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見面前夕,淮王約桓澈出去吃酒。 淮王在宮外住著,自打桓澈被立為太子入主東宮后,兄弟兩人就極少覿面?;赐鹾萌菀状降艿苡辛丝臻e,不由分說將他拽了出來。 酒過三巡,淮王見弟弟仍是悶悶不樂,問他是遇見了什么煩心政務還是又跟媳婦置氣了。 “什么叫‘又’,我跟容容一直都和和美美的?!被赋翰粷M道。 淮王直是笑:“成成成,你們一直和和美美的。先前跑來我跟前使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知是哪個。賴著不肯走,讓我傳授討好姑娘秘訣的也不知是哪個?!?/br> 桓澈不語。 淮王又綽趣他幾句,不無感喟,搭著他的肩拍拍他,大著舌頭道:“一晃這許多年過去了,如今你已是皇太子。我先前還擔心咱們兄弟因此兩個生分了,如今瞧見你這模樣就放心了,看來咱們哥兒兩個還能跟從前一樣,如手如足,灼艾分痛?!?/br> 桓澈轉眸看了淮王一眼,忽道:“但愿能跟六哥做一輩子的好兄弟?!?/br> 淮王笑個不住,借著酒勁兒打了弟弟后腦勺一下:“瞧你那德性!怎生跟個娘兒們似的,這般多愁善感。咱們哥兒倆自小就好得跟一個人兒似的,民間百姓家的弟兄怕都沒有咱們這樣的?!?/br> 桓澈低嘆:“方才不過有感而發而已?!?/br> 淮王大力搖晃弟弟:“怎么,誰背叛了你不成?告訴哥哥,哥哥給你出氣去!” 桓澈搖頭,微微淺笑,仍舊與淮王對飲。 宗承此番與桓澈碰面之后,沒有先提交涉之事,而是說起了此前顧云容在京郊杏林遭遇刺殺之事。 “想來殿下還記得那件事,”宗承道,“殿下之后可曾再查過那件事?” 桓澈冷然道:“那件事不是已經查出結果了么?那人如今潛逃在外,等捉拿歸案,自是要新賬舊賬一起清算的?!?/br> “可我后來見到梁王,問起此事,他卻是滿面茫然,說并非他所為?!?/br> 桓澈微微傾身:“依你之言,那件事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我只是如實陳說我所聞所見。不過梁王確實對云容極是迷戀,他因云容之故變成那般,后來提起云容,面上非但不見半分陰厲之色,反而滿溢貪慕?!?/br> 桓澈大致能想象出梁王那色瞇瞇的眼神,眸光陡寒。 “看來殿下也并未查出旁的線索,”宗承嘆道,“那我再著人好生查查?!?/br> 兩人方要切入正題,忽有內侍來給桓澈傳信說陛下讓他回宮一趟。 桓澈問那內侍陛下傳召所為何事,內侍只道不知,又請桓澈快著些,說陛下那頭正等著。 桓澈只好起身,對宗承道了回頭另約,領著一眾從人拂袖而去。 宗承睇了眼桓澈的背影,亦起身轉去書房。 桓澈才出莊子不上一里,馬車遽停。 他待要問拏云出了何事,就聽見外間傳來一陣兵刃相交聲。他掀簾一瞧,但見一群蒙面刺客從四面涌來。 劍影鋒刃,灌注天光,映出刺目寒芒。 桓澈意氣自若,眸如沉淵。 顧云容一直等到近初更也沒瞧見桓澈的人影,覺著有些不對勁,按說桓澈不應當跟宗承磋商到此時還不歸,再過一刻就要夜禁了,皇太子雖然不必考量什么犯夜之罪,但這個時辰還不回,莫非是宗承留他共進晚膳了? 顧云容才拽回跑偏的思緒,就見握霧匆匆來報說,殿下今晚興許不回了。 顧云容有些懵:“為何不回了?是想今日將事談妥,還是遇見了什么麻煩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握霧聽顧云容問出一連串問題,一時間也不知如何答她。 他思量一回,斟酌著措辭道:“殿下今晚約莫會宿在皇莊,娘娘盡可放心。殿下是臨時有事,但具體是何事,一時之間也說不清,殿下說待他回來,自會跟娘娘說?!?/br> 顧云容沉默須臾,點了點頭,命握霧退下。 她坐下自思自想半晌,長嘆一息。 她能瞧出握霧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她總覺得桓澈是出了什么事,或是碰見了什么麻煩,但既然他選擇在外盤桓,那便自有他的道理。 觀握霧神色,桓澈應當并無危險,如此便好。 桓澈立在院門口,隔著濃深夜色,冷冷睇著躺在藤椅里的宗承:“你當真不知那群刺客的來歷?” “不知。殿下真當一應見不得光的事我都知曉?” “這可說不好,更甚者,說不得那群人就是你指派的?!?/br> 宗承慢慢給自己打扇:“殿下絕頂聰明,為何不想想,這群刺客倘若當真與我有干系,我就應當避嫌,何必在殿下才出門不足一里地的時候就動手呢?殿下懷疑我,我還懷疑是殿下自家雇的刺客,演了一出戲,就是為了栽贓到我身上,好拿捏我?!?/br> “你一個??茴^子,身上可做文章的地方還少么?我何必大費周章?” 宗承不以為意:“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就是旁人做的,殿下自去仔細查證便是,何必來我這里浪費工夫?” 桓澈示意拏云將那群被俘的刺客帶進來,回身道:“這群人姑且放在你處,待我明日著人來提?!?/br> 宗承轉頭打量了那群半死不活的刺客,道:“殿下打得一手好算盤。這群刺客已經不剩幾個活口了,趕明兒若全死了,殿下是不是就要說是我殺人滅口?如今雖已夜禁,但誰人敢阻殿下大駕?殿下現在回城,還能送入詔獄,連夜提審?!?/br> 桓澈置若罔聞,到底沒有改意,將那群刺客扔下,領著一眾護衛,飄然而去。 宗承掃了眼院中空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刺客,皺了下眉:“竟然把這群夯貨扔在我院子里,敢怕是報復我先前挾持云容之舉?!?/br> 他命人將地上的刺客收拾了,不論死的活的,都抬到庫房去。 待到院門重新掩好,他躺回藤椅里,慢慢思量前后。 他方才正在書房坐著,忽聽人來報說太子去而復返。及至他出門查看,就瞧見一臉霜寒的太子立在院門口,說他今日從他這里出來之后就遇見了埋伏的刺客,后頭著人去略略查了一番,這撥人似乎與他有關,跟著便質問他可知這是怎樣一回事。 他怎知是怎樣一回事。何況,他如今正在跟太子磋商海禁之事,太子死了對他又無甚好處。太子自己當然也是知曉這些的,眼下故意這樣說,不過是拖他下水,順道寒磣寒磣他。 至若那群刺客的來歷,他一時半刻還真拿不準。 他凝思少頃,眉頭微擰。 他心里忽然有個揣測。 一個大膽的揣測。只是需要時間徹查求證。 桓澈在京郊有三處皇莊,他今晚就打算暫且在其中一處安寢。 皇莊乃皇室直接遣人打理的莊田,他此前做親王時是沒有的,后頭入主東宮,他父親便賜了三處給他,增供他日?;ㄤN。 莊頭見皇太子晚夕親臨,唬了一跳,忙不迭吩咐伴當與莊客們取冰、燒水、備茶果,又要著人去預備肴饌,卻被桓澈阻住。 “不必了,我不過來歇一晚而已?!被赋旱曊f罷,便轉去沐浴。 他選擇歇宿皇莊,而不是回宮,是有原因的。他當時擒住那些刺客時,著人查了半日,不然也不會這個時辰才折返宗承的莊子。 查到的那些蛛絲馬跡,令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靜。他想要盡快知曉真相,所以決定留在宮外,等候結果。 他不可能將那些刺客帶到皇莊來,于是就扔給了宗承。宗承那里最安全也最方便,宗承為了不節外生枝,會留下那群刺客并妥善安置。 桓澈只叫了兩個長隨進去伺候浴身,把莊頭精心擇選的幾個美貌丫鬟晾在了外面。 莊頭立在門外,心里直犯嘀咕。 皇太子殿下在他們這些下人看來著實怪異了些。堂堂皇儲,身邊卻只有一個女人。太子妃遲遲無所出,殿下竟也不肯納妾,莫非是過于憐香惜玉,恐怕美人傷心? 這般想來,殿下應當也是喜好美人的,只是興許往日皆在宮中,在這上頭總是放不開——他聽那些被調來皇莊上做事的內官說,宮中有宮中的規矩,雖皇太子不可恣意收用宮女,否則便是品行不端。 莊頭搓搓手,心里有了計較,笑得jian滑。 桓澈浴身罷,轉去臨時收拾出的臥房時,一進門就瞧見兩個身披輕紗的女人低頭垂手立在床畔。 聽見他進來的動靜,二女齊齊抬頭看去,一見他風神形貌,驚不能言。 二女含羞帶怯迎上前來,雙頰酡紅,細聲說要伺候他歇息。 桓澈嘴角微扯。 他忽然想起了他當初赴浙時,萬良給他預備的那四個瘦馬。 眼前二女原也生得可稱貌美,身段也算纖秾合度,只是仍連顧云容一根手指頭也及不上。 桓澈平日里便不會多看這種女人一眼,如今心緒復雜,脾性格外陰郁,問了她們是被何人派來的,嗓音凜冽砭骨:“滾出去跟你們莊頭說,不該管的閑事莫管,他今日既是自作聰明,明兒就挪地方!” 二女原還臆想著今晚能給眼前這紫府仙人一樣的皇太子侍寢,如今遭冷言兜頭澆下,綺念全無,嚇得面如土色,哆嗦著應諾,慌不擇路跑了出去。 桓澈在床畔靜坐片刻,側身躺到篾簟上,幽幽一嘆。 他也不知自己何時入眠的,覺著睡的工夫不淺了,睜開眼,天色也不過蒙蒙亮。他昨日跟父親告了假,今日倒是不必急著回宮。 又躺了須臾,他起身穿衣。 待他用罷早膳,又等了半個時辰,這才見拏云回來復命。 “殿下,您過目?!睊傇茖⒆蛉账橐粦笞C呈與他看。 桓澈一一諦視,足足看了兩刻。臨了,他又問了句:“是否確鑿?” 拏云道:“是否當真確切,小人不能保證,但小人已依您的吩咐,盡快盡詳地查證?!?/br> “可我還是不能相信。昨日那刺殺的手段怎么瞧怎么拙劣,亦且,你調查得是否過于順利?” 拏云如實應是,又想說甚,但囁嚅一下,終究是沒能說出口。 即便是久慣謹慎的人,焦灼起來也是難免疏漏。何況那人若是真有異心,完全有理由這樣做。而今七王之中,五王幾同于廢,若是暗中除掉殿下,就剩下他一家獨大。最妙的是,還不會有人將殿下的遇刺扣到他的頭上,甚至不會有人認為這件事與他有關。 誰讓這人自來跟殿下手足情深呢。 但他方才正要說出這些,忽覺不妥,這便閉了嘴。再是如何,那也是殿下的家事,還輪不上他這個底下做事的置喙。 桓澈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左證,面容深凝。 桓澈當日便將那群刺客帶回去鞫審。刺客里面已經不剩幾個活口,昨晚拏云也已去宗承那里連夜審問了,但所獲不多。 然而確實所有的可能都指向了一個人,一個最不可能也最可能的人。 只是桓澈總還是覺著這件事哪里不對。他回宮后,再三思量,還是趁著淮王入宮探望貞元帝的機會,將他叫到西苑跑馬。 兄弟兩個在西苑盤桓了整整兩個時辰之久。待到淮王出宮時,臉色極是難看。 顧云容見桓澈與淮王跑馬回來后就一直沉著臉,問他可是跟淮王起了齟齬。 桓澈屏退左右,對顧云容道:“我與容容說件事,容容千萬保密?!?/br> 顧云容心頭一震,鄭重點頭。 沈碧音以為太醫診視之后會將孩子還給她,誰知她在乾西五所住了十來日,遲遲不見有人來給她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