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貓主子朝內侍示威似地昂了昂頭,甩著尾巴去殿中各人跟前晃悠。 顧云容暗嘆,果然無論到哪里都是要后臺的。 她聽說貓兒房的貓在宮中向來是橫著走的,從前宮里有些年幼的不得寵的皇子皇女,被貓兒房的貓叫嚇得驚風薨夭,也無人敢捅出來。 這大抵也跟貓兒房的內侍多是御前得臉之人有關。 凡是皇帝所好,即便是一只貓,也比人金貴。 這便是皇權。 怪道從古徂今,為皇位瘋狂者前赴后繼,如過江之鯽。 貓主子晃悠了一圈,最后在桓澈跟前停下,竟然在他腳邊臥了下來。 顧云容瞄了眼地上那團雪白的大絨球,小聲附耳道:“它好像看上你了,仔細它跟陛下說,讓你當它的御用飼喂官,兼每日負責給它鏟屎?!?/br> 桓澈輕哼一聲,別過臉不看她:“說不得它是被我的眉毛吸引過來的?!?/br> 說起這一茬,他就有些郁悶。 顧云容那日給他修眉前笑得意味深長,他就覺著有些不對頭,但轉念想想,她總是不會真把他的眉毛剃光,這便交給她折騰。 他愿意讓她給他修眉,其實是有兩條緣由,一是她修得確實好看,另一條則是他十分享受個中過程。 她柔嫩指腹輕壓他眼瞼,哄孩子一樣輕聲提醒他不要睜眼。兩人相去咫尺,呼吸纏繞,他的鼻端盈滿她的氣息,睜開一道眼縫,還能望見衣襟下若隱若現的顫巍巍兩捧軟rou…… 他正心旌搖蕩,小動作被她發現,不知他是否惹惱了她,等她起身,他對鏡一照,發現自己原本英氣的眉形變了,變得……格外秀氣。 如果再淡一些、再細一點,就是標準的遠山眉了。 他一個大男人頂著一對疑似遠山眉的眉毛出門……他猛地捂住自己的眉毛。 他痛心疾首摸著自己秀氣的眉毛時,顧云容又拿著一把小鑷子上來:“你的眉毛還是太濃了,再拔掉一些才好看。等會兒我再給你修細一點,就齊活了?!?/br> 他覺得他的眉毛若是真的變得又細又淡,那是完完全全沒法出門了,于是他捂著眉毛落荒而逃。 顧云容以前給他修眉,因覺得他原本的眉形就很好看,故而從不改變他的眉形。因此他此番眉形改換,哪個瞧見他都要多看兩眼。 他至今也忘不了他爹那日對著他的眉毛看了許久,等他實在受不住問了句這眉毛是否當真怪異,他爹搖搖頭,道:“秀秀氣氣的……也好看,只是一時間瞧著有些不慣而已?!蹦┝擞值?,“你要是個女孩兒,怕是天下男人拼著不要前程也要擠破頭爭你?!?/br> 國朝流演至今,駙馬已變成多從小吏平民里擇選,由于當了駙馬仕途就算是斷了,所以莫說是仕宦子弟,縱然是民庶之家的士子,也多是不肯的。 他爹瞧見他臉色不好看,約莫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補充說只是夸他五官生得精致,并非說他長得女氣。 桓澈正琢磨著自己的眉毛不知何時才能長回原樣,就聽內侍通傳說施閣老到了。 施驥聽罷來龍去脈,轉頭怒斥孫女不省事,又責問她為何殿下們過來時,她不出聲提醒里面有人。 施敏哭道:“我以為外面的內侍會知會殿下……我當時沒料到殿下會往這邊來,嚇傻了,不知所措,我……” 施驥的斥責雖低,但顧云容能聽出語氣里是壓抑不住的慍怒,倒好似是當真惱了。 顧云容直覺此事是施敏與五公主策劃的,不然內侍在外面守的好好的,為何會中途離開。只是后面入殿的卻不是桓澈。 她也摸不清此事施驥事先究竟是否知情,但是毫無疑問,施驥完全不想讓孫女嫁給梁王。 施驥斥罷孫女后,朝著貞元帝直挺挺跪下:“那業障行事莽撞,又沒見過什么世面,一時遇急不知如何處置,萬望陛下贖罪。老臣一定好生管教自家那業障,此事本也不過微不足道的一樁小事,陛下不必勞神。只是此番驚動了陛下與太后大駕,老臣這就將那業障帶回去嚴懲!” 顧云容暗贊施驥果不愧為內閣魁首,機敏謀深。寥寥幾句話,就將這件事的重點帶到了施敏處置不當上面,竟是只字不提梁王撞見那一茬。 這是何等抗拒與梁王結親。 梁王自然也聽出了施驥這話背后的意思,面色逐漸陰沉下來。 按說這等事,主動權應當在他的手上才是,只有他不娶的,哪有對方不嫁的??墒K這態度,分明就是寧可抹黑孫女,也要與他劃清界限。 他抬頭見父皇不言語,握了握拳,上前跪下:“父皇,閣老這般說,兒子心里著實過意不去,此事實則是兒子魯莽,與施姑娘無關。施姑娘一個閨閣千金,忽遇那般狀況,驚慌失措也是有的。兒子當時雖未瞧清內里光景,但終歸是撞見了……兒子愿給予補償?!?/br> 施驥聽見這話,面色一變。 桓澈在一旁看著,嘴角微勾。 弄巧成拙,大約說的就是眼下的施驥。 梁王為難道:“只是這事說小也小,說大也大,尋常的金銀細軟不知能否抵償?!?/br> 貓主子趴在桓澈腳邊打了個盹兒,醒來后懶洋洋張大嘴打了個哈欠,扭頭卻看到一根毛茸茸的黑色軟棒倏然落到身側,面露驚恐,雙眼圓瞪,驀地彈起,“喵”的一聲尖叫,慌得一把抱住桓澈的腿。 然而很快,貓主子發現那根可怕的黑色軟棒原來是它的尾巴。 顧云容險些笑出聲來。 這貓前面一副邪肆狂狷冷傲不羈的模樣,沒想到原來這么嬌氣,竟然被自己的尾巴嚇到。 施驥還在請求貞元帝不要在意這件事,大事化小便是。 施敏也在一旁附和,又為自己推脫,說若非獅子貓一直纏著她,她也不會想到去更衣。又因著她更衣時獅子貓一直在旁搗亂糾纏,導致梁王闖入時她還沒能拾掇妥當,這不過是個巧合。且梁王殿下十分守禮,當時誤闖后,即刻就轉回了頭。 貓主子才從方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便見方才那個在它面前脫了衣裳就一直坐著等人來的女人往它這里看了一眼。 貓主子眉頭一皺,直覺是在說它壞話,忽然轉頭,幾步竄到貞元帝跟前,“喵喵”叫了兩聲,喚起貞元帝的注意后,手舞足蹈一陣,嫻靜乖巧坐在地上,片刻,扭頭一看,突然一躍而起,兩爪捂胸,閉眼大叫。 貞元帝起先以為它不過是來取悅他的,笑了笑不當回事,但看到后來那越發似人的舉動,卻是慢慢斂容。 在場多是聰明人,也先后猜到了貓主子的意思。 它好似是在說,施敏是先脫了衣裳,坐著等人來的。 根本不是什么突發巧合,而是處心積慮的有心促成。 雖然這看起來有些荒謬,但御貓的舉動令人不得不往這上面想。 顧云容感慨,真不愧是在皇帝那里得了名分的貓,簡直成精了。 眾人紛紛看向疑似被一只貓打臉的施家祖孫兩個,眼神各異。 施驥素性jian狡,自入仕以來就從未如眼下這般狼狽過,一張老臉早就掛不住了,此刻只能佯作不懂。 施敏深深埋頭。幸好她方才左思右想,覺著那囊袋上沾著氣味,不該留著,尋機將之扔掉了,不然那貓若是再撲上來翻她衣裳,那可真是板上釘釘的罪證了。 不過她做夢也想不到那貓會模仿她的舉動。 她現下尷尬欲死,根本不敢看旁人的神色,不住安慰自己,那不過是一只畜生,旁人不會信一只畜生的怪異舉動。 少頃岑寂之后,貞元帝慢悠悠道:“既然閣老也覺著這算不得什么事……那朕也不多過問?!?/br> 施驥才松了口氣,就聽貞元帝繼續道:“不過,畢竟朕那兩個兒子也有魯莽之處,還是應當給閣老一個交代的?!?/br> 貞元帝召來一個內侍,命領著施驥去內帑挑選幾樣珍玩帶走,權作補償。 施驥長出一口氣,正待告退,又聽貞元帝冷聲道:“此事倘傳出去,恐對閣老孫女不利,依朕看,閣老不如速速為其cao辦了婚事,以免節外生枝后不可收拾?!?/br> 施驥一僵,垂首道是。 顧云容看得清楚,施敏在出殿時,還魆地里往桓澈這邊脧了一眼。 眼神幽怨,含義復雜。 太后看戲看到現在,面上始終無波無瀾,目光觸及桓澈時,臉上才露出些笑來,示意他過去,聽說他頭還有些暈,叮囑顧云容招呼著他轉去歇息,又著人去端醒酒湯過去。 眾人散去。 顧云容與桓澈在配殿內坐下,對著硬生生跟過來的貓主子大眼瞪小眼,朝桓澈道:“你知道它為何誰都不纏,偏要纏著你么?” 桓澈瞥了眼又臥到了他腳邊的那團絨球:“興許它喜歡我的眉毛?!?/br> “不,是因為你們兩個都嬌氣。你可還記得你當初在船上因為嗓子啞了就一字不肯多言的事么?它跟你有得一拼,居然被自己的尾巴嚇到?!?/br> “它那是蠢,不是嬌氣,”桓澈腦中靈光一閃,忽道,“你休想騙我養貓!當真抱一只貓回去,你鎮日肯定只顧著逗貓,府里哪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顧云容撇嘴。 她還真想養只寵物,但瞧他那酸溜溜的模樣,她怕他回頭跟寵物打起來。而且,她不一定有時間照料。 施驥領著施敏回府后,徑直把她帶到了他的書房。 施敏跪在地上,眼眶通紅,問祖父,衡王為何要在最后關頭把梁王拽進來。 施驥陰著臉道:“衡王不過是在將計就計,你莫非瞧不出?” 施敏一怔。 “衡王一定是在到便殿之前就發覺了不對之處。他把梁王拽進去,正中梁王下懷,梁王約莫以為這樣就差不多能娶到你,但衡王卻猜到了我的態度,他篤定我寧可一刀劈死你也不會讓你嫁與梁王,這才有此一舉?!?/br> 施敏聽到祖父在說到“一刀劈死”這四字時咬字極重,遽然遍體生寒。 “衡王這樣做,既可撇開自己,又能解決掉你這個麻煩,何樂而不為?” 施驥面沉如水。 衡王這是在甩麻煩,也是在警告他,不要在他身上打主意。 但他還是不甘心。他已經確定了皇帝的心思,沒有不早做籌謀的道理,否則將來衡王嗣位,他一點優勢都無。 他就不信,衡王沒有弱點。 回府后,顧云容向桓澈問起把梁王拽進去的緣由,桓澈道:“我料定施驥死都不會答應讓施敏嫁給梁王。然而事卻擺著,父皇但凡不想讓施敏嫁與梁王,必會催促施驥作速把施敏嫁了。如此一來,我豈不是清凈許多?” 顧云容心驚,他真是把旁人每一步都算準了。 他望著她笑:“怎樣,今日瞧著施敏羞窘欲死,你心里可覺著解氣?” 顧云容恍然明白,原來他裝模作樣讓她扶他過去,就是為了讓她跟去看戲。 “梁王眼下約莫正氣著呢,”桓澈攬住顧云容的腰,“他堂堂一個親王,竟被一個臣子拒了親事?!?/br> 顧云容被他一雙手來回揉搓,面紅耳赤,搡又搡不開,被他死死壓在槅扇上。 “還想把眉毛給我拔淡些、修細些,是想讓我跟你做姐妹?嗯?” 顧云容對上眼前這副面容,抿唇不語。 他的雙眉即便秀致些,也并不顯得女氣,反愈襯得他五官精雅絕倫,背光而立,光影明滅之間,昳麗攝魄。 顧云容如被蠱惑一般,愣怔出神,嘴唇微張。 他低頭含住她兩片溫軟唇瓣,反復舔吮,卻并未如同往常一樣探舌深吻。 他移唇貼耳,低緩嗓音宛若潺湲流水:“你在京中可有什么仇家?” 顧云容舒臂擁他,嗅著他身上獨特的清越淡香,偏頭倚著他,慵聲問他作甚。 “我覺著我那五妹管得太寬了。此番她雖是給施敏設套,但她對你敵意過甚,保不齊下回就跟她母妃串通一氣對你下手,我看她還是早日嫁了好。正好父皇前幾日還就此事問我可有認為合適的駙馬人選,若是沒有合適的,就要按部就班來選?!?/br> 顧云容嘴角微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