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床笫之間,她并沒有多少羞赧和抗拒,隨手啼囀,宛如慣情的花娘。 我該贊嘆園里的老媽子們教得好嗎?還是該贊嘆她的“悟性”高? 她這般模樣、她這番手段,究竟給幾人看過? 我的心里,恨意如潮水一般,接連不斷地涌了上來。 我總是假裝不在意,假裝從未認真過,假裝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玩具……可是,如何能不在意呢? 我對她的厭憎,不可避免地又加深了幾倍。 我狠狠地嘲諷了她,用我能想到的最直接干脆的方法,給她以最大的羞辱。 看到她傷心驚詫的神情,我的心中生出了難以言說的快意。 傷心嗎?意外嗎?那就對了! 若非如此,我還能用什么手段,才能讓她一輩子都忘不掉我? 我要她永遠都不可能忘記,她是我的,她只能是我的! 我以為我可以大獲全勝,卻不料最后落荒而逃的人,依然是我。 她只用了一句話,就讓我無所遁形。 “你是在折辱我,還是在羞辱你自己?”她的神情語氣,一如既往地倔強可憎。 她是個精明的女人。一句話輕描淡寫,卻不偏不倚地刺進了我的心臟。 我是在折辱她,還是在羞辱我自己? 她知道答案,我也知道。 所以這一局,我依然輸了,依然一敗涂地。 其實,我何嘗贏過呢?從我踏進這宮門的那一刻開始,我的人生,便注定是完全失敗的了。 我丟下一些殘忍的話,狼狽地逃開,生怕她發現我的色厲內荏。 可是這一夜,注定無眠。 次日一早,宮里便傳出消息,說是太后召見,點名要我帶她入宮。 那個老女人…… 她一向以折磨我為樂,此時自然是不肯消停的。 這兩年我已漸漸不懼她??墒?,如今我已經有了家人,不能再做亡命之徒了。 我有了軟肋。 作為我的妻子,寧兒不可能逃出那個老女人的視線。我把她保護得越好,她的處境便越危險。 除了依言進宮,我別無選擇。 我保持著波瀾不驚的冷臉,悄悄注意著身旁的這個女人。 她是極有分寸的。衣飾簡單、舉止嫻雅,處處小心地保持著一個“奴婢”該有的小心謹慎。 也虧了她的小心謹慎,那些刁鉆的奴才們才沒有挑出她什么錯來,替我省了不少的麻煩。 只是,那個老女人那里,卻不是單憑“小心謹慎”便能敷衍過去的。 我知道那老女人并不會存著好心,卻依然無能為力。 至少明面上,我只是壽康宮的一個奴才罷了。 我能做的,只有反復警告她主意分寸,卻始終不敢明言。 此時我忽然有些后悔。 我要折磨那個蠢女人,本可以有一千種方法讓她有苦難言。我為什么一定要娶她呢? 娶了她,便是徹底將她拉進了這個泥潭,以后再想洗脫干凈,可就難了。 非但如此,我還要小心地提防著那些小人亂說話給她聽,小心防備她胡思亂想…… 我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此時后悔,也已遲了。 老女人堅持要留她說話,我只得告辭。 不是為了去看那些惱人的折子,而是為了提醒那個始終不肯安分的老女人:適可而止,莫要因一時口舌之快,失了萬里錦繡江山! 上書房中,我手中捧著八百里加急的奏章,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心里反反復復地想著,我帶她進宮,是不是錯了? 那個老女人會不會為難她?她畢竟是沒見過什么世面的,此番會不會言語失當,被尋出錯處來?那個老女人的眼光十分毒辣,會不會看出她已經有孕在身,會不會疑心到……會不會為難她? 另一個不得不擔心的問題是,那個老女人會不會對她說一些不該說的話,會不會讓她知道那些事…… 任何事情,我都不怕她知道,唯獨那一件。 我無法想象,她知道之后,我該何以自處。 我不怕任何人的嘲笑和鄙夷,只她例外。 那個老女人,該不會連這點分寸也沒有吧? 女人心,海底針,誰能猜得準呢? 我拼命想收攝自己的心神,卻始終無能為力。 我裝著不在意,卻欺騙不了自己。 想到種種變數,我再也坐不住,丟下奏折,奔了回去。 顧不得旁人會猜測什么了。 即使我恨她厭她,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允許任何變故,是因為別人插手而出現的! 我心急如焚,恨不能背生雙翼,卻不想半途之中,卻偏偏被段御鋮攔下。 那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雖然我竭力掩飾,卻還是瞞不過他。 他只三言兩語,便揭穿了我的偽裝。 他說:“三年來,你何曾有過今日這般驚慌失措的模樣?” 我沒法子靜下心來細想,卻也知道他說得對。 三年來,我幾乎與死人無益,無喜無怒,冷心冷情。 可是如今…… 我擦擦額頭上跑出的汗,不禁苦笑。 為了那樣的一個女人,我竟變成了這個樣子……我是瘋了吧? 段御鋮卻在笑。 他說:“恩永,三年了,我終于有一次看到你像個活人了?!?/br> 我想狠狠地嘲笑他,卻說不出話來。 我也找不出借口,來為此時的自己辯解。 此時的我,只想遠遠地甩開他,只想不顧一切地去把那個女人揪出來,帶回府里去關在房中,哪兒也不許她去。 可我還是不想被人看透心思,段御鋮也不行。 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罷了。我已經表現得這樣明顯,他如何能看不透? 段御鋮反拉住我,笑道:“她這會兒只怕已經不在壽康宮了,你去園子里找吧?!?/br> 不在壽康宮?她去了園子里? 我的心臟驟然狂跳起來。 變故到底還是發生了嗎? 我狂奔而去,全不顧段御鋮會如何猜想,也顧不得理會是不是撞上了旁人。 她怎么會不在園子?是誰帶她出去?她會不會迷失了方向、會不會沖撞了旁人?會不會有不長眼的奴才給她難堪,會不會有假山亂石害她受傷? 我一路胡思亂想,擔心得心臟都幾乎要跳出來。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臟倒是落回了原處,怒氣卻又飛快地增長起來。 她竟膽敢同那小傻子拉拉扯扯……她究竟將我放在何處? 到了這個份上,她還是不肯安分,還是沒有放棄過進宮的打算么? 難道她以為,我帶她進宮來,是為了給她機會勾三搭四么? 我冷冷地看著她,也看著那個小傻子,心里忽然敲響了警鐘。 小皇帝剛才的表現,可不像是一個真正的傻子該有的! 如果他一直只是在裝傻…… 我忽地被這個念頭驚出了一身冷汗。 記憶之中,這個小皇帝似乎一直是傻的。 可他真的傻嗎? 那老賊殺孽太重,少不得要報應到子孫身上。宮里宮外不知有多少冤魂無主,如果這小皇帝不傻,只怕早已被忠臣義士砍為齏粉! 可他是傻的,所以從來無人肯在他身上用心,他竟得以在那把龍椅上安坐至今。 真的是傻人有傻福嗎? 我細細回想他的一言一行,悚然心驚。 看來,是時候探一探這個小傻子的底細了! 至少剛才,他懲處岳影兒的時候,思路清晰言語得當,帝王威嚴分毫不落,可實在不像是一個傻子! 我怔怔地看著那兩道親昵地纏在一處的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更大膽的猜測:這個女人,會不會一直是小皇帝的棋子?她出現在我的身旁,會不會只是為了擾亂我的心神? 這個念頭,讓我的心里越發冷了下去。 天知道,我耗費了多少力氣,才忍住當場將那二人捏死在一處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