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穩婆緩了口氣,才道:“母子平安,殿下安心。恭喜殿下,娘娘方才誕下了一名……” 桓澈心如火焚,根本沒聽清她后頭說的甚,轉身就要沖進去,卻被穩婆攔??;“殿下稍安,您現下不宜入內?!?/br> 桓澈正要問既是母子平安卻為何沒聽見孩子的動靜,就忽聞殿內傳來一道嘹亮的嬰孩啼哭。 穩婆笑道:“殿下且稍候,等里頭收拾好,奴等將孩子抱與殿下?!?/br> 桓澈竭力引頸往殿內張望,但內中曲折,又有錦屏阻隔,他并不能看到顧云容母子狀況,只能瞧見往來忙碌的穩婆與宮人。 他問穩婆方才為何沒聽見孩子哭聲,穩婆解釋道:“小皇孫才出來時,沒有即刻哭出來,后頭應是被打了一下,才啼哭出聲。奴知殿下一直等著音信,這便先自出來跟殿下報個喜?!?/br> 桓澈長舒一口氣。 他先前就聽人說在產房外等待產婦生產時,就是等著那一道嬰孩啼哭,聽到這一聲,就表明這孩子順順當當生下來了。 要不怎么說嬰兒出生是呱呱墜地呢,哭了這一嗓子才是平安。若是哭不出,大抵表明孩子身子有毛病。 他適才聽穩婆說顧云容安好,卻沒聽到孩子哭聲,就一直提著心,如今聽見孩子哭聲,確認平安,一顆心就算是落了地。 顧云容幽幽醒轉時,頭腦尚有些混沌。 她想了半日,最后記憶停留在穩婆跟她報喜說小皇孫生出來了,之后的事,她便不記得了。 一旁守著的宮人見她醒來,問她想吃些什么。顧云容搖頭,只道想看看孩子。 那是她殷殷盼了許久的孩子,也是她拼著一條命生下來的孩子,如今只想盡快看一看抱一抱。 桓澈抱著孩子進來時,身側還跟著太后。 太后不斷糾正他抱孩子的姿勢,臨了皺了皺眉,嫌棄道:“瞧你笨手笨腳的,我先前說什么來著,等你有了孩子,你肯定應付不來。來,把孩子給我,你別摔了我的乖曾孫!” 桓澈側身躲過太后伸來的手,不肯交出孩子:“孫兒從前也沒抱過哪家孩子,不會抱也正常。等回頭抱得多了,手法自然就熟練了?!?/br> 他說著話,將孩子抱到顧云容身畔,又拉著她的手,輕聲問她可還有甚不適。 顧云容要起身給太后行禮,但被太后出聲阻住。 “你這回功勞甚大,我聽聞皇帝那頭已經著人搬來一批賞賜了,過會兒子,我也派人來頒賞?!碧笮Φ?。 顧云容垂首稱謝。 太后交代她幾項產后注意事宜,轉頭見孫兒還坐在床畔跟媳婦兒子說話,趕他出去,說顧云容才生產罷,身子虛,讓她清靜清靜。 桓澈轉頭:“祖母才得了曾孫就不要孫兒了,從前總乖孫乖孫地叫,如今竟是嫌棄起來?!?/br> 太后輕哼一聲:“你說的不錯,我現在只要孫媳婦跟我的乖曾孫。至于你,只能靠邊站?!?/br> 等太后與桓澈抱著孩子暫且出去,顧云容坐起身,命春砂倒杯水給她。 春砂應了一聲,將青花斗彩的瓷杯遞與她時,看左右無人,含笑低聲道:“娘娘方才生產,正是迷蒙之間,想是未曾聽得外間動靜。奴婢跟秋棠幾個昨兒一直隨著小爺等在外頭,瞧得真兒真兒的。小爺寸步不離守著產室,連口水也沒心思喝。陛下幾番催勸小爺去別處等,小爺到底不肯離開片刻。奴婢還從未瞧見小爺那般蹀躞不下的模樣?!?/br> 顧云容喝水的舉動一頓。 春砂繼續道:“后來穩婆打產室內出來,小爺頭一句話問的是甚,娘娘可知?” “是否母子平安?” 春砂點頭:“是,小爺問‘母子兩個是否安好’。娘娘一直被小爺視若珍寶,興許不知男人無情起來如何令人心寒。奴婢是泥腿子出身,聞的見的世情百態不計其數。奴婢常聽家中阿母說,這男人待你如何,生個孩子就知道了。產室外便是人間百態?!?/br> “有些男人守在產房外面,只為問一句孩子是男是女。要趕上在保大保小里挑一個,多半也是要孩子不要老婆。這還算好的,還有些男人,老婆生產,連問也不問一句。薄情寡恩的男人,家中老子娘大抵也是一般德性。那種男人聽說老婆生了女兒就撂著不理、婆家人也裝死不問的,多了去了?!?/br> “女人生個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還要被夫家挑揀生的男孩女孩,思來著實艱辛。所以奴婢昨日瞧見小爺那般態度,委實替娘娘欣慰?!?/br> 春砂跟著又細講了桓澈因未聽見孩子啼哭,以為出了狀況,一徑要往產室內闖的事,聽得顧云容心下感喟連連,倒想將桓澈叫來,與他好生敘敘話,遂吩咐道:“你去與小爺說,待會兒得閑,來尋我一趟?!?/br> 桓澈聽聞顧云容叫他,放下手頭事便即刻趕了過來,問她可是哪里不妥。 顧云容問他孩子何在,他答說乳母正奶著。她抓住他的手,仰頭笑道:“沒什么,就是想你了?!?/br> 桓澈低眉:“我好像頭一回聽你這樣說?!?/br> 顧云容趴在他懷里蹭了蹭,笑個不停:“不說不表示不想,說了表示一定想?!?/br> 她覺著靠在他懷里實在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一時不想起來,就那樣抱著他的腰,聲聲喚他“阿澈”,嗓音低柔,小奶貓一樣。 桓澈一把摸上她腦袋:“你從前好似總愛叫我殿下,成婚后也是‘王爺’和‘殿下’輪著叫,后頭怎喚‘阿澈’喚得這樣順口,你是不是從許久之前就在心里喚我‘阿澈’了?” 顧云容怔了一下:“你在說甚?我不是自打之前從楊村回來就一直在私底下喚你‘阿澈’了么?成婚后更是一直這樣喚你,何時‘王爺’、‘殿下’輪著叫了?” 桓澈一頓,即刻道了句“沒什么”,回身要走。 顧云容眼疾手快,一下拽住他:“回來!你給我說清楚,不說清楚不許走!” 桓澈此前去顯靈宮為顧云容母子祈福,如今母子平安,便要前往還愿。 還愿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六,這還是貞元帝命身邊幾個真人算出的吉日。 顧云容要坐月子,自然不能隨行?;赋核坪醪幌雱趲焺颖?,只點了二百護衛隨行,并帶上握霧、拏云與幾個小廝長隨,就出了宮。 顯靈宮是帝京西面的一處道觀?;赋合惹氨臼谴蛩闳シ鹚吕飬?,但貞元帝一心認為顧云容此番得以孕珠,俱是因著先前張天師提議建的那個禱皇嗣醮,定要他去道觀里許愿,桓澈選來選去,便將地方定在了顯靈宮。 他只作世家公子打扮,車駕使的也是勛貴慣用的金飾銀螭繡帶香車,出了城門,一路往西。 眼下正交陽春三月,和風駘蕩,淑景融和,城外游人如織。 桓澈還愿出來,在附近廟會轉了一轉,發現有攤販兜售顧云容愛吃的貓耳朵和酥油餅,親自上前去買了幾袋子。 他折回馬車,將手里的東西遞給小廝,正欲上車時,面色陡沉,側身一避。 一道破空聲掠身而過,再抬眼時,一枚手里劍已深釘入車廂上。 拏云大喝一聲“護駕”,與握霧齊齊拔刀。其余二百護衛亦是一驚,潮涌而上,將桓澈圍而護之。 四外百姓一時驚慌逃散,鬧鬧嚷嚷,混亂不堪。 桓澈迅速抽出隨身佩劍,冷聲道:“切記留活口?!?/br> 顧云容低頭看著搖車里酣睡的兒子,出神想著名字。 這孩子是皇室頭一個嫡孫,皇帝看重非常,金疙瘩一樣寶貝,恨不能將孫兒接去跟他同住。也因著過于看重,在起名上很是犯了難。 貞元帝苦想幾日,毫無頭緒,便敕諭內閣與禮部,命為皇孫擬幾個名諱,以備遴選。 顧云容覺得等這官名敲定,說不得就是半年之后的事了。國朝此前就有先例,為給皇子取名,整整籌謀了近一年,才終于定下。 暫且沒有官名不要緊,有個順口的乳名也成,至少日常得用。但桓澈在乳名上也格外慎重,以至于兒子至今也沒個名字。 顧云容跟桓澈說,她覺得真起個什么鐵蛋、狗剩子之類的乳名似乎也沒甚大不了的,陶淵明的小名還叫溪狗呢,宋孝宗小名還叫小羊呢。 但桓澈顯然不能接受自己兒子叫鐵蛋、狗剩子。 于是顧云容只能得空便思量一下兒子的乳名。但這種事也是需要靈感的,她從生產次日醒來就開始思索,但至今也沒能憋出來。 顧云容輕戳兒子的小臉:“你說你叫什么好呢,你自己有主意不?” 小家伙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烏瞳大眼看她,咯咯笑著,發出一點類似于“昂”的聲音。 顧云容捏起兒子的小爪子:“昂什么昂,要是有,就給娘親些提示,要是沒有,就安安生生睡覺?!?/br> 小家伙又含糊“昂”了一聲。 顧云容忍不住笑,看他不住吮嘴,正想抱起他看他是不是餓了,忽然一頓。 她低頭看著兒子:“你的乳名就叫‘昂昂’好不好?” 小家伙張著小嘴笑,又模模糊糊“昂”了一聲。 “那就這樣定了?!鳖櫾迫菰趦鹤有∧樕嫌H了親,微微瞇眼。 昂昂可比鐵蛋狗剩之類的好上不少,這回阿澈應當沒有異議了。 顧云容正拿撥浪鼓逗兒子,忽見秋棠急急入內,報說殿下回了,但路上似乎遭遇了刺殺。 桓澈此番出宮,所帶護衛皆是他從前在王府里精心訓練出來的,俱能以一當十,又兼他自家身手踔絕,因而刺客雖計劃周密,但他仍是毫發無傷。 然而可惜的是,那群刺客見刺殺不成,被桓澈俘虜之后,皆咬破舌下暗藏的毒囊自盡。 桓澈沒能抓到活口,很是惱火,跟貞元帝借了廠衛的探子,下命徹查此事。 與此同時,暫避通州的梁王收到了淮王的密信。信上說,據他打探來的消息,太子因著那日刺殺之事大為光火,眼下已經查得了蛛絲馬跡,可能很快就要搜捕他,他建議他盡快藏匿起來。亦或者,他將他的暫居之處告與他知道,他幫他安排。 梁王凝眉。 他雖和淮王有所通信,但往來書信都是藉由特殊途徑傳送的,淮王并不知他身在何處。 為了迅速掌握京中消息,他如今就在順天府的地界上,離京師太近,姑且不打算給淮王回信,預備等風頭過了再行聯系。 他已經花重金雇來了最好的間者,但還是殺不了太子,思及此便不由暴躁。 梁王思前想后,預備權且南下,從長計議。 主意打定,他從速收拾,意欲連夜乘車遁逃。 夜深如墨,弦月高升。 梁王的馬車才駛出三里路,就驟然被一群兵士阻住了去路,對方自稱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捉拿逆首。 兩廂人馬廝殺之際,忽冒出一伙人將梁王劫走。 待到了安全處,那伙人跟梁王解釋說他們是淮王殿下的手下,此次是一路跟著太子的人追蹤至此的,眼下可以幫他聯絡舊部南逃。 梁王起先不肯相信這伙人,后來見對方拿出了戳有淮王寶印的密信,這才相信對方的確是淮王的人。 但他并不全然信任淮王。他試圖逃跑,可幾度都未能成功,那伙人以擔心他獨自外出會遇險為由,堅持護送他。 梁王大致能明白淮王的心思。他手里捏著幾封淮王給他的親筆信,這些信就是把柄,一旦他被捕,淮王自然害怕他供出他。 梁王落后轉了主意,預備且自聯絡舊部脫身。 那伙人踐諾,待他與手下人匯合之后,就徑自離開。 梁王權衡之后,一路往西南,到得山西境內。 他尋了個三不管的蠻荒地帶,集聚先前聯合的萬余人,又吸納部分亡命徒,打算慢慢凝力謀事,等貞元帝駕崩后伺機而動。 然而他才將人聚齊,就被不知如何得信的山西總兵甕中捉鱉,逮個正著。 他的那班人馬也全部被俘,一個不落。 他被押送入京時,還覺得恍然如夢。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以至于他一時之間無法反應,不知自己哪里出了疏漏。 思前想后,最大的疏漏就是淮王這個變數。他認為如今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太子不知怎的發現了淮王與他暗中交通之事,于是順藤摸瓜,這才能在短期內拿住他。 梁王想想便恨得牙癢癢。 梁王及其部眾被監押在刑部大牢,等候過堂。他再三要求見太子,獄卒層層傳信上去后,太子竟當真親臨囹圄,問他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