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聽到妻子的心里話,顧朝暉感同身受,林蔭萌當真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了。 “媳婦兒,你說,要是當初你沒來找我,我也沒治好病,還是那個瘋瘋傻傻的人,會怎么樣?” 顧朝暉不禁說出了心底那個最深的秘密,只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 問完之后,他有些忐忑的看著妻子,沒想到對方卻給了他一個無比心安的答案。 “無論你什么樣,我都會去找你,我不想再錯過了,你也是,不要多想了。也許你的顧慮和煩惱才是那個夢,而我們現在的生活才是真實的,朝暉,咱倆都別犯傻了,那些沒發生的都是不存在的,只有眼前的才是真實的?!?/br> 一語驚醒夢中人,顧朝暉好像一下子被點醒了。 對啊,前世今生,種種過往其實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還是眼前的生活,眼前的人生,還有眼前這些值得他珍惜的人啊。 想通了之后,顧朝暉眼底又恢復了清明,他輕輕撫了撫林蔭萌的后背,說道,“蔭萌,我上午去杜大海家,打聽清楚了孫哥的情況,下午想去他家一趟,你幫我準備點東西,我好帶過去?!?/br> 聽聲音,林蔭萌就知道丈夫又恢復了元氣,她也跟著笑起來,說道,“好,我去準備。不過孫哥最近在忙什么?” 說起這個,顧朝暉還是有點感傷,他將孫炳勝的情況給妻子講了之后,林蔭萌也露出了幾分痛惜之色,說道,“朝暉,孫哥的事兒,咱們一定得想辦法幫幫他,你想,咱倆剛結婚那會兒,家里好多事兒都沒少麻煩了孫哥和嫂子,這時候人家遇到困難,才是咱們應該雪中送炭的時候啊?!?/br> “是,咱倆想到一塊去了,我下午就和杜大海過去看看,到時候視情況而定,看怎么幫他合適?!?/br> 顧朝暉和媳婦兒商量好了之后,下午便拎著東西找到杜大海,兩人一起往孫炳勝家的出租屋去了。 孫炳勝的出租屋就在頭道街,這一片顧朝暉特別熟悉,因為他剛重生那陣子,總來這邊找郝老板,給對方提供木雕。 不過自從他和曹行知去了一趟鄉下收了貨,又認清郝老板jian詐的本性之后,頭道街的古董店他就再也沒來過了。 后來去了南方,經歷了下海創業的種種事情之后,現在又回到他事業最開始起步的地方,他不禁觸景生情,想起跟二哥當初是怎么一點點的干活,攢錢,開小賣鋪,那時候幾十塊錢的新貨架都舍不得買,可現在自己竟然已經有了機械廠和學校,一路走來,不覺怎樣,回首再看,確是恍如隔世。 可顧朝暉的憶苦思甜還沒進行多久,杜大海就領他來到了一條胡同跟前,兩人穿過狹窄,曲折的胡同,終于來到了據說是孫炳勝家租住的那個小房子前面。 還沒等敲門,就聽見里面傳來“水靈子”熟悉的叫嚷聲,“這是你爸給你大哥攢著上大學的錢,這錢你也敢動,看我今天不打斷你的腿,你個小兔崽子,我讓你去游戲廳,讓你去游戲廳!” 伴隨著的,是噼里啪啦的追逐聲。 站在門口的杜大海和顧朝暉不禁面面相覷,這時候到底是敲門還是不敲?碰上這事兒,還是挺尷尬的。 兩人正猶豫呢,突然大門被從里面猛地拉開了,還沒等他倆瞅清楚,里面就竄出來一個人,推開他倆,奪路而逃。 這給兩人整的一愣,可還沒等他倆反應過來,緊接著就差點被里面飛出來的一只鞋打中。 “水靈子”單腳跳著追到門口,一邊跳一邊罵,“小兔崽子,還敢跑?好!翅膀硬了!有本事你就別回來!” 她正罵得歡,冷不防一抬頭,正對上門口站著的兩個人。 其中一個她自然認識,是杜大海,可另一個年輕很多的,看起來非常體面的男人,她卻有點不太敢認了。 顧朝暉見她盯著自己看,便將那只鞋撿起來,給她遞了過去,然后笑著說,“嫂子,認不出我了?我是小顧啊,顧朝暉?!?/br> “水靈子”眼睛隨之一亮,也顧不上接過自己的鞋,忙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了對方,半響才一拍大腿說道,“哎呀,小顧,真是你啊~!” 顧朝暉也熱情的回應,“是啊,嫂子,我剛從南方回來,來看看你和我孫哥?!?/br> 一聽對方的來意,“水靈子”這才想起來尷尬,她慌忙接過顧朝暉手里的鞋,迅速套在自己腳上,然后捋了下頭發,又拽了拽衣服,才說,“快,快進來,哎呀,師傅也來了,都進來吧?!?/br> “水靈子”把兩人請進了屋,又是端茶倒水,取水果,招待的十分殷勤。 顧朝暉看她這樣熱情,連聲道謝,同時也把屋里大概看了一遍。 屋子比以前他們住的小了很多,但收拾的很干凈,不過家具卻是十來年之前的,顧朝暉去南方之前,他們用的就是這套家具,那時候很時髦,可現在看就覺得很落后寒酸了。 雖然家具不好,但“水靈子”把家里收拾的一塵不染,家具擦掉溜光湛亮,炕上的被子垛也都潔白整齊,可見他們家雖然條件不太好,但日子過得還是很像樣的,一點沒有破敗的跡象。 等“水靈子”把水果端上,顧朝暉一看,就知道他們家確實條件比以前差遠了。 原來孫炳勝在機械廠的時候,家里時鮮水果特別多,每次他去串門,茶幾上都擺了兩三樣,蘋果是富士的,香蕉是進口的,那時候顧朝暉家到了冬天還吃點凍梨啥的打打牙祭,但“水靈子”那時候就說,“凍梨有啥好吃的,又涼又牙磣,我們家都是往地窖里儲大蘋果和大鴨梨?!闭f完,她還得得意的翻個白眼,顯得比別人高一等。 可現在再一看,端上來的蘋果都是又青又愣,個頭還小,甚至還有點“傷”。 如果不是家里條件確實不好,“水靈子”也不可能受這委屈,跌這個份兒啊。 注意到了顧朝暉的眼神,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趕緊上前端了水果盤,說著轉身就要出去,“你看我,怎么忘了呢,這水果是我留下來做罐頭的,又小又酸,你們肯定不愛吃,小顧,等你下次來,嫂子給你買好的哈?!?/br> 可顧朝暉卻上前攔住了她,然后拿起一個小蘋果在掌心蹭了蹭,便送到嘴里咬了一大口。 一邊吃,他一邊笑著說,“嫂子,你忘了,我最愛吃這個國光小蘋果,有味兒?!?/br> “水靈子”見顧朝暉一點不生分,也不拿架子,心里不由感動,笑容里也更多了幾分真誠,她微微低下頭,有些無奈的說道,“小顧,你也看到了,我家不比從前,你可別笑話我們?!?/br> 顧朝暉趕緊說,“嫂子,你這說的是哪里話,當年我剛到機械廠的時候,要是沒有杜主任和我孫大哥的幫忙,也不可能學到技術啊?!?/br> “水靈子”沒想到顧朝暉竟然還這么念舊情,對他更加親近了,又嘮了一陣家常之后,就一點生分的感覺都沒有了。 看“水靈子”還是像以前一樣潑辣和笑語連連,好像沒怎么受生活現狀的影響,顧朝暉放了大半的心。 其實過日子不怕苦,不怕難,誰家還沒有遇到困難和窘境的時候,只要心不散,氣不泄,肯定能有機會翻身。 而“水靈子”看上去雖然穿得,戴的不夠體面,房子也住的寒酸,但她說話還是闞快響亮,可見這過日子的心氣沒丟,這樣的人家,現在缺的就是個翻身的機會而已。 顧朝暉聽著“水靈子”和杜大海嘮家常,心里已經有了盤算。 接著,他又問了最關心的問題,“嫂子,我孫哥呢?他現在哪兒上班?” “嗨,上啥班啊,現在到處都不景氣,哪有像樣的廠子去上班,他去年辭職之后,就自己焊了個三輪車,去批發市場那邊跑活呢?!?/br> “嫂子,那你呢?我聽說造紙廠也破產了?!?/br> “是,我比你孫哥下崗還早,不過我家孩子多,這你也知道,現在家里有個中考的,還有個高考的,我忙著伺候孩子,也沒正經找打工的地方,就是原來的同事給我介紹點手工活,在家勾勾花樣啥的,掙點小錢?!?/br> 說到這兒,“水靈子”有點氣短,確實是,原來她家的條件可比顧朝暉他們家強多了,別看孩子多,但生活水平不低,但現在跟人家溜光水滑的顧朝暉一比,自己家確實太寒酸了。 不過她馬上又仰起來臉,笑著說,“其實也沒啥,雖然掙得少,但你孫哥現在比原來顧家多了,天天圍著我們娘幾個轉悠,我也挺知足的,要不他原來本事大,天天想著幫襯這個,幫襯那個的,反而顧不上家里呢?!?/br> 顧朝暉聽了這話,心里不由一陣發酸,確實是,孫炳勝是個熱心腸,原來沒少幫著同事,朋友辦事兒,不過現在一看,他日子過得不好了,倒好像沒沾到那群“朋友”的光。 不過他暫時沒露心里的想法,繼續問孫家的情況,“嫂子,我怎么沒看見大爺大娘?” “哎,我公公前兩年沒了,我婆婆這幾天也住院了,你孫哥在醫院陪床呢,我在家里做飯,送飯,還得照顧幾個小子,這段時間沒撈著消停?!?/br> 說到家里的病人,“水靈子”終于露了愁容。 這個情況,顧朝暉也沒想到,怪不得他之前去批發市場找孫炳勝好幾次,都沒碰到人,原來是給母親陪床呢。 聽著孫炳勝媳婦兒這么堅強的人都忍不住長吁短嘆,顧朝暉也明白,對于普通人家來說,其實家里收入少還不怕,最起碼能維持個吃喝,可要是出了個病人,那錢肯定就緊張了。 說到這里,“水靈子”又說,“小顧,你看,你孫哥這段時間太忙,你來家也沒碰到他,要不我告訴他一聲,等他有時間去找你?也不知道你在老家能待多長時間?” “嫂子,你們也忙,不用孫哥去找我,還是我去找他吧,今天天晚了,去醫院打擾也不好,我明天過去,找找他,跟他好好嘮嘮?!?/br> “水靈子”見顧朝暉心這么誠,猜想肯定是有事兒找孫炳勝商量,便也沒攔,沒問,直接把醫院的地址和病房號告訴了對方。 顧朝暉和杜大海從孫家出來的時候,兩人一路沉默無語,也都在想孫家的事情。 等到要分別的時候,杜大海開了口,他道,“小顧,我說這話可能有點冒昧了,但孫炳勝是我徒弟,你倆以前關系也不一般,我就冒失一回,替他求個人情?!?/br> “別,杜主任,你千萬別這么說,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其實我和你想得一樣。我不敢拍著胸脯說孫炳勝的事兒就是我顧朝暉的事兒,但你放心,我肯定會幫忙的,別的不說,不能讓我孫哥浪費了一身好本事,一個高級技工哪能后半輩子給人蹬三輪車送貨呢?” 聽顧朝暉說完,杜大海放心的笑了,他知道對方是個穩當人,說話總是留幾分,雖然沒有大包大攬,但既然說了要幫孫炳勝,肯定是會盡全力,而且對方現在實力不俗,想來肯定能把孫炳勝給安排妥當。 其實對于孫炳勝現在的境況,杜大海特別揪心,他總覺得是自己耽誤了徒弟的前程。 當年顧朝暉要南下,還勸孫炳勝跟著一起去,可那時候他為了求穩,怕徒弟毛毛躁躁的性格到了外面吃不開,護犢子的他就把孫炳勝留在了身邊,想著讓他接替自己的車間主任職務,平平安安,順順當當的在北方當個國營企業的小領導,一輩子不愁吃穿也挺好。 可誰想到,車間主任的椅子在徒弟屁股底下還沒坐熱乎,車里就停產了,緊接著就鬧轉職,再然后,孫炳勝心里浮躁,等不了,直接辭職不干了。 現在他家里的日子捉襟見肘,讓人看了怎么能不著急上火。 可再看人家顧朝暉,在南方發展的風生水起,當上了老板,開起了學校,一家老小住在小別墅里,這日子真是天差地別。 杜大海就想,要是當年自己沒有攔著徒弟南下,是不是他也能發展的很好? 知道徒弟沒有人家顧朝暉的心勁兒和城府,但當不上老板,還干不了技術么,要是能當個高級技工,聽說一年也是好幾萬的收入呢。 每每想起這個事兒,杜大海就后悔不已,所以這才舍出老臉,為了孫炳勝求了顧朝暉一回。 沒想到顧朝暉答應的這么爽快,這讓他高興不已,也放下了忐忑的心。 等他們二人從孫家走后不久,“水靈子”便做好了飯,去醫院探病人去了。 到了醫院,她便把顧朝暉和杜大海下午來家的情況給孫炳勝說了。 孫炳勝一聽,吃飯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媳婦兒,你是說小顧來咱家了?我沒聽錯吧?!?/br> “是,他和師傅一起來的,我看他穿得特別體面,而且一點沒見老,還是十來年前那副模樣,我早就聽別人說他在南方當大老板呢,現在一看,真是不假,穿戴言談,都可有派了?!?/br> “水靈子”一邊給婆婆喂飯,一邊繪聲繪色的跟丈夫學起了下午家里發生的事兒。 不過聽完了媳婦兒的話,孫炳勝卻半天沒言語。 “水靈子”看著丈夫表現出少有的沉穩,還有點不太適應,她趕緊湊上去問,“他爸,你說小顧來找你,能有啥事???是不是想幫幫咱們?” 聞言,孫炳勝把飯盒放在了桌上,沒說話,站起來就出去了。 “水靈子”在身后喊他好幾聲,他也沒答應,下樓買了一包煙,他在醫院找了個僻靜地方抽起來。 孫炳勝抽了整整半包煙,才回到病房。 一進屋,媳婦兒聞著他身上濃重的煙味兒,立著眉毛說,“你咋又抽煙了?不是說戒了么?咋那沒心呢?一包煙就是一個月的水費!” 說完,“水靈子”走上前,從丈夫身上一頓翻找,終于找到了那盒煙,然后就揣到自己的兜里,算是給沒收了。 本以為丈夫肯定要反抗一下,可孫炳勝沖口而出的一句話是,“我明天去找顧朝暉?!?/br> “你說啥呢?他爸?” “水靈子”看他又犯了愣毛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孫炳勝是個直腸子,他剛才抽了半包煙,想明白了一些事兒,因此進屋第一句就這個,別的他根本沒顧得上想。 等他說完了,看媳婦兒的反應,他才又解釋道,“不能讓小顧來醫院,你不說他今天去咱家還帶了不少東西么,明天要是來醫院,肯定又得給咱媽帶東西,沒準還得留錢啥的,那你說,咱們咋要?這情咱們受了,也還不清啊。所以我明天早上主動去找他,有啥事兒,我去問清楚,他要是真想幫咱,如果是咱還不起的那種人情,咱也不能要?!?/br> 一聽丈夫又要出去充好漢,“水靈子”特別著急,她聲調提高,盯著丈夫說,“他爸,這都啥時候了,你還逞強啊,有人能幫咱一把不正好么?你看你以前得意的時候,身邊聚了一群狐朋狗友,你哪個少幫了?無論是出錢出力,我就是磨嘰你幾句,可也從來沒攔過你,但現在咱家過得窮酸了,別人用不著你了,還有人登咱家的門檻么?” 被媳婦兒揭了短處,孫炳勝臉上掛不住火,連連擺手說,“行了,行了,別說了?!?/br> 一見丈夫是這個態度,“水靈子”委屈的哭了起來,她抹著眼淚道,“孫炳勝,你不知道好歹,我跟你過了這么多年,咱倆也算同甘共苦的,以前我從來沒說過你,都給你留著面子,可你今天好話聽不進去,還這么對待我,你有沒有良心?” 孫炳勝也覺得冤枉,對待他家這個媳婦兒,他真是百依百順了,結婚到現在二十來年,一個“不”字不敢提,就今天說了兩句重話,這家伙,就捅了馬蜂窩了。 可他疼媳婦兒也是真的,想著“水靈子”這幾年跟著自己受的委屈,又是照顧孩子,又是照顧老人,原來漂亮的臉蛋,現在也有了皺紋,別人家的媳婦隔三差五就能置辦一件新衣服,可自己的媳婦兒呢,長得俊卻穿的寒酸,他心里更難受。 原來家庭條件好的時候,“水靈子”很是潑辣,兩人一言不合,她還會動手打自己兩下。 可這些年,生活窘迫了,妻子的脾氣反而收斂了,萬事兒都順著他,說話也輕言細語的看著他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