入獄的那段日子,她被管得很嚴,沒辦法去看他,但心里總期盼著他出獄的那一天,她一定要去接他,一定要把那些話告訴他。 兩年的時間,點點滴滴,朝思暮想。 方璃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那種若有似無的迷戀變成無法言明的喜歡。 或許是她長大了,也或許是她懂事了。 但他…… 方璃手一使勁,鉛筆筆芯斷了。 “小璃?!币魂嚽瞄T聲打斷她的思緒,方建程說:“出來吃點東西吧?!?/br> 方璃把鉛筆擲進垃圾桶,沒應聲。 “出來吃飯?!?/br> 方璃抿緊了唇,走到落地窗前,把天鵝絨窗簾拉開一角。天色昏沉,靜謐的小區里亮著幾盞路燈,淅淅瀝瀝的雨水氤氳在橘黃色燈霧里,分外寂靜。 房門外,方建程語氣緩和些,“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你總得吃飯吧?!?/br> 方璃垂下腦袋,還是沒出聲。 半晌,門外的人發出一聲很輕的嘆息, “爸爸好不容易清閑兩天,就是想和你一起,好好地吃頓飯?!?/br> “爸爸也是為了你好啊?!?/br> “璃璃?” 敲門聲小了,帶著些許的無奈。 方璃聽著,心像被剜了一下。 她母親去的很早,在她童年的記憶里,全部都是父親。方建程也的確待她很好很好,即使后來生意做大了,有錢了,但怕她受委屈,一直也沒有再娶。 這么多年來,父女倆很少吵架,鬧得不愉快的,也只有兩件事—— 一是學藝術,二是周進。 但方璃其實心底也知道,父親是為自己好。 他只是不明白,不理解,不懂得,太過□□,強硬。 想到這,方璃擦擦眼睛,把窗簾拉好,緩緩拉開屋門。 方建程見女兒終于肯出來,松一口氣,“快吃飯吧?!?/br> 方璃跟著他進了餐廳,坐下。 一頓飯吃得很是安靜,誰都沒有提及昨天的話題。 餐廳燈火明亮,方璃偶一抬眼,瞥見方建程兩鬢細微的白發,握著筷子手微頓,夾起片魚rou,吶吶道:“爸?!?/br> 方建程一愣,眉心展平,這才露出了舒心的笑。 氣氛稍稍緩和。 飯畢,方璃沒再同父親置氣,像過去一樣,陪他看了會電視,早早回房間休息。 次日清晨,方建程又過去忙度假村,方璃稍稍松口氣,原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但沒想到,自那天起,無論去哪兒,成叔都會緊緊跟著。 她當然知道這是父親要求的。 高考剛結束,同學們都在恣意瘋玩,她卻被這么死死管著,沒半點私人空間。起先還能理解父親,但時間一長,那種逆反情緒又漸漸上來。 方璃索性不出去了,在家里悶了小半個月。 偶爾她看到那本速寫本,還是掛念著周進。 想到小俊當時提及以后的愁苦模樣,一顆心更是懸在空中,七上八下的。 她特別特別想去看看他們。 方璃是在一個下午逃走的——借著和同學看畫展的機會。 成叔總不好跟著幾個女孩子逛畫展,只在門口等待。 她偷摸從側門出去,膽戰心驚地跳上出租車,也不敢往回看,車子拐了兩個彎后,才稍稍放心。 * 計程車速度很快。 窗外景色飛逝,不多會便到達渡輪碼頭。 方璃不斷看著時間,心情緊張。 六月末,天氣已經開始熱了,一輪火紅的太陽掛在天邊,萬里無云。 一下車,她便撐開太陽傘,朝輪渡后面的貨場走去。 前兩天,她和吳小俊互相發過短信,小俊告訴她,周進最近一直在這里做臨時工,特別辛苦。 方璃不知道小俊嘴里“辛苦”的概念是什么,但望著這個灰撲撲的舊碼頭,有點兒擔心。 方璃記得,周進以前就在這里的渡輪公司上班。 也是最近查資料才了解——其實早在一年半以前,也就是周進剛入獄的時候,隨之海底隧道的開通,渡輪公司早就破產了,船員們也紛紛跟著失業。 時代變了,比起便捷的隧道,沒人再愿意等三十分鐘一班的船。 方璃不知道周進出獄后看見這一幕,會是以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她越想越心酸,輕嘆口氣,穿過老售票處的那棟破舊白色小樓,繞到碼頭后方。 還未靠近,便聽見貨場里傳來呼來喝去的吼聲。 鐵門是大開的,約摸有足球場那么大,地上堆滿大大小小集裝箱;側面停著一輛重型吊車,正把貨輪甲板上的貨物直接往卡車上吊。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海腥味,和工人身上的汗味、煙味混雜在一起,十分特殊。 方璃一出現在門口,立即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她像是一只精巧瓷娃娃,同這里的粗獷環境格格不入。 看門的老大爺疑惑問:“小姑娘,你找誰?” “麻煩您,我找周進?!?/br> “周進,有人找??!” “有大美女找你!”像傳聲筒一樣,一聲接一聲往里面傳。 緊接著又傳了回來——“他不在,在外頭吃飯!” 方璃愣住,看看時間,一時不知道怎么辦。 旁邊的工人好心指了指,“小姑娘,應該就在對面那道街上,大家都在那塊兒吃飯?!?/br> 方璃沖他道了聲謝,匆匆往外走。 順著那個方向沒走幾步,方璃腳步忽然頓住,傘尖上移,低頭看向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以為他會找個小餐館小飯館之類,沒想到——他竟然直接蹲在這里。 這條街破破爛爛,過去是賣旅游紀念品的,但現在店面租不出去,就那么一直爛著,成了一面糟糕的背景墻。 男人蹲在路口,手里捧著白色盒飯,扒得飛快。 日頭很大,這里也沒有陰涼地。 他就那么曝曬著,銅色肌膚上全是汗,背心被浸透,緊緊包裹著剛勁的身軀。迷彩褲子沾滿灰塵,褲腿卷起,腳下蹬一雙舊布鞋。 方璃就那么靜靜望著他,一時竟不敢上前,心底像淋了一杯檸檬汁,酸酸澀澀。 他看上去倦怠,又落魄。 周進的確很累很累,完全沒注意到她。 昨夜有一艘載著3.3萬噸進口大豆的貨輪入港,他從早上五點干到現在,卸了不知多少噸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