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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家貴妻在線閱讀 - 第83節

第83節

    貞元帝揮退左右,殿門在一聲沉沉悶響之后,緊緊闔上。

    太子眼下已經感受不到膝下地磚的冷,他只是感到渾身上下、由內而外都生發出一種難言的凜寒。

    他開始止不住發抖。

    少刻的緘默后,貞元帝開言,細數太子自正位東宮以來的諸般行徑,有功有過,聽得太子既懼又驚。

    他昔年做的那些事,他父親竟然都記得?

    貞元帝一眼就看透了兒子在想甚,道:“朕還沒有老糊涂,朕記性好得很。不光你,諸王都做過甚,朕也一清二楚?!?/br>
    太子慌忙解釋方才之事,求父皇莫要誤會。

    “朕知你跟甄美人清清白白,”貞元帝見長子松了口氣,哂笑,“動動腦子,甄美人頂著一張那樣的容顏,你心里不定如何憎惡皇貴妃,能對她起色心便是出了邪了。再者說,哪有前腳才碰面,后腳就有人來朕這里通風報信的,巧過頭的事必定有詐?!?/br>
    太子一顆心徹底落回了肚里,這才敢小心翼翼詢問父皇將他召來的緣由。

    貞元帝冷笑:“朕說朕欲廢了你,你作何想?”

    太子悚然一驚:“父皇既已知有詐……”

    “跟甄美人干系也不大,朕只是對你太過失望。朕先前也動過廢儲的念頭,但一次次壓了下來。你始終擔心朕偏袒七哥兒,但你可曾想過,倘朕當真想立七哥兒,當年就立了,不會干干脆脆地封他做個親王?!?/br>
    “其實還有許多跡象都表明朕無令他代你之意,譬如朕由著他的意讓他娶了顧家女,那顧家可是毫無根基。譬如朕三番五次將燙手山芋交給他,三度赴浙是,跟番邦談買賣亦是?!?/br>
    “你難道沒發現,朕讓他做的那些事,全是在為你鋪路?赴浙意在息兵戈,談買賣意在充盈國庫?!?/br>
    太子被父親說得腦子里一團漿糊,竟分不清這是肺腑之言還是詭辯。

    他父親扔給桓澈的雖都是燙手山芋,但哪一樁哪一件不是在為桓澈積威?

    他怎生覺著不似刁難,倒像歷練。

    “朕以為朕在太后圣旦時揭橥明年春讓你隨駕大祀天地之后,能給你吃一顆定心丸,誰知你竟仍是不老實?!?/br>
    貞元帝言及此,面色陰郁。

    太子心里七上八下,他做的那些事,他父親莫非都知道?

    “你心智手腕不足,又過于浮躁,你讓朕如何將祖宗基業交予你?這宮禁之中,你看著選個地兒,西苑南苑也成,朕即刻將你幽拘起來,明日便頒詔廢儲?!?/br>
    太子難以置信,面如土色,膝行至貞元帝腳邊,泣涕慟哭,懇請顧念父子之情。

    貞元帝靜默著看他哭了半日,忽道:“朕可再給你一次機會?!?/br>
    他一把揪住太子的前襟,逼視他,沉聲道:“朕知你削藩之心已定,藩王并非不可削。朕來考考你,如何削藩才能不逼反諸王?仔細想想!答得好,朕非但不廢你,還會為你鏟平一切恚礙。答不好,你便等著去喝冷宮的風!”

    貞元帝折返華蓋殿之后,文會照常。

    待到散去,已是申時。

    桓澈與顧云容會合之后,見她神色怪異,問出了何事。

    顧云容覺得太子妃那件事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遂與他說隨后再道。

    桓澈偕同顧云容往北面的玄武門去。他正跟她說道方才文會上的幾樁趣事,就見一眾御林軍躋躋蹌蹌,往南面蜂擁而去。

    桓澈當即攔問出了何事,內中領頭急道:“小的們適才得信兒,說有惡賊行刺陛下,眼下宮門已封,小的們正要去追捕刺客?!?/br>
    顧云容一驚,哪個那么大膽敢刺殺皇帝?

    桓澈命拏云將顧云容護送到太后宮中,囑咐她安穩待著。

    顧云容拉住他:“你小心些?!?/br>
    桓澈一頓,低聲道:“本以為還要好些時日,但如今看來……太子那位子怕真是保不住了?!?/br>
    顧云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事應當不是太子所為,為何提太子?

    顧云容在仁德宮一直等到酉末也沒等到宮門解禁,太后便著人為她收拾了一處寢殿讓她暫歇一晚。

    晚來,太后召顧云容來陪她用膳。

    飯畢,歇息片刻,太后提出讓顧云容隨她去散步。

    先前已得消息說貞元帝無甚大礙,因此太后也并不過憂。

    仁德宮位處皇宮東北,地廣宮闊,大殿之后栽花植林,只時值冬月,不及春日葳蕤。

    顧云容扶著太后走了一段,提醒外間風大,又是晚夕,仔細著涼。

    太后轉了轉手里的紫銅八仙慶壽小手爐,嘆道:“還是女孩兒家體貼。我那孫兒也算是個有福的?!?/br>
    顧云容正想著如何接話,就見太后朝她看來:“我雖是不太信的,但還是想問上一問——有人與我說,你尚在浙江之時,曾被倭王擄過?”

    第六十六章

    顧云容措手不及。

    她腦中念頭飛閃,道:“太后恕孫媳魯鈍,不知此話從何說起?!?/br>
    太后審視她片刻,略瞇眼。

    先前倭王捐銀五百萬兩時,跟皇帝提出換掉七哥兒的王妃人選,此事她也聽皇帝提過一嘴,當時就對這個顧家女生出了些許好奇。

    倭王此前因對皇帝賜婚不滿而在大殿上與皇帝對峙之事,她也是知曉的。倭王性狂勢洶,看不上尋常的世家女也不足為怪,但他是否此前就看上了顧云容呢?

    倘若真是因著顧云容而犯顏頂撞、百般用心,那就真是有意思了。

    七哥兒先前在兩浙盤桓時日頗久,二度赴浙返京之后不多時,顧家就平反昭雪了,而且還是倭王親自出面作證。

    在海上攪風攪雨的倭王,無數能員腦汁絞盡卻連個尾巴梢都抓不著的倭王,竟然全力促成顧家翻案之事。

    倒不知是七哥兒手段了得,還是因了顧云容之故。

    太后看顧云容面上神色始終不變,心說倒是沉穩,口中便問起了她初見倭王是在何時何處。

    顧云容道:“回太后的話,是在浙江巡撫衙門的大牢里。當時倭王偶然知曉殿下曾鞫審家父與萬良的官司,這便跟殿下提了顧、沈兩家之事,殿下就領著孫媳去跟倭王對質?!?/br>
    她當然不可能跟太后說她頭一回見宗承是在錢塘縣外的城隍廟里,但臨場現編一個也不現實?;实蹠r常來太后這里談天,外廷的許多事太后也必定是知曉的,強瞞只會令太后覺得她心里有鬼。

    太后又盯著她看了須臾,輕聲道:“美貌是女子的最大本錢,卻也最易惹麻煩?!?/br>
    顧云容想了一想,還是道:“太后,孫媳斗膽一問,究竟是哪個在太后耳邊散播謠言?”

    日久年深,她其實幾乎已經忘記了那件事。當初在浙江時,宗承確實曾想擄了她要挾桓澈,但未遂,被桓澈設計,擄成了沈碧音。

    但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少,會是哪個往太后這里散風?

    太后看著她道:“這倒沒必要說,我信你便是?!?/br>
    廊上琉璃燈投下斑駁光影,顧云容見太后眉目之間并不見疑忌之色,稍稍安心。

    宮中上位者之中,她最不可得罪的只有兩人,一是皇帝,二是太后。

    國朝以孝治天下,皇帝自家又是個大孝子,太后在后宮中舉足輕重。

    晚夕,顧云容盥洗罷,轉去就寢。

    陡然換了個地方,她一時之間不能入睡,輾轉反側多時,索性坐起。

    殿內熏爐正旺,門窗又嚴,呼吸之間干燥澀滯。她喝了幾口水潤喉,方欲回去嘗試入眠,忽聽門扇推轉聲傳來。

    一驚轉頭,正撞入一片漆黑邃宇。

    那是一雙她再熟悉不過的眼眸。

    顧云容舒口氣,坐下:“怎生半點動靜都沒有,說進來便進來,嚇我一跳?!?/br>
    桓澈將門關嚴實了,回身道:“我終究是放心不下,過來這邊看看,一會兒就得走?!?/br>
    顧云容問他外面狀況如何,他坐下倒了一杯她桌上的水,道:“不太好?!?/br>
    他與她說,刺客沒抓著,現今御林軍、錦衣衛并京軍三大營都出動了,皇城已戒嚴,明日尚不知能否解禁。

    他末了又補了一句:“太子求見父皇求了半日,我走前,父皇才應允他入內,倒不知他要如何為自己開脫,”

    “開脫?這事與他有何干系?”

    桓澈向顧云容講了皇帝今日逮到太子與甄美人私見之事,道:“父皇應是隨后又跟太子談了許久,不然不會離開那么長的工夫?!?/br>
    “我猜,父皇跟太子顯露了廢儲之意。而在此之后,父皇就遭遇刺客,你說,父皇會如何想?”

    “但這樣巧的事,陛下難道不會認為另有機謀?哪有前腳才得知自己要被廢,后腳就安排人謀刺的?”

    “氣頭上的人是不會想那么多的,父皇說不得還會認為太子早有弒父之心,今日的一番訓斥不過是逼急太子的一根引火線?!?/br>
    顧云容攢眉:“且不論此番刺殺是誰的手筆,是否多此一舉?你不是說,陛下已經顯露出廢儲之意了么?陛下若在此時駕崩,那可是真正便宜了太子,畢竟儲君登基天經地義?!?/br>
    “那人根本沒打算真的殺了父皇,”桓澈道,“他的目的不過是逼迫父皇徹底下定廢儲的決心?!?/br>
    顧云容慢慢端起面前的松鼠盤瓜小盞:“你不是說陛下已對太子失望之極了么?今日逮到他跟甄美人那一出,難道還不足以令他下定決心?”

    “是,他今日即便與太子說要廢掉他,也仍是恫嚇,父皇年歲越大顧慮越多,這也是他有時候做事前后矛盾的緣由。再就是,父皇對太子也存舐犢之心,那父子情也并非全是紙糊的。我早就發覺了,父皇近幾年越發念情,約莫越是上了年紀,越是孤寂?!?/br>
    “所以我說,原本以為還要好些時日。但而今出了這等事,就不好說了?!?/br>
    顧云容托腮看他:“你把陛下看得這么透,還坐在太后宮中說道,就不怕……”

    “我早把閑雜人等遣走了?!彼f著話上前來,擁了她,與她額頭相抵。

    “即便父皇廢儲,往后也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他語聲愈低,“辛苦容容與我攜手聯袂,一道走下去?!?/br>
    顧云容舒臂擁住他,偏頭倚在他肩上,溫軟道:“我當然是答應你了,還能如何?!?/br>
    兩人耳鬢廝磨時,顧云容將太后適才問她的那件事說了一說,問他覺著當初宗承擄人之事是如何泄出去的。

    他聽罷,面色微沉:“膽大包天之人可真多?!?/br>
    顧云容一愣。

    “有兩種可能。一是,那件事根本沒有泄露,是有人妄自捏造,瞎貓逮了只死耗子碰上的。二是,沈碧音透出了當年之事,被有心人捅到了太后那里,說成是你被擄。究竟情況如何,還要查過了才知?!?/br>
    他安撫了顧云容一番,親自將她安置到床上躺好,這才踅身出殿。

    他仔細囑咐拏云一通,話鋒陡轉:“那邊可有音信?”

    拏云知殿下說的是倭國那邊,躬身道:“暫無?!?/br>
    桓澈攢眉。

    他既答應了顧云容幫著尋周學理,自然忠人之事,可周學理這個人仿佛消匿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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