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街上新開了許多家酒樓,隨處可見紅胡子藍眼睛的異族人來來往往,嘰里咕嚕地說著些聽不懂的話。 韓五見狀不免憂慮,葛馨寧也難免心事重重。只有孩子們和幾個不懂事的小丫頭興高采烈,指指點點地看著車窗外的新鮮風景。 段御鋮看見韓五擰到一起的眉毛就忍不住嚷嚷:“我說臭小子,你到底是來向我道喜的,還是來給我奔喪的?” 韓五“哼”了一聲,不肯答話。 眼看段御鋮這幾年連一點長進都沒有,他便忍不住生氣。要不是看在他帶著文武百官迎出京城三十里的份上,真該一拳打在他那張看著就欠揍的臉上! 段御鋮討了個沒趣,只好把目光轉向了葛馨寧:“我說寧兒啊,跟著這個臭小子這么多年,你是怎么忍下來的?” 葛馨寧長長地嘆了一聲,苦著臉道:“忍不下來,又能有什么辦法?” 韓五立時黑下了臉。 葛馨寧看見他擰緊的眉毛,暗暗發笑。 段御鋮是唯恐天下不亂,立刻接道:“忍不下來,就跑唄?你生得好看,跑到哪里沒有人收留?” 葛馨寧只顧笑,盼兒卻在一旁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可是爹更好看!” 葛馨寧聞言不禁莞爾。 段御鋮悄悄地看向韓五,卻見他唇角微彎,正在偷笑。 如果沒記錯的話,韓五似乎是最忌諱旁人說他“好看”的?,F在這是? 段御鋮瞇起了眼睛,心里有個疑問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韓五斂了笑容,淡淡地道:“我們本來是給你道喜的,不過——順便奔個喪似乎也無不可?!?/br> 段御鋮打了個哆嗦,識趣地閉上了嘴。 馬車終于進了宮中,一切似乎仍與離開的時候沒什么兩樣。 因為要有家宴洗塵,段御鋮直接帶著眾人進了御花園。 一眾嬪妃早已等在那里。葛馨寧看到那個昔日的皇后安靜地站在人群之中,心中不免有些傷感。 韓五見了,在袖底悄悄地握緊了她的手。 段御鋮仍是沒心沒肺地笑著,獻寶似的拉了他的新皇后出來,炫耀給韓五看:“瞧見沒有?這才是我想要的皇后!當年你給我選的若是她,我何必費這么大的周折!” 新皇后溫婉地笑著,眉目如畫,傾國傾城。 葛馨寧的心里本來是極別扭的,待看清新皇后的臉,她卻忽地愣住了。 韓五感覺到她的指尖微微發顫,只當她心里不自在,忙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輕輕搖了搖。 楊皇后捏起酒盞,盈盈而笑:“王爺和王妃遠道而來,本宮在此謝過盛情?!?/br> 韓五面無表情地扶了扶酒杯,不肯飲酒。 楊皇后有些難堪,只得求救地看向葛馨寧。 葛馨寧歉意地笑道:“我們家孩子小,怕熏著他們,一向是不飲酒的。不如以茶代酒,敬皇后一杯吧!” 皇后得了這個臺階,立刻松了口氣。 韓五卻詫異地看向葛馨寧,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但葛馨寧既然發了話,他也不得不順從地舉起茶盞,全了這禮數。 一輪酒下來,就連段御鋮都扎扎實實地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韓五的性子是不肯遷就任何人的,這當兒他真怕他的寶貝皇后下不來臺! 現在看來,果然是一物降一物!這家伙說是油鹽不進,還不是被葛馨寧這個刁丫頭吃得死死的? 想到此處,段御鋮露出了狐貍似的笑容。 別說他心眼多,當皇帝的不會算計怎么成?韓五這次既然回來了,就別想著再回滇南去過他的神仙日子了! 至于如何留住他嘛——有葛馨寧在,一切都好辦了! 段御鋮心情大好,忍不住向韓五大笑:“小子,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韓五面不改色地挑了挑眉梢:“我當然也有今天。而且,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讓你沒有明天?!?/br> 段御鋮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楊皇后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葛馨寧看得有趣,不禁也跟著笑了。 韓五見她展顏,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心中卻有些詫異。 進京之前,她可是一直對段御鋮和這個新皇后十分不滿的,這會兒忽然變了,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 韓五既不肯喝酒,這接風宴便多少有些無趣。葛馨寧隨便吃了點東西,便離席躲了出去,自到偏殿去照看孩子。 豈知韓五竟也很快跟了過來,一進門便板起了面孔。 葛馨寧知道他在生氣,卻偏不去哄他,只坐在床邊逗兩個小娃娃玩。 小女兒“呀呀”地叫著,伸出了rou嘟嘟的小手。 韓五的臉便繃不住了,只得俯身抱起女兒,挨著葛馨寧坐了下來:“你說變就變,總該給我個理由吧?” 葛馨寧想了一想,嘆道:“我竟不知道,那個楊侍郎,原來便是楊文淵?!?/br> 韓五皺眉問道:“你認識這個新皇后?” 葛馨寧沉吟許久,輕輕一嘆:“楊侍郎雖是武職,卻是文舉出身,是我外公的門生。他生性灑脫不羈,與我父親頗合得來。幼時我父親曾帶我去過他家幾次,是以我與他家幾位小姐都算是舊識。實在想不到,再次重逢,竟是這樣的局面?!?/br> “可是據我所知,陳家落難之時,楊文淵并未站出來說一句話?!表n五冷冷地道。 葛馨寧苦笑搖頭:“那時朝堂上大半是外公的門生,卻沒有一個站出來為他說話的。不是他們不肯,而是外公不許。那老賊喪心病狂,何必作無謂的犧牲?外公總對他的門生說:為官者只有先保全了自己,才有可能救別人;哪怕做一個世人眼中的jian臣也罷,只要無愧蒼生,便是好官了?!?/br> 韓五沉吟許久,眉頭終于稍稍舒緩了些:“你的意思是說,楊文淵當真罪不當死?” 葛馨寧搖頭笑道:“當死不當死我可不知道。你把持朝政那么多年,他的為人如何、為官如何,難道我會比你更清楚么?” 韓五想了一想,笑道:“或許我該去找段御鋮聊聊了?!?/br> 葛馨寧本不想多嘴,卻還是忍不住囑咐了一句:“無論如何,不許留在京城!” 韓五含笑應了,葛馨寧才肯放他出門。 盼兒見了,忍不住問葛馨寧:“咱們為什么不能留在京城?” 葛馨寧揉揉他的小腦袋,笑問:“你愿意做官嗎?” “名韁利鎖,我自然不喜歡!”盼兒昂起了頭,一板一眼地道。 葛馨寧聞言不禁失笑。 這么點大的一個小娃娃,懂得什么叫做“名韁利鎖”?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學來的! 不過,這四個字用來形容為官者的無奈,倒是十分貼切。 那種日日日提心吊膽、步步如履薄冰的日子,難道還沒有過夠么?她才不要再回來呢! 剛剛的酒席上,段御鋮那個狐貍般的笑容,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這會兒葛馨寧早已經明白,段御鋮把陣仗搞得這么大,必定已經把很多人算計了進去,韓五多半也是其中的一個! 想把韓五留在京城嗎?那也要看她答應不答應! 知道新皇后的來歷之后,葛馨寧便放下了心,確信段御鋮不會亂來了。 所以,她已經對京城里的熱鬧毫無興趣。 狡猾如段御鋮,必定不會輕易引狼入室,所以北方各族的那些使者,是輪不到她來擔心的。 既然如此,還留在京城做什么? 晚間韓五回來的時候,葛馨寧便提起了離京的事。 韓五聽罷不禁失笑:“今日剛到,你便急著走?” “我怕今日不走,以后就走不了了?!备疖皩帒n心忡忡地道。 韓五伸手擁住她,笑道:“不用怕。那些不愉快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br> 葛馨寧依然不放心。 韓五耐心地解釋道:“我已經跟段御鋮說清楚:他的京城,他的天下,用不著我來錦上添花。他和他的朝臣已經能把天下治理得很好。如今四海升平,我那些雷霆手段實在也沒有用武之地,留下來反倒不好?!?/br> “他答應了?”葛馨寧有些詫異。 韓五習慣性地揉揉她的腦袋,笑道:“他喜歡熱鬧,自然是不愿咱們走的。咱們就當可憐可憐他,在京城陪他一陣就是。我保證,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讓你和孩子受委屈,好么?” 葛馨寧仍有些怏怏,韓五又笑道:“過兩日安平侯夫婦也要回京,你確定現在便要走嗎?” “莫丟丟要回來?”葛馨寧驚詫地叫了起來。 韓五微笑點頭。 葛馨寧心中的那幾分不塊,終于是煙消云散了。 說到底,她并不討厭京城,只是害怕京城里那些紛紛擾擾的事罷了。 如果世事都如她所希望的那樣簡單純粹,在這里多住一陣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