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先前榮王那件事便是甄氏透給他們的。他們事先雖定好了將計就計的打算,但心里并不真的信她。甚至時至今日,他們也是對甄氏投靠的誠意將信將疑。 不過桓澈眼下反倒是不急著除掉甄氏。 酈文林聽外孫直道不急在這一時,輕嗤:“莫非你就能眼看著一個來路不明的妖女借著你母親的容貌興風作浪?”言罷又皺眉,“這世上怎會有兩個長得那般肖似的人?” 桓澈不語,低頭啜茶。 酈文林知道自己外孫雖則話少,但極有主意,便也未再多言,轉而說起了陶馥的婚事。 此前因著太子摻和一腳,桓澈不肯出手相幫,落后陶馥又險些被皇帝扔給宗承,小酈氏一顆心起起落落,事情平息之后,便作速給陶馥定了親事,去年就將六禮過了。 自此之后,小酈氏來侯府便不再提起桓澈,仿佛不曾有這么個外甥。 酈文林眼下的意思是,讓桓澈緩一緩他跟興安伯家的關系,畢竟多個助力多條路,都是親戚,回頭鬧得太僵也不好看。 酈文林等了片刻不聽外孫答話,正要催問,就聽外孫道:“我當初做出那般舉動便知會有今日,我所走的每一步都內含思量,所以外公不必多言?!?/br> 酈文林瞥了眼顧云容。 其實對于阿澈而言,陶馥倒真是個極好的王妃人選,但奈何這小子心里早就有人了。 從侯府出來,顧云容忽然拉住桓澈:“阿澈,如若當初沒有遇見我,你會娶誰?” 桓澈轉眸:“興許分析利弊,選一個最合適的娶了。不過世上無如果,你如今問我,我也答不上來?!?/br> 顧云容輕哼:“我要是你,我就說,不存在這種假設,你我之緣固乃命定,我生來便是要與你連枝共冢的。我總會與你相遇,或在明媚的春光里,或在詩情的秋風中,我沉寂的心只是在等候你啟封喚醒?!?/br> 桓澈微怔。 顧云容拍拍他:“還是學藝不精。說實話,我是被你的誠意打動的,要是只看你這張嘴,我怕是……” 她一句話未完,驟被桓澈抓住腕子。 “只看我這張嘴也當然應當嫁我,”他一徑將她拉到馬車旁,“我的嘴也比旁人的好看,你嫁人當然應當嫁我這樣長得好看又對你一心一意的。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也喜歡我的樣貌,我逮著你盯著我出神不是一回兩回了?!?/br> 顧云容抿唇。 她對著他出神,分明是想起了前世之事。 貞元帝與桓澈說罷選定封地之事后,便開始營建封地王宮。 貞元帝吩咐底下人麻利些。六月時,王宮已建了個大概形制。 貞元帝這陣子見著桓澈,總時不時透露一下工期進度,仿佛是在不斷提醒他,離他去封地的日子不遠了。 而桓澈已基本完成貞元帝交代的差事。 福斯托想打開的主要是民間的海貿,但貞元帝的意思卻只是朝廷每年與西洋做幾筆大買賣,以令國庫有更多盈收。 福斯托眼看著朝廷上下大多對于開海禁持抵制態度,無法,姑且應下,意欲日后再行籌謀。 太子禁足期滿后,回到東宮,為人處事變得分外低調,仿佛換了個人一般。 貞元帝在跟太后商議做壽儀程時,提起此事,直道太子長進了。 太后卻是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也莫要高興得太早?!?/br> 貞元帝嘆道:“不往好處想又能如何。諸子之中,兒子最愁的便是他?!?/br> 太后忽而屏退左右,看向貞元帝:“我看你不是愁他鎮不住諸王,而是愁他德不配位卻還輕易動不得?!?/br> 貞元帝面色微沉:“母親何出此言?” 太后冷哼:“在我跟前便休要裝了。你是怎樣的心性,我還是了解幾分的?!?/br> 貞元帝被母親說得默然,半晌,又道:“朕是想過易儲,朕有時覺著長子繼承那一套弊端不少,為著祖宗基業,自然應擇佼佼者承繼大統。但朕也知成法輕易不可違?!?/br> “故此你打算順其自然,讓他們自斗去?”太后道,“你倒是該作甚作甚,落個好君好父的名頭,錯全在諸子的貪心?!?/br> 貞元帝不置可否。 太后又道:“你既也知分寸,不如趁著此番為我做壽,給太子做做臉,也令他安心些。他日待他嗣位,縱因削藩逼反了誰,能否渡過難關,那也全憑他自家本事不是?倘他當真不知好歹,你再做計較便是?!?/br> 貞元帝長嘆。 藩王縱起事得遂,那江山也是易主不改姓,這約莫便是當初太祖分封諸王的初衷之一。 太后圣旦前夕,顧云容去書房尋桓澈時,看他正對著一封信出神,竟是連她入內的動靜也未曾留意。 她輕輕擱下手中托盤,躡手躡腳上前,歪頭一看,依稀瞧見上面提到了她的名字,又說應天府如何如何。 她看這字跡,總覺著眼熟,細細一想,訝然出聲:“宗承的信?” 桓澈收信抬頭,問她如何知曉的。 顧云容道:“我說我記得宗承的筆跡,你會不會吃醋?”吃宗承的醋。 桓澈果然沉了臉:“你只需要記得我的字?!?/br> 顧云容提出看看宗承寫的甚,桓澈將信折了納入袖中,硬生生將話茬岔開。 待顧云容轉去午休,他重新將信展開。 宗承說,倭寇明年興許有假扮他國??芮謹_蘇杭的打算,南京那頭說不得也要遭池魚之殃。 這只是其一。 其二,宗承說他已經查到了當初在杏林里行刺的那幫刺客的雇主,又順著刺殺太子的那把手里劍,查出了些許幕后之人的眉目。 他揣測這是同一人所為。 他一直認為太子大婚時那場刺殺是太子自導自演的,照宗承所言,太子也只是一塊墊腳石。 那么設若當時不是宗承出手施救,太子已死了。太子一死,儲君便要另立,而最難洗脫殺兄罪名的就是他,因為他父皇知道他跟宗承私下有往來,調用間者行刺最方便。 一箭雙雕。 但這個計劃沒成。于是那人又去刺殺顧云容,卻是偽造成太子所為,目的便是激怒他去跟太子撕破臉。 還是打著一石二鳥的算盤。 桓澈腦中飛速閃過他那六個兄長的面容。綜上,榮王的嫌疑最大,但他若這般猜度,是否正中了那人的下懷? 桓澈目光下移,在信末定了定。 宗承說他隱著一些事情沒寫出來,他大致能猜到布了這兩個局的是誰,但若想讓他道出,便要以開海禁為交換。 他還問顧云容近來可好,表示他透露南京之事不過是看在顧云容的面上,又讓他轉問顧云容打算何時跟他散伙。 桓澈提起筆卻又擱下,倏然起身,將午休方醒的顧云容拉來。 顧云容打著哈欠問他作甚,他繃著臉道:“我想讓你給宗承寫一封回信?!?/br> 圣旦當日,貞元帝揭橥一訊,明年春大祀天地時,太子將隨駕同往。 眾人聞訊,心思各異。 大祀天地向來是帝王之分,太子同去,無疑是一種殊榮?;实酆雠d此意,難道是要暗誡異心之人,休生妄想? 顧云容問桓澈對此如何看,桓澈只是笑,說他父親的心思不可以常情度之。 八月末,鎮江府那處王宮即將竣工。 顧云容看皇帝沒有任何收回成命的意思,已經開始收拾行裝。 她本就是南人,倒也沒什么,她就是怕桓澈不太適應。 桓澈入內瞧見她在打并一些零碎的小物件,從木匣里取出幾個藥瓶,讓她將這些也一并帶上。 顧云容拿過一看,眉心一跳。 不是助興的藥就是毒藥傷藥。 她看他面上并無諧謔之色,問他是否不想往封地去。 他斂眸:“我在等結果?!?/br> 方此刻,有內侍前來宣諭,讓桓澈即刻入宮面圣。 第六十二章 桓澈入得便殿時,貞元帝正在低頭打量案上一幅疆埸圖。 聽聞動靜,貞元帝抬頭招手:“來來,幫朕出個主意?!?/br> “你這回立了大功,但佛郎機人那邊要的貨量實在太大,”貞元帝道,“譬如絲綢,撇去宮中用度,江南那邊幾處織染局所織絲綢加起來也湊不足數。你說若是在兩浙多辟桑田,是否可行?” 桓澈眸光微動:“父皇叫兒子過來,便是為說此事?” 貞元帝抬眼:“你覺著應當說甚事?” 桓澈低眉:“兒子見來傳旨的公公神色焦灼,以為是十萬火急之事?!?/br> 父子兩個對著輿圖研究一回,桓澈忽道:“王宮既成,兒子就藩之日在即,心中對父皇實多不舍,不知晚來可否與父皇共進晚膳?” 貞元帝看他少頃,笑得戲謔:“成。不過,你晚間不回去用膳,知會你媳婦了么?” 桓澈前腳走,顧云容后腳就跟廚下那頭吩咐晚膳飯菜減半。 桓澈走前便跟她說了他晚間要在宮中用膳,她一個人吃不來那么多。 他所言“等結果”之義,她也能猜到大半。 她已經上了賊船,自然萬事都要跟他共進退。但她心里始終都是踏實的,不知是否因著他從來也沒慌過,她也被感染了一種迷之自信。 晚夕,她正用膳,忽見秋棠急急進來:“王妃,大姑奶奶跟姑爺來了?!?/br> 顧云容一怔,一時間未能反應過來,及至秋棠又重復一回,她才意識到秋棠是在說顧淑郁跟周學義。 她急問人在何處,秋棠道:“就在門外。門房那頭不知王妃還有個胞姐,起先還道是來訛詐的?!?/br> 顧云容忙整了儀容,帶上幾個丫頭出門去迎。 一別兩年半,顧云容再見到顧淑郁,仍覺親切非常。 顧淑郁比之從前清減了些,周學義則瞧著沉穩不少。 顧淑郁甫一見到久未謀面的meimei,兩只眼圈便紅了,在門首便抹起了淚,被meimei迎進去后,當下就把周學義拋到了一旁,拉著meimei敘起話來。 顧云容當初定下婚期之后,顧同甫夫婦兩個修書告知了顧淑郁兩人,但顧淑郁其時正待產,不便長途跋涉,于是未曾赴京觀禮。 顧淑郁告訴顧云容,她出了月子不久便啟程上京了,聽說桓澈不日便要就藩,直道幸好眼下他們還在京中,不然豈非兩廂走了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