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看清了原本大大方方地站在自己身后、看起來絲毫沒有遮掩自己行徑意思的葉語。

    葉語正皺著眉不太滿意地看著他。

    “有言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1]。為師雖然沒要求你立刻做到這種程度上，但你也不能毛躁慌張成這副模樣啊?！?/br>
    “……”

    聽了葉語的話，李德默默地把一口老血咽了回去。

    ……被一個看起來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的姑娘教訓，這還真是他近百年來的頭一遭。

    可他也沒辦法，當日對著天道盟誓，如今拜師帖都遞出去了，以后這小姑娘再怎么教訓，他也得應著。

    更何況葉師雖然年紀不大，出口的話卻似乎都暗含天道……

    李德定下心神后，忍不住開始揣摩起葉語之前脫口而出的那一句來了。

    葉語卻沒給他多少時間自行領悟。她隨便找了個能坐的石頭坐下之后，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如果為師那日看得……額，卜算得不錯，你應該是個仙域修者，而且已臻含芽境修為——也就相當于魔域修者的雛體境？”

    “…………”

    葉語此席話間，李德也顧不上揣摩真言了，望著葉語的眼睛越瞪越大，就跟在看什么從天而降的異獸一樣。

    過了好半晌他才喃喃回神——

    “葉師一介凡人之身，到底如何能窺得如此之眾的天機，且信手拈來，毫不須擔心天道降怒……”

    葉語笑著擺擺手：“不用夸不用夸，你心里有數就行了?！?/br>
    李德像是想到了什么，猝然睜大了眼睛看向葉語——

    “難道連我這從未說與旁人聽的居所，也是葉師當日卜算出來的？”

    葉語理直氣壯地“啊”了一聲，“不只是你現在住哪兒，你二十年后住哪兒我也知道——要我給你先規劃規劃裝修布局嗎？”

    李德沒聽懂其中一些詞匯，但那個“二十年后”卻是聽得清楚明白。他猶豫了下，還是慌忙作揖退步。

    “……徒兒無葉師之能，不敢妄測天機，……不敢不敢?！?/br>
    葉語撇了撇嘴。

    膽子這么小，哪適合當她徒弟嘛？就是拜師費都收了，翻臉好像也不合適……

    想到這兒，葉語也不廢話了：“其實為師今天來，就是想跟徒弟你打聽件事情?！?/br>
    李德眼睛睜圓了：“葉師有經天緯地之能，哪還能有什么徒兒知道而葉師不知的事情呢？”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比~語毫不臉紅地應承下來，眨了眨眼，然后才笑道，“不過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徒兒你這游歷天下的見識方面，為師肯定還是比之不及?！?/br>
    李德作揖：“葉師想聽什么，請盡管開口?！?/br>
    提及此，葉語本能地壓低了聲音：“你可聽說過，有什么靈獸能在短短一月之內從幼態立即長到成態？”

    “……”

    李德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

    “雖說世間常有奇事，但萬物皆須順天地之理。即便是靈獸，一月之內由幼態長成成態，那也——”

    李德話未說完，自己先停住了。

    葉語見他神色不對勁，不由大為好奇地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怎么？確實有過這種事情？”

    李德此間表情變了幾遍，到最后他自己也帶著猶疑不定的眼神看向葉語：

    “在靈獸身上，我從未聽聞過這種事情?！?/br>
    葉語：“…………”

    “那你剛剛是被自己的唾沫噎著了么？？”

    李德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雖說在靈獸身上我從未聽聞，但仙魔兩域早有傳聞，一些上古血脈傳承的家族，其后代修至仙域的化靈境或是魔域的成獸境，都能直接化作丹田內的異獸靈態?！?/br>
    葉語仍不解：“可修者既然跨越幼態境或成葉境，達到了對應的成獸境或化靈境，丹田內靈獸應該早已臻至成態，又怎么能在幾日之內身形變化？”

    李德搖了搖頭。

    “葉師有所不知。達到成獸境或化靈境之后，修者一旦真氣有失，修為受損，丹田內真氣所成靈獸便會形弱?！?/br>
    “你的意思是……”

    “若能借丹田內靈獸化形，那其形勢必受丹田內真氣充盈程度影響。一旦受傷再復原，確實有可能在一月之內，發生葉師所說的變化?！?/br>
    “……”

    葉語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

    此時她也顧不上自己出場時念叨著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了，望著李德的俏臉煞白——

    “還有個問題……”

    看葉語這反應，李德也不由緊張起來。

    “葉師請言?！?/br>
    “靈獸……能聽懂人語么？”

    李德沒懂這問題來處，但思索了下之后還是搖搖頭：

    “仙魔兩域都未曾有這類記載?！?/br>
    葉語：“………………”

    這下，好像真是玩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葉語：事實證明，不要隨便往家里帶東西。

    因為不到最后，你永遠不知道那到底是個什么玩意。

    ——————

    注[1]：“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語出蘇洵《權書·心術》。

    第13章

    葉語花了半分鐘，才消化了“五百兩可能是個人”這條消息。

    期間，她的便宜徒弟一直站在旁邊畢恭畢敬地發呆，順便觀賞了一遍她那變臉似的神情變化。

    而等到葉語臉上恢復鎮靜，將目光落向李德時，李德也立刻低下頭去做出一副“但憑差遣”的狀態來。

    “你可知道有沒有什么方法，能夠辨別是靈獸還是人類修者仿丹田內獸形的化身？”葉語問。

    李德皺眉，思索片刻后搖了搖頭：“上古血脈修者可化獸形本就只是坊間傳言，從未被驗證過。更何況就算這是真的，那也是成獸境甚至混沌境的絕頂修者才能做到的，對于這樣的人物，實在難尋什么方法辨別?！?/br>
    葉語聞言，心里暗自點頭。

    在這個世界里，混沌境修者就已經是天穹之下最厲害的人物，成獸境或化靈境也僅次之。別說她一個沒有修為的人，即便已經是修者，想要察覺這樣的人物化身和靈獸之間的差別，幾乎也是不可能的。

    那家里那只……

    一想到五百兩，葉語只覺得自己太陽xue都一跳一跳地疼。

    ——

    她就是難得有機會關愛了一下流浪貓狗，怎么就撿回來這么個大殺器了呢？

    而事到如今，她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實在沒什么別的法子了。

    畢竟撿也撿回來了，傷也治了，名字也取了，狗屋……狗屋也做了，……澡、澡也…………

    “……”

    越往下想，葉語越覺得立馬卷了金銀細軟落跑，對于自己來說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葉語嘆了口氣，轉身準備往外走。

    李德往前跟：“我送葉師下山?！?/br>
    “不用送?！?/br>
    葉語擺了擺手，“剩點時間，你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吧?！?/br>
    “……??？”李德渾然不解。

    葉語轉回頭來看他：“明天你是不是要替這魔城第一富商李準的幼子算卦？”

    李德愣了下。

    不過想到葉語連他住哪兒都算得著，能算出這個似乎也不足為奇。

    他于是點了點頭。

    “有你指點迷津，加上那小孩兒命相不錯，李府之后更有盛景。李準感念你的恩德，會花個大價錢請一位引薦人，助你去到仙域天機閣?！?/br>
    看著李德慢慢瞪大的眼睛，葉語笑了笑，“雖然只是個外閣的普通執事，不過至少給了你第一個階梯，你順著往上走就是?！?/br>
    她一頓，漂亮的桃花眼眼角微垂，眼底笑意也輕得像是四月枝頭搖落的花瓣。

    “自此一別，當后會無期。有為師此言作保，今后你必可在那天機閣內平步青云?！?/br>
    說完，葉語也不留戀，轉身就往山下去了。

    一邊踩著這崎嶇的山路小徑，葉語一邊心里遺憾——就可惜她毫無修為在身，在這世間普通行路都無法自保，否則她怎么也要去那仙域瞧一瞧。

    尤其是那在仙域勢力中最為神秘的天機閣，還有傳聞中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天機閣老閣主……她倒真想去看看，到底誰更能探得天機？

    只是葉語還沒走到山腰，身后一個聲音就快速地追喊著接近了。

    她掉頭一看，正是調動真氣追來的李德。

    李德到了葉語面前，停下后先畢恭畢敬地做了一個長揖。

    “葉師之能，是徒弟此生聞所未聞的大道，徒弟愿——”

    “別別別?！?/br>
    葉語一聽這前綴，就猜得到后面的話，連忙給人叫住——

    “你可別愿了，我也知道你愿什么。這‘大道’但凡能傳人，你給我拜師帖那天，我就傳授給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