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胡綏其實也好奇,而且他這人向來感情用事,任西北死的那么慘,要真能復活,其實他沒有什么意見。他自己本身也是個妖怪。 池清明靠在墻上,說了幾樣東西,任東南讓李小酒和胡綏看著,自己就去準備了。池清明見任東南走了之后,便看向李小酒,說:“我爸爸……” “你放心,他的毒一個時辰才發作一次,剛發作過,下一次還早呢?!崩钚【普f著就蹲了下來,問:“值得么?為了池承平,做到這地步,不怕死了下地獄么?” 池清明咳嗽了幾聲,嘴角又咳出一點血來,說:“我的一切,都是我爸爸給的,他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我也該是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我命短,心腸壞,可我爸爸人很好,如果能拿我的命,換他多活幾年,我求之不得?!?/br> “你是不是占卜過?”李小酒問,“你占卜的,你能活到多少歲?” 池清明看著他,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靠在墻上,幽幽地說:“我小時候父母就沒了,跟著我叔叔他們生活,我叔叔有四個孩子,家里苦,又被罰了很多款……” 李小酒回頭對胡綏說:“你瞧瞧,要開始賣慘了?!?/br> 池清明卻置若罔聞,依舊呆呆地說:“后來我一個人出去玩的時候,被人販子拐走了,深山里活到六歲的時候,又被警察給帶到了孤兒院,是我爸爸收養了我,給了我一個安穩的家,你們不會懂得,他對我的意義,家對于我的意義。如果他死了,我一個人活著,還算有家么?” 池清明一直都記得他初次見池承平的那個夏天。他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樹底下看連環畫,孤兒院的陳阿姨對他說:“你是不是又想咳嗽了,還在樹底下坐著,快進去吧,又有家庭來看孩子了,我看條件不錯呢?!?/br> 他從樹底下爬起來,跟著陳阿姨往房子里走。他是不相信有人會收養他的,他身體壞了,老生病,個頭小,性格也不算好,就連院長在介紹小朋友的時候,也常常會忽略他。但他愿意聽陳阿姨的話,陳阿姨是對他最好的人,不會罵他,陳阿姨常跟他說,待在孤兒院里是沒前途的,以后會很慘,找一個好的家庭被收養了,才能過上正常的生活,有很多好東西吃,有很多連環畫看,還有很多人的疼愛。 他跟著陳阿姨進門,正好看見院領導領著池承平往里頭走,池承平一眼就看見了他,笑著說:“小朋友長的很漂亮?!?/br> “他身體不大好?!鳖I導很如實地對池承平說,“您里頭看看,還有不少孩子呢?!?/br> 池承平卻問:“他身體是什么問題?” 不等領導說話,池清明就一把沖上去,抱住了池承平的腿。 池承平笑著蹲下來,說:“小朋友?!?/br> 他也不說話,臉色通紅地抱著池承平的腿。 池承平總說是緣分,說他們父子倆有緣。他也不記得當時自己怎么有勇氣沖上去,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緣分。池承平摸了摸他的頭,年輕而英俊的臉上,是極好看的笑容。 親父子是極深的緣分,養父子自然也是。 李小酒坐在旁邊,說:“如果他知道他養了個什么怪物,不知道會不會后悔?!?/br> 池清明聞言幽幽地看著他,不再說話。 任東南帶著作法需要的東西過來了,開了法壇,李小酒拱了拱胡綏:“你去幫任東南?!?/br> 任東南受了傷,挖泥人的時候顯然有些吃力,胡綏看了李小酒一眼,李小酒塞到他兜里一張符:“見不對勁,就把這符篆貼那泥人身上?!?/br> 胡綏點點頭,見李小酒朝池清明走了過去。 池清明跪在地上,也不知道念的什么咒語,法壇里的香呈現出一種十分詭異的姿態,他口中念念有詞,然后將一碗雞血撒在地上,撒了一圈,任東南便站到那圈子里頭,拿了鐵鍬開始挖。 胡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任東南氣喘吁吁,卻仿佛急切地很,一點也顧不上身上的傷勢。胡綏見他有些吃力,便說:“我幫你吧,你歇一會?!?/br> 任東南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胡綏還是搶過他手里的鐵鍬,幫他挖了下去。 沒多久就挖到了一塊木板,他原以為是棺材,又挖了幾下才發現不是,只是一塊擋板而已。任東南卻已經等不了了,直接撲倒在坑邊,伸手將那板子用力掀了起來。 燭火之下,只見一塊大紅的布裹著一個人,躺在坑底一動不動。胡綏只覺得背上發涼,扭頭去看李小酒,李小酒已經走了過來,站在坑邊盯著那泥人看。 任東南將那泥人抱了出來,放到了地上,然后伸手揭開了上頭的紅布,里頭卻是一個被彩線纏繞的幾乎看不清面目的人。 之所以說是人,不是泥人,是因為那那彩線纏的并不緊密,隱約能看見里頭的皮膚。任東南臉上露出十分驚喜的表情,急忙伸手解開上頭的彩線,一張人臉便露了出來。 栩栩如生,和眼前的任東南,眉目有幾分相似。 胡綏想去摸一摸任西北的身體,看他有沒有體溫,任東南卻猛地轉過頭來,厲聲說:“別動他?!?/br> 他說完抬頭看向池清明,池清明跪在地上,去看任西北的臉。他臉上的情緒更為復雜,說不出是欣喜還是震驚。 “還是太早了……”池清明說。 任東南卻沒說話,而是爬起來,將他哥哥抱了起來。大概那泥人化作的任西北太重了,他臉上露出十分吃力的神色,腰腹間的血已經浸透了上頭的紗布。 “任東南,你要干什么?”李小酒問。 “我要帶我哥哥走?!?/br> “他只能被送到百花洲去?!崩钚【普f,“這才是你哥哥復生的唯一可能?!?/br> 任東南說:“然后交給李部,讓他來定奪我哥哥的生死?” “他未必是任西北?!崩钚【评淅涞卣f。 任東南不說話,冷著臉就要走,李小酒攔住他,胡綏也趕緊站到李小酒身后,拿著鐵鍬,說:“任教官,你聽小酒的吧?!?/br> 就在這時候,一直在地上跪著的池清明,忽然抱住了李小酒的腿,對任東南說:“快走!” 李小酒臉色一震,道:“池清明,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任東南卻抱著他哥哥就走,李小酒要攔住他,卻被池清明抱住了腿,胡綏拿著鐵鍬戰戰兢兢,就要去攔任東南,就在這時候,任東南懷里的任西北忽然猛地吸了一口氣,整個身體都拱了起來,不止任東南驚呆了,就連旁邊的胡綏他們也都驚呆了。 任東南抱著他哥哥就朝外頭跑去,李小酒一把踹開了池清明,抬腳要走,卻再度被池清明抱住了腳,他一時掙不開池清明,也下不了決心殺他,只好對胡綏說:“還不去追!” 胡綏這才拿著鐵鍬跑了出去,任東南已經將他哥哥放進了車里面,胡綏跑到大門外頭,見那車子從他眼前開了出去。 但是車子剛開了沒多遠,迎面就開來了一輛車,逼停了任東南的車子。 緊接著便從車上下來一個人,身高體長,一身黑大衣,不是李成蹊,還能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李成蹊:我這個男主角總算出場了。 第46章 法術與人情┃李部和小狐貍團聚的故事 任東南臉色慘白, 車子忽然往后倒退, 但是車子走了幾米遠, 便再也動不了了,輪子在轉,車子卻沒有挪動絲毫。胡綏都快要看呆了。 這cao作…… 這還是他頭一次見識到李成蹊這么大的本事。 任東南似乎急紅了眼, 竟然又把車子往前開,但是車子前半身都飄了起來,卻也沒有往前移動半分。 李成蹊冷冷地說:“任東南?!?/br> 已經是胡綏從沒有聽過的凌厲語調, 車子落到地上, 震的任東南撞在了方向盤上。 胡綏驚喜地大喊道:“李部!” 李成蹊在車燈下朝任東南的車子走了過去,任東南靠在駕駛座上, 面色慘白。 胡綏立即丟下了手里的鐵鍬,看見任東南從車上下來, 身體往車身上一靠,萬分頹廢的樣子。 胡綏跑到李成蹊身邊, 說:“李部,你怎么才來!” 李成蹊看了他一眼,問說:“你怎么樣了, 聽說你中了尸毒?” “已經解個差不多了?!焙棢崆械乜粗畛甚? 一看到李成蹊,心都放到肚子里去了。 李成蹊扭頭看向任東南:“你車里是什么,怎么都是邪氣?” “是泥人?!焙椪f。 “李部,你放我哥哥一條生路,我這輩子給你當牛做馬?!比螙|南臉色蒼白地看向李成蹊, “讓我帶他走,如果他真的是不是我哥哥,我會親手了結他?!?/br> 李成蹊沒說話,只打開車門往里頭看了一眼,胡綏隔著玻璃,隱約看到里頭的任西北似乎坐了起來,但李成蹊往他頭上點了一下,他便再次躺了下來。任東南緊緊抓著車門,說:“李部……” 李成蹊似乎對他很是失望,但還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向清冷的任東南忽然哽咽了起來,說:“他可能還活著……” 他們在百花洲學道術,宋行之給他們上的第一堂課,就是告誡他們法術的禁忌。頭一條,就是不能為至親施法,因為即便是修道之人,也逃脫不掉人情,從而明知不可而為之,最后落得被反噬的下場。池清明是,任東南是,就連王氏夫婦也是。 不一會分局的人也來了,將任東南扣下。任東南忍著眼淚,對李成蹊說:“李部……” 李成蹊和李小酒叔侄性子差不多,絲毫不見心軟,只直接往里走。李小酒看見他,叫了一聲“叔叔”。 李成蹊點點頭,說:“辛苦了?!?/br> 池清明躺在地上,已經一動不動了,只一雙眼睛睜著,說:“我爸爸……” 倒也是執念深重。 “把他一起帶走,找個醫生給他看看?!崩钚【普f。 如果不是這次跟李小酒一起出來,胡綏一直都以為李小酒只是個脾氣大,嘴巴刻薄的大小姐,經過這幾天的相處,發現這人行事作風,頗有幾分李成蹊的影子。 他們回到池家的房子里頭,梅青還在昏睡著,李成蹊進去看了看她,這才關上門出來,問李小酒:“池承平呢?” “在沙發上呢,我用毒控制了他?!?/br> 李成蹊說:“下不為例?!?/br> 他是一向不準李小酒用毒的,此乃邪術,不利于李小酒修行。 池承平在沙發上躺著,臉色通紅,似乎極為痛苦。李小酒燒了一張符,符灰給他喝下,他這才好受了一些,紅著臉問:“清明呢?” “你兒子涉嫌殺人,送交到西北分局去了?!?/br> 池承平一聽,立即就要站起來:“我兒子一向溫順,他身體又弱,如何殺人?” “直接死在他手下的,或許沒有,但許多人的性命,都是他間接造成的?!崩钚【茖讞铈偟陌酌父v了一遍:“那白毛就是他唆使王氏夫婦養出來的,害死了好幾個游客,今天他又妄圖殺胡綏來給你破咒,你如果不信,只管去親自問他?!?/br> “清明從小就跟著我做慈善,心軟到一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他會殺人?” “他是想為你破解你們池家的詛咒,”胡綏說,“如果能救你的命,你說他會不會做,你是他的父親,應該比誰都清楚?!?/br> 池承平似乎頗為痛苦,說:“我不相信。我想見他,你們如果不同意,我只能打電話給我的律師了?!?/br> “沒不讓你見?!崩钚【普f,“你可以去西北分局見他,也正好,你可以跟著去錄個口供,畢竟你兒子殺人,直接原因也是因為你?!?/br> 李小酒話音剛落,就見西北分局的人跑了進來,臉色有些難看。李成蹊問:“怎么了?” “池清明……”那人看了屋子里的人一眼,說,“死了?!?/br> 李小酒和胡綏都有些驚異,池承平踉踉蹌蹌就跑了出去,叫道:“清明,清明!” 胡綏他們跟著出來,見池清明躺在分局的車子旁邊,池承平跑過去將他抱了起來,試了試他的鼻息,整個人都僵住了。 李小酒走過去要搭他的脈搏,卻被池承平撥開。 “我來看看他還有沒有救?!崩钚【茮]好氣地說。 他說完又伸手過去,搭了一下池清明的脈搏,默念了幾句咒語,旁邊的李成蹊說:“不用試了,他的確死了?!?/br> 池清明竟然就這么死了。大概他身體本來就弱,經過今天這番折騰,終于是死了。 胡綏也沒覺得松口氣,只覺得心里沉沉的,有些眩暈,想起池清明最后說的三個字,好像是“我爸爸”。李成蹊扶住了他,說:“先將尸體帶回分局,等手續辦完,再交給池先生?!?/br> 池承平抬頭,眼睛里隱隱有淚光閃動:“是不是你們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