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桓澈也知自己是無理取鬧,但理智有時是無法cao控情緒的。 “你有那么多愁善感么?” 顧云容知他執拗起來一時半會兒是沒法講理的,不理他,領著秋棠往河畔折返。 他又跟在她身后,追問她方才推給他的是什么,顧云容止步回望他:“那不是我給他的,是他送我的,我還與他罷了——當初在歙縣,你說讓我往后看著你的表現。眼下這般,便是你想讓我瞧的?” 桓澈想起前次兩人還在錢塘縣時的爭執,倒是冷靜了些許。 那大半年的苦痛懊悔有多么深刻,只有他自己知曉。 他根本不可能放下顧云容,這種爭持不過是在折磨他自己。 為免他做出什么過激之舉,他緊緊籠攥雙拳,拂袖而去。 宗承從顧云容身上緩緩收回視線。他覺著顧云容有時并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姑娘。她太冷靜,太自持。有桓澈這樣容貌絕頂、有財有勢的少年愛慕,隨便換個姑娘,都頂不住,何況兩人身份懸殊。 宗承思忖之間,抬頭見顧云容回返,坐回了先前的位置。 “足下確定七月就會有結果?” 宗承目光一轉:“你想離京?” 顧云容心頭微震,宗承眼光未免過于毒辣。 她懶得掩飾:“的確有這個念頭。若實在不成,我還是想回江南。只怕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沈家若不倒,勢必斬草除根?!?/br> 宗承點頭:“我大致明白你的處境與想法。只是你確定你抽身的阻力只有沈家?” 他看顧云容低頭不語,點了一碗瑩白軟糯的米飯與幾樣小菜,讓她先吃些東西,緩緩心緒。 顧云容搖頭。 “我與你說,倭國眼下正值戰亂,在國朝再尋常不過的大米,到了倭國,不輸真金白銀。就這么一碗晚粳米飯,拿去倭國能換一把倭刀??v然貴為一方領主的大名,吃上一碗純米飯,也屬樂事。有沒有慶幸自己生在國朝,而且衣食有著?所以你當真不吃?” 顧云容抬頭。這些海外軼事她倒是不知。 宗承繼續道:“不過我是常吃米飯的。大約南人習性使然,我從前在家中時,便慣愛吃大米。歙縣的米……” 宗承說到一半,秋棠來與顧云容說徐氏他們要轉往別處了,叫她過去。 顧云容想了想,還是道了謝,與宗承作辭離去。 她不知宗承原就是與她所想不同,還是怎樣,她那日所言也并非出于教化之意,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她不過是發表觀感。 倘若宗承的確并非大jian大惡之人,亦或他仍心向故國,那是再好不過的。宗承能以一己之力影響整個日本的海陸商貿,當然也能將國朝委頓已久的對外商貿發展起來。如果他愿意的話。 何況,他手里還握有巨型艦隊與龐大的海上資源。 晚間,顧云容以為桓澈不會來了,早早盥洗了爬上床。 誰知到了二更天,他如約而至。 她披衣坐起,遠遠的,正對上他一雙邃宇一般的眼眸。 漫長的沉默。 顧云容眼下困乏得很,見他遲遲不語,倒頭躺下,蒙被翻身,繼續睡。 然而她才闔上眼,就覺床畔一沉,跟著便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服擦拂聲,又有隱約的酒氣逸散而來。 好似是他坐到了她床邊,在脫衣裳。 顧云容一驚扭頭。 第四十章 顧云容幾乎是嚇得彈了起來,睡意全無。 因為那個一上來就脫衣服的人,一回身就朝她壓過來。 惶然之下,她欲奔下床,卻被他一把攥住腳踝,拎小雞一樣拽了回來。 帷帳之中短促的追躲后,她被他覆身制在柔滑薄衾上。 她本是留了一盞夜燈,但不知何時被他熄了,月初的夜又晻藹晦暗,她瞧不清他的神容,但卻能清晰感受到那種重若千鈞的盯視。 宛如暗夜里的烈烈火簇,熱燙,熾盛,卻又與幽夜糅為一體。 迎其諦視,但覺己身如同被兇獸鎖定的獵物,無處遁逃。 這種洶洶懾人之感,她只在前世的他身上見過。 顧云容遽然一個激靈。 他覆身傾下,鼻端幾與她相抵:“我不是與你說了么?離他遠些?!?/br> 顧云容驚疑不定,眸光躍動,忽道:“你不是不愛飲酒么?還總與我說,量淺便莫要逞能。今晚緣何酒氣纏身?” “我何曾與你這般說過?” 顧云容眉尖微蹙。 她方才有一瞬覺著他好似是變回了前世的他,但如今這下意識的反問,并不像是佯作出的。 于是她霎時神魂歸位,放下心來,扶了他的肩使勁搡他。 然而氣力不逮,反是越推越近。 他的氣息灼燙,顧云容隔著他薄薄的中衣,都能感受到他那guntang的體溫。正急得滿額沁汗,她腦中靈光一現,拽住他的衣襟,低聲切齒道:“別裝了,你根本沒醉!” 他語聲一低:“我也從未說過我醉酒?!?/br> “那你想作甚?” “今晚不鉆柜子了,我在你這里歇一夜?!?/br> 他鉗住顧云容亂動的小手:“下回再讓我瞧見你跟宗承單獨說話,我就仍舊歇在你處,見一次歇一次?!?/br> 顧云容目光轉冷:“威脅我?殿下要歇也成,等我把診治的法子試遍,沈家事了,不論結果如何,咱們都兩訖,我這回是說真的?!?/br> “或許因著殘情未了,我從前總也無法真正狠下心與你斷絕往來。大約殿下也正是因此,總是不痛不癢,如今竟意圖威脅我?!鳖櫾迫菪σ庾I諷。 桓澈盯她少頃,忍了再忍,起身靜坐,半晌,喑啞嗓音隱透疲倦:“今夜……是我孟浪了,你先歇息?!?/br> 言罷,頭也不回,迅速整了衣帶,如來時一般悄然離去。 仿佛害怕看到顧云容始終未緩的容色。 自顧宅出來,桓澈在馬車內枯坐了許久。 他今夜確是不打算來的。他早早安置,卻是輾轉難眠,起來自斟自酌,非但沒有醉倒之勢,反倒越發興奮。 適才他將顧云容壓在身下,她掙扎之際,胸前兩捧高聳不住磨蹭他,烈酒烹灼血脈,他是當真情動了。但理智尚存,兼且顧云容是確實惱了他,他遂迅速抽身而去。 桓澈低頭。 他今夜為何會這般失態呢?好像根由還在宗承身上。 顧家沒有倚仗沒有門路,顧云容要想扳倒沈家就得依賴他。說什么交易,實則主動權還是在他手上。倒不是他預備藉此拿捏她,只是,這是他留住她的籌碼之一。 但如今形勢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宗承開始傾向于顧云容。 宗承此人有頭腦有財力又有軍力,兼稱霸海上多年,人脈遍諸國,只要宗承肯,完全可憑一己之力碾壓沈家。何況,沈家應當有不少把柄握在宗承手中。 也就是說,顧云容可能不再需要他。 但凡思及此,他就難以壓制心頭瘋狂翻涌的恐慌。 他知道顧云容與他交易的初衷是不欲一味索取,但實則她即便是利用他,他也甘愿,那至少表明她還需要他。 桓澈緘默迂久,忽揚聲道:“回王府?!?/br> 宗石晚來去尋叔父稟事時,見他正規整打倭國帶來的櫻花,詢問可是打算獻與皇帝。 國朝地大物博,但總還是喜好些海外土產。倭國朝貢斷絕多年,宮里怕已許久沒有倭國的土產了。 叔父素日忙碌,余暇時會親手制干花泡茶。眼下叔父撥弄的那些便是今年的頭期櫻花,叔父精心腌制的。 宗承手上分揀櫻花的舉動不停:“要獻也不獻我親手做的,我費時費力制的花,可不是給皇帝后妃拿去漱口玩樂的?!?/br> 他拿起一個精巧的蝶戀花纏枝紋青花小瓷罐:“那個霽藍罐子似乎寡淡了些,你說這種青花釉里紅的瓷器,小姑娘會喜歡么?” 宗石忍了幾忍,終是沒忍住,張口問:“叔父可是欲與衡王爭奪顧家那位幺女?” 宗承把玩手里瓷罐:“你逾矩了?!?/br> 宗石忙噤聲低頭。 宗承將花色尚新的櫻花倒入手中那個青花釉里紅的瓷罐里,封嚴。 他不答,是宗石逾矩,也是他自己并未想好。他是個執拗的人,但凡行事必求達成,即便不擇手段。 而剛好,衡王也是那樣的人。 顧云容翌日起來,就見秋棠送來一個紅木大食盒,說是王爺一大早就差人送來的。 顧云容隨手掀開,見里面統共三層,最上頭是一籠皮薄餡足的豆腐皮包子,中間是一大碗鮮香撲鼻的冬瓜薏仁鯽魚湯,下頭是熱氣騰騰的什錦甜粥,另配一碟子牛乳春不老蒸餅。 顧云容心里仍揣著氣,讓秋棠春砂幾個丫鬟分吃了。 但他一連幾日皆是如此,變著花樣送,晚來到她這里來時,還問她翌日晨起想吃些什么,他提前備著。 顧云容不理會,他便自送自的,風雨無阻。 轉眼入了七月。 貞元帝這陣子忙著處置倭國兩支使團的事,幾乎將東宮千秋節拋到腦后。及至左右提醒,才記起來,遂命禮部計議儀程。 太子并不因自家生辰將至而有半分欣悅,他正焦灼著。 諸王之中,他最大的威脅是衡王,倘衡王年末成婚,明年就會就藩,之后相去甚遠,他再想對付這個難纏的弟弟,怕是鞭長難及。 他的時間不多了。然而沈章卻來與他說沈家那事怕是兜不住了,讓他作速想想法子。 太子當即將沈章罵了個狗血淋頭。原本盤算著娶了沈碧梧能多個助力,但如今卻是亂上加亂。 先前他打算兵行險著,以沈家之事構陷衡王,誰知他那好弟弟跟個滑不留手的泥鰍一樣。事到如今,他若還想著保沈家,那便是腦子磕壞了。 東宮千秋節即太子生辰。到了正日子,太子與沈碧梧一道朝見罷皇帝與太后,轉至馮皇后處。 禮畢,太子先行往文華殿接受百官朝賀,沈碧梧尋了由頭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