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罷了,左右人都過來了。 他輕聲問她那幾個菜可夠,若否,他再使人傳膳。 顧云容道了聲“夠了”,又一頓,問他方才如何認出她來的。 她非但改了裝,還易了容,當初從宗承那里買來的那一應易容用具她都隨身帶著,那個女忍者也教過她易容手法。 桓澈吐出兩個字:“脖子?!?/br> 顧云容一愣,從脖子認出來的?她的脖子難道長得與眾不同么? 用罷膳,顧云容隨同桓澈轉去囚牢。 他如今身處蘇州府嘉定縣的縣衙。嘉定縣距海極近,他約莫是打崇明沙所那邊退回來的。 這回有了顧云容從旁襄助,鞫訊進行得順利得多。 待到審罷,桓澈面上陰云密布。 倭寇來勢洶洶,原來還留有后手。 顧云容也是憂心忡忡,小聲問:“阿澈……有把握么?” 第七十八章 桓澈一面引她往外走,一面道:“沒有也得有?!?/br> 他走幾步又頓住,仿似想起什么,回首看她一眼。 顧云容被看得不明所以,但此間又不是說話的地方,忍住沒問。 待兩人偕同出來,走了一段,他低聲道:“你可想好今晚在何處就寢了?” 顧云容道:“這還用想?你隨意給我安排個地兒就成?!?/br> 他借著衣袖遮掩握住她的手,眼望浸了深濃夜色的遠方蒼穹:“你晚夕就安置在我房里?!?/br> 顧云容嚇得手一抖,要將手抽回去,但是氣力不逮,被他牢牢攥著。 “這樣是不是不太妥,”顧云容滿面霞色,“我眼下這打扮……” “留個小廝在房內伺候又不當緊。不過,你明日就得回去,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br> 他看她不答話,知她這是不肯走,抓著她手的力道更重了一分:“聽話,倭寇不知何時就會打過來?!?/br> 顧云容模糊應了一聲,繼而岔題,問起徐婉月的事。 桓澈也沒將話頭拉回去,順著她的話道:“要不是為了你跟外祖岳父,我還當真懶得管這等事?!?/br> 他對上顧云容的目光,繼續道:“外祖岳父大約也能猜到徐婉月能回來,是因你我之故,經此一事,約莫能對我這個外孫女婿更滿意些?!?/br> 顧云容抿唇,心道你走到哪里都是被奉為上賓的,誰敢對你不滿意。 桓澈說到做到,竟然當真不給她安排臥房,就讓她歇在他房中。 顧云容也不敢亂跑,盥洗罷,不得不去了他屋里。 兩人說了半日正事,目光不約而同往屋內唯一的一張床聚攏。 對視須臾,顧云容率先道:“要么我們合衣躺一處,要么我去睡小榻?!彼戳丝磦扰砸粡堈?。 要是跟平素一樣寢息,她不信他不會干點什么。她可不想讓外面值夜的人聽見什么不該聽的動靜。 桓澈不假思索選了前者。 顧云容持續奔波,早已困乏,一沾枕頭就直往夢鄉沉去。 入睡前,她隱約感到身后之人收緊手臂,將她圈入懷里,又有熾烈氣息在她面頰與后頸游走。 倦得懶得睜眼,她也就聽之任之,兀自轉去會周公去了。 察覺到懷中人氣息均勻綿長,桓澈輕吁口氣。 他這幾日都在尋翻譯,沿海州縣長年與倭寇、佛郎機人打交道,應當也有熟練的相關翻譯。 他原打算當真尋不見再將顧云容接來,畢竟這邊不是她該來的地方,他忙起來根本顧她不上,能不來就不來。沒想到她竟這么快就讓拏云將她帶來了。 他在她臉頰上吻了吻,擁她淺眠。 時方四更,他便輕手輕腳起身。他這幾日每日都只睡兩個時辰,時候一到就會自然醒來。 他一出門就尋來了拏云。 拏云神色有些不自然,仍在擔心此番擅自行事會挨罰。 他雖是奉命前去保護顧云容的,但真正的主子還是殿下,殿下之前可是再三交代要讓王妃在歙縣好生待著的。但顧云容當時逼得緊,他自己也覺著顧云容若是能幫上忙自然最好,這就應了。 他雖是好心,但仍是違了殿下之命。殿下賞罰分明,當真追究,他也無話可說。 桓澈搭他一眼:“私攜王妃奔赴前方之事可以揭過,但你要將功折罪?!?/br> 桓澈將眼下的境況大致與他說了說。 因著各種緣由,有相當一部分國朝人濡滯國朝南面諸國,這些人旅居海外,或從商,或為匠。 國朝東南邊,掌握最先進造船、火器鍛造技術的人,就是這幫人。這幫人也常跟佛郎機人出海,知曉不少軍情。 他這回擒到的俘虜就是這樣的海外國人。 他實則沒費多大力氣,他們就開口招認了,也愿將佛郎機人的先進技術傾囊道出,并參與國朝水師的火器改進。 也不知是畏懼動刑,還是心中尚系故國。 不論如何,這幫人提供了一樁軍情。 倭寇援軍將至。這支援軍人數不多,只有數百人,但個個堪為賊首,戰力非尋常倭寇可比。這支援軍會以四處轉戰襲擾之術,擾亂國朝水師作戰,轉移注意。 如要應對這支賊寇精銳,就要至少分兵數千,而眼下正面對戰何雄部的兵力本就剛好,哪來那么些兵。內陸勇悍善戰的,如山東長槍兵、廣西狼兵,皆不習水性,浙閩粵三省也無余兵可調。 桓澈眼下的意思是,讓拏云與幾個衛所的屬官率領各地民兵去應對這支賊寇精銳。南直隸這邊衛所屬官臨戰經驗不足,但拏云卻是身經百戰,可從旁襄助。 拏云沉默片刻,正容應下,摩拳擦掌。 其實民兵戰力有時候不比正經的行伍士兵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蓋因這撥民兵多來自鄉間,平日各村爭水爭地爭礦產,捋袖子械斗干架全靠他們這些壯勞力。 那打起來,天地變色,日月無光,倭寇看了都要懵。 顧云容醒來后并不肯走?;赋浩鹊镁o了,她就問他一時半刻若是尋不見得用的翻譯,再遇見什么狀況,如何處置。 桓澈竟被她堵得語塞。 何雄一心等待援軍,龜縮起來不肯迎戰?;赋禾降煤涡叟c倭寇幾個賊首皆好色,選了幾個姿容出挑的妓子,擇定鎮海衛把總張明帶上這撥妓子并招降書,前去招安。 何雄撕毀招降書,留下了幾個妓子,將張明趕走,給桓澈傳話說若真心招降,至少也要派個封疆大吏來做人質。 顧云容問桓澈為何要給何雄送女人,桓澈答說:“我查到何雄跟武田平忠實有罅隙,起因便是為著爭奪一個女人。他們遠洋而來,船上必無女相隨,曠欲許久,送去的那幾個女人,何雄必欲獨吞,你覺著武田等人能樂意么?” 顧云容恍然:“你想離間他們,分而化之?但是我覺著……尋常美人會不會不太好使,要不你男扮女裝,親自上陣試試?肯定艷驚四座……橫豎他也沒見過你?!?/br> 桓澈屈指敲她腦門,沉聲道:“別鬧?!?/br> 顧云容撇嘴,她覺著他作女裝打扮約莫也驚艷非常,就是個頭有點高,太大只……旁人是小鳥依人,他怕是大鳥壓人。 “那招降呢,”顧云容問,“你不會真要招撫何雄吧?” 桓澈笑道:“你猜猜看?!?/br> 隔日,倭寇援軍至。何雄也聞風而動,反守為攻。 這般鏖戰多日,倭寇將戰線越來越長,因著沿海州縣部分屬官怯戰,棄城奔逃,不戰而降,倭寇不費吹灰之力,連破數城。 倭寇破城之后,屠城焚屋,燒殺劫掠,聚眾狂歡,百姓死傷無數。 那撥為數幾百的賊首精銳更是直逼秣陵關。 秣陵關可是南京城的門戶。 南京是留都。 一連串消息傳來,桓澈暴怒,遍下死令,眾官兵有進無退,退一步死!棄城者以死論! 他下了死命后,又不得不抽調兵力,前去收復為倭寇侵占的城郭。 顧云容這幾日一直以小廝的身份濡滯嘉定縣,她已經多日未曾見到桓澈的人影了。 她先前以為桓澈是領兵迎戰去了,誰知打聽一圈,無人知曉他去了何處。 行軍布陣是機密,桓澈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蹤跡也正常。 然而是夜,顧云容忽然發現她那些用于易容的一應藥水工具不翼而飛。 就給她剩了幾樣。 除她之外,只有桓澈知曉她的這些東西放在何處。 亦且,她忽然想起,他前幾日還讓她教他如何使這些玩意兒。 顧云容一顆心忽而提了起來。 他瞞著她易了容是要去做甚? 恰巧翌日握霧回來一趟,帶了一眾護衛就又要急匆匆離開。顧云容上前攔住,向他詢問桓澈的去向。 握霧起先只道他亦不知,后頭被顧云容逼得狠了,苦著臉道:“您莫逼小的,小的也是得了殿下的吩咐,殿下說不可……” 顧云容放下臉道:“你不說,我便自己去找,我看你們能不能時刻看著我?!?/br> 握霧一怔,直是抹汗。 他也知王妃的脾性,倘當真較勁起來,出了甚事,他萬死難辭其咎。 他猶豫片時,咬牙道:“那小的告與您知道,您就安穩在此候著殿下回來,也莫與殿下說是小的說的……” 顧云容俱應下。 握霧又遲疑少頃,才大致將狀況道了出來。 原來,桓澈為著速戰速決,與幾個手下混入何雄船隊,預備計擒何雄。 顧云容慢慢攥緊拳頭。 眼下已入九月,等再冷一些,到了歲末冬月,行軍打仗便恚礙重重,且因冬日不宜遠洋,倭寇那時節很可能不再出海,轉而尋處屯下輜重,龜縮不出。這種狀況從前也有過,國朝這邊試圖圍而困之,守株待兔,但灘涂島嶼地勢復雜,又兼有潮汐起落這一阻礙,國朝圍困四個月后倭寇未出,自己先兵疲疫肆,只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