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孔氏抬頭上下端量他一番,面色淡漠:“不知閣下登門,有何貴干?” 顧云容與梁嫻在莊上盤桓了半個時辰,就領著她回了城。 兩人在東城采買罷,預備折返時,忽見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待到停下,梁嫻看到從上頭下來的人,驚呼道:“哥哥怎來了?” 梁峻板著臉道:“越發不像話了,節里跑得不見人影!母親讓我來抓你回……”梁峻的話在瞧見顧云容的剎那,戛然而止。 梁嫻心虛,低下頭。 她是之前在街上偶遇顧云容才知她回了歙縣的,但她見顧云容對先前兩家之事多有顧慮,便沒跟家中人說,每回來找顧云容都是編了由頭溜出來的。 梁嫻小聲問兄長如何知曉她在此處的,梁峻道:“你慣去的就那么幾個地兒,不在彼便在此?!?/br> 他這話是對梁嫻說的,眼睛卻是看著顧云容。他跟顧云容鞠腰打恭,再三表示自家妹子給她添了麻煩,愧怍得很。 梁峻看自家妹子總往顧云容身邊躲,忽然道:“你不想回去也成,但你在外面待著也要辦些正事——咱們欠王妃的人情是一定要還的,你陪著王妃往咱們莊子坐坐,我安排人手去準備肴饌,順道歸還王妃當初接濟的銀錢?!?/br> 梁嫻上前跟梁峻嘀咕了幾句,梁峻看了看顧云容,思量著道:“既是如此,那不如請王妃嘗嘗我從休寧帶來的土產,我命人取來拿與王妃?!?/br> 顧云容有些尷尬,但梁峻主意已定,她幾推不下,只好道:“那這些土產就當還了人情,銀錢不必還了?!?/br> 其實她當時出手時想的就是還梁峻當年的人情,眼下算是兩訖了,哪來那么些人情債要還。 梁峻請顧云容在馬車里稍候片刻,他著人回去取東西。 顧云容待要入馬車時,忽聽周遭人群一陣繹sao,緊跟著,驚呼迭起,四散奔逃。 顧云容拉住一個急于奔命的婦人,問她跑甚。 那婦人驚恐后望:“聽聞倭王回來了,不知是否要領著倭寇劫掠同鄉!” 顧云容一怔,宗承應當是易容改裝潛入城來的,難道身份暴露了? 還是說……桓澈當真設了個局,眼下打算甕中捉鱉? 人群驚慌四散,原本祥和寧靜的街道登時鼎沸,幾引踩踏。 梁峻一面擋在顧云容前面,一面攔住驚慌失措的路人詢問更多。 梁嫻匆忙之間也往顧云容馬車里擠,顧云容順手把她拉了進去,命車夫作速回府。梁峻也飛快上了自家馬車,跟在顧云容的馬車之后。 一路磕磕絆絆回了徐家。 顧云容下馬車后,往紛亂的巷口望了望。 據梁峻方才得來的路人口述來看,桓澈已經調兵圍攏了宗家,卯著勁等著捉拿宗承。 由此看來,她先前的猜度確實不錯。 她依稀記得,當年皇帝命桓澈擒拿宗承時,她就好奇過兩人之間的角逐,看誰能賊得過誰。 只是她不太明白,她能想到的事,宗承肯定更能想到,既然如此,他今日為何還要依約前來呢? 她如今才發現梁峻也跟了過來。她本想將梁嫻交給他,讓他們兄妹趕緊歸家去,但梁峻卻提出來都來了,要去拜見徐山,順道等外面的sao亂平息再行回去。 梁嫻仰頭看了看兄長。兄長這兩年變了不少,沒那么傲氣了,也越發會來事了。如今顧云容成了王妃,徐家今非昔比,兄長約莫也是想化解兩家先前的不豫。 多條路總是好的。 梁嫻跟著兄長去徐山跟前打了個照面,就轉去尋顧云容。 路上遇見徐婉月,她行了禮就越過去了。 徐婉月回頭看了眼梁嫻。 她一早就認得梁家這個姑娘,只是梁嫻跟她無甚交情,只是一心與顧云容交好。 徐婉月忽然發覺,她的人緣和運道好像都不太好。梁峻從前被顧云容那張臉所迷,梁嫻也跟著巴結顧云容。如今顧云容嫁入皇室,這兄妹兩個竟然又巴了上來。 徐婉月咬牙切齒。 顧云容有貌有勢,她有什么? 掌燈時分,外間動亂逐漸平息,但官府已下令全城戒嚴,搜捕倭王。 既是搜捕,說明人沒抓到。 梁家兄妹暫且無法回去,徐山是個厚道人,不好趕人,為二人安排了暫歇之處,讓其將就一晚。 晚夕,顧云容等到起更也沒瞧見桓澈回來。 她閑來無聊,將梁嫻叫來與她打雙陸。梁嫻小小年紀,卻是打的一手好雙陸,顧云容棋逢對手,專心致志在棋枰前與梁嫻鏖戰兩局,竟然全輸了。 她不服,待要再開第三局,桓澈的聲音透耳傳來。 “我不在,你倒過得悠哉?!?/br> 梁嫻循聲望去,一驚之下,手中骰盅掉落在地。 這不是她當年在郊外遇見的那個生得神仙也似的小哥哥么?只是眼下小哥哥變成了大哥哥。 桓澈早忘了梁嫻是誰,只以為是顧云容在歙縣的故舊好友,誰知不多時,丫鬟來報說梁公子來催促梁姑娘回去安置。 他皺了一下眉,問了梁公子是哪個,腦中蹦出一張模糊的臉來,終于想起了當年的一連串事情,登時沉了臉,轉向顧云容,忍了半晌,憋出一句“回頭跟你算賬”,折身出去。 他出去驅趕梁峻時,得知了今日始末,警告他幾句,卻不意梁峻認出了他,隨即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他一眼,又別開眼。 桓澈也不怕梁峻想到當年之事是他做的手腳,橫豎他又不能將他如何。 如今戒嚴,但他還是趕走了梁峻兄妹兩個,撥出一個護衛隨行,給兩人開道。 回屋之后,他就拉了顧云容道:“我不是不讓你出門么?” 顧云容道:“我以為你只是想讓我在家中好生待著等你回來而已?!?/br> 她問他宗承既是只身前來,為何會抓他不住,桓澈沉容道:“此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那廝狡詐得很?!?/br> 除夕夜,顧云容早早泛起了困意,桓澈跟徐山等人在前頭吃酒行令,本要回去陪她,但顧云容捎話說不必。 兩人此番低調得很,只當是尋常夫妻回來省親。席間,桓澈令眾人莫要拘束。 后頭酒過三巡,慢慢放開,桓澈被勸了不少酒。他本是不愛飲酒的,但他十分感激徐家對顧云容的照拂,倒是給了面子,悉數飲下。 桓澈海量得很,徐家幾個爺們兒都喝得東倒西歪的,他卻仍舊清醒,只是面上浮著些許酒暈。 徐固的兒子徐通搖晃著站起來,還要給桓澈敬酒?;赋褐缓醚b醉推拒。 徐山看一眾人等醉得差不多了,喚來小廝,叫扶著人各自回房歇著去。 徐通卻是甩開小廝的手,踉蹌著抓住桓澈的手臂,嚷著要再飲三大白。 桓澈已知顧云容不喜徐婉月,也不想跟徐通多言,但看在親戚的份上,也沒落徐通的面子。 誰知徐通竟是越發來勁,嬉笑著要桓澈一道往后花園的觀景亭去,他要給桓澈看看他醉后揮翰。 徐山兒孫孝順,這些年又積了些產業,將宅院翻葺了一番,還在后面添了個小花園。 桓澈起先不應,后頭徐通借著酒勁兒纏得越發狠了,他看他一眼,竟是應了下來。 徐婉月立在自家臥房窗前,聽杏兒小聲稟了幾句,喜道:“殿下當真被哥哥引到花園去了?” 杏兒點頭,又忐忑道:“姑娘,我看這事太過冒險,要不還是……” 徐婉月橫她一眼:“你懂甚!我一早打聽了,殿下只是在此小住,年后就要回京,此刻不出手,難道等人要走了再急?” 杏兒膽怯道:“可此事倘被老太爺知曉了……”莫說老太爺,怕是太太那里都通不過。 徐婉月往后花園的方向張了張:“等事成了,知曉了又如何?我聽說殿下身邊除卻表姐之外沒旁的女人,我看未必就是因著對表姐多么上心,不過是現在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順著她的意罷了?!?/br> “你看那日,”徐婉月提起上月之事,雙頰暈紅,“我上去跟他搭話,他不僅接了茬兒,還徑直甩了銀子給我,若不是表姐后頭回來了,指不定他就能多跟我說幾句話兒?!?/br> “我有一回偷聽阿母跟張夫人排揎阿爹,說男人就是慣愛偷腥,那些個家中大婦管得嚴的,瞧著老實,其實給他搬個梯子就能越過墻頭跟人勾搭,端看有無因利乘便的空當了?!?/br> 徐婉月說著話,嘴唇抿起。 她兄長也是贊同她的主意的。顧云容未曾孕子,皇帝又急抱金孫,若是她真能跟了殿下,回頭一旦誕下王府長子…… 那就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大好的前程等著她。 思及此,徐婉月嘴角微揚。 桓澈先前佯醉,后頭也一直裝著。他坐在亭內,看徐通在他面前揮毫寫了兩排行草,贊了幾句,起身要走,卻被徐通攔住。 徐通命人搬來兩壇酒,嬉笑著說方才沒喝盡興,請他就著壇子將一壇子酒都干了。 桓澈乜斜著眼看了下那壇酒,卻道方才喝得有些多,要去方便。 徐通忙命自己的小廝引他去東凈。 須臾,小廝折返,在徐通耳畔道:“少爺,衡王約莫是酒勁兒上來了,走到半道,忽然踉蹌不穩,落后竟趴在雪洞旁的石桌上睡著了?!?/br> 徐通灌下一碗醒酒湯,跟小廝確認了桓澈已經人事不省,輕笑一聲:“我就說,他前頭在席上喝了那么些酒,怎也沒個動靜,這會兒想是后勁兒上來了——快去扶殿下換個地方,這大冷天,怎能讓殿下睡在石桌上?!?/br> 后花園東南隅有個小小的暖房,原先空置著,后改成了冬日擺放花草的消閑之處。暖房一側,是幾間客房。 小廝將桓澈扶到一間客房內,放到軟榻上,就作速退了出去。 待房門闔上,桓澈即刻翻身坐起,眸中哪還有半分迷蒙混沌之色。 他迅速閃身出屋,身影隱在廊柱的陰影里。 不一時,拏云扛著個人疾步躍至。那人仿佛睡死過去,被他甩來甩去也毫無反應。 拏云入了方才桓澈進過的那間廂房,片刻即出。 桓澈對著房門看了一眼,冷笑森森。 不消片時,徐婉月至。 她精心妝扮了一番,外面雖則裹著披風,內里卻穿著扣身衫子。 她裝模作樣在暖房前轉了一圈,看看左右無人,便看定了一間廂房,徑去推門。 桓澈悄無聲息回房后,見顧云容已經睡醒了一覺,正坐在被窩里愜意翻書。 他上前一把抽掉她手中書卷:“別總半夜看品簫了,傷身?!?/br> 顧云容頰生薄紅:“你胡說什么!我看的這本,兩人連手都還沒牽?!?/br> “牽什么手,一般寫品簫的書里,都是直接上床辦事?!?/br> 顧云容幽幽看他:“你好像知道得挺清楚……” 桓澈摸摸她腦袋:“良辰美景,想不想看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