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胤禎在年初便作為監軍的身份押送糧草前往前線, 這只不過是每年固定的事情, 不過五月底, 朝廷接到了邊境來報,準噶爾部蠢蠢欲動,首領妄策阿拉布坦及時上折解釋,此事就此了結。 西行的官道上, 有一隊異常顯目, 那前后蔓延十幾里的距離,不論是跟從的侍衛還是那押解的車輛都讓尋常的百姓不敢接近。 胤禎騎著馬兒跟隨著車隊, 身后跟著幾個侍從,他拿著韁繩遙遙望著那眼前無盡的路途, 駕馬前行, 半晌到了他的馬車內, 守著的內侍很快便給胤禎遞上茶水。 胤禎隨手喝完,“去把其他幾個督運糧草的官員都叫來?!?/br> 這路途遙遠,胤禎起先也不怎么清楚到底什么時候駐扎, 只是在路上隨著時間推移,也算是慢慢懂了些。按著今日的行走路程,根本不能夠及時抵達下一個駐扎的地方。 幾個隨行的官員很快便過來, 胤禎在寬大的車廂內擺開了地圖,伸手指著前頭的某個地點,“按著你們之前的計劃,后日要到這里, 然今日的速度緩慢,至少四天后才能到,一日拖一日,豈不是虛妄?” 幾個官員面面相覷,好一會才有人敢開口,“十四爺,這只是預計的速度,實際上是不可能完成的。我等一貫都是如此,爺不用擔心?!?/br> 胤禎眼神微瞇,頓時顯得犀利異常,“那么便是你們虛報了時間!” 那人連忙擺手,道,“十四爺,這都是慣例。眼下并非戰時,邊境也不是那么需要這些糧草,這些不過是作為后備?!毖韵轮獗闶遣挥米肪看耸?,追究了也沒什么用處。 胤禎知道他雖然有皇子的身份,然在這些人看來不過是初生牛犢,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里。面子上的確是恭敬他,然私底下要是做了些什么手腳,他也看不出什么。 胤禎面上不顯,擺手讓他們幾個回去后,又把貼身侍從楊文招來,“這些時日聽出了什么了嗎?” 楊文看著尖嘴猴腮,實則是個沉穩的人,聞言搖頭道,“一路上他們都很是安靜,至于壓著糧草的人中雖有押解的將士,然更多的都是服徭役的百姓,聽不出什么?!?/br> 胤禎有些失望,他一路上的確察覺到了點點不太妥當的事情。他也曾聽過軍中吃空餉和扣糧餉的事情,吃空餉這件事情他暫且無能為力,然后者絕不能發生。 只是他仍舊覺察出了些許不太妥當的地方。 這糧車的確不大對勁,只是胤禎無論如何排查,都沒看出在哪里不對勁來。 “真該在走之前把溫涼給拽來?!?/br> 胤禎含糊不清地抱怨了一句,他所設想的場面與如今的情況截然相反,好在他也明白皇阿瑪的心思,一步步歷練起來也便是了。 …… 德妃在得知西北此事,便把胤禛給叫到了永和宮來。 胤禛和德妃關系尷尬,兩人很少有其他的接觸,胤禛常按著時間前來看望一二便是極致了。 德妃向來避免親自和胤禛會談的畫面,若是按照性格來說,或許胤禛才是和德妃最相似的那位,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冷若冰霜,根本沒有其他的表情。 “老四?!?/br> 屋內點著清幽的香料,裊裊香煙從墻角散發開來,隨著屋內的氣流涌動,平緩著人的心思。永和宮內的擺設一貫都是淡雅出塵,很少有其他突出的顏色,只是這墻角的香爐卻是不一樣,看起來有些鮮艷了。 胤禛知道那是胤禎在德妃壽宴的時候送的禮物,德妃一貫是喜愛的。 “娘娘有何要事?” 胤禛低聲道。 雖是這么說,不過胤禛也大概知道德妃找他的原因是為什么。雖說后宮不干政,但是前些時候鬧出來的事情,德妃怎么可能不知道,自然是對此事很是上心,畢竟胤禎去的就是西北。 “老四有沒有收到胤禎的消息?”德妃淡聲說道。 胤禎搖頭,“胤禎的消息都是十日一封,眼下應該還在路上?!?/br> 德妃也是知道此事,她抿唇,露出些許煩悶的神情來,“十四那性子,還真是攔不住?!?/br> 胤禎既然都出去了,德妃也沒有繼續阻止的理由,孩子長大了,翅膀自然就硬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德妃也不能夠說些什么。只是這擔憂的心情還是有的。只是德妃冷靜,不會去尋康熙帝說這些話。 胤禛輕聲道,“十四弟只是監軍,若無意外,等糧草押送后便能回京,娘娘不用擔心?!?/br> 德妃頷首,這又問起了胤禛的情況,雖看起來很是如常。只是對比起此前的緊張,此間的差距還是有的。 胤禛從永和宮出來后,并沒有直接回府,先是去咸安宮看了眼。 咸安宮作為名副其實的冷宮,對比起東宮的富麗堂皇自然是沒有任何的可比性,雜草叢生的陰冷模樣,要不是外面還有侍衛守著,看起來便是荒無人煙的場所。 胤禛本是被康熙帝認命的看守,這外面的侍衛也是認得,在胤禛前來時,便放了他進去,只是蘇培盛卻是不能跟著,在外面候著。 胤禛孤身一人入內,偌大的宮殿只有個宮人窩在外面,待看到胤禛時連忙撲出來,“王爺吉祥——” “起來吧,二阿哥呢?” 胤礽既然被廢,又無爵位在身,那稱呼自然也是變了。 那宮人道,“二阿哥正在里頭?!彼∨茉谇懊娼o胤禛引路,胤禛跟著宮人到了屋內,那陰森清冷的模樣倒是有些令人發寒,胤禛擺手讓外面的人退下,叫了聲,“二哥?!?/br> 半晌,屋內才有些動靜,胤礽低聲道,“老四怎么有時間過來了?!彼穆曇衾淝宓?,帶著頹廢喪氣之意。 胤禛道,“只是來看看二哥?!?/br> 胤礽滄桑笑著,“老四啊,咱明人不說暗話,這要不是皇阿瑪讓你看著我,你會這么好心來咸安宮?”他從陰影走出來,身上的服飾有些老舊,然打理得很干凈,只是眼神與以前截然不同了。 那些桀驁似乎都被這大起大落所打磨,消失在這磨煉中。 胤禛認真道,“此前同二哥種種早已了清,此次前來,不過是看望二哥情況。若是二哥不愿,我離開便是?!?/br> 胤禛錙銖必報,從不會讓自個兒吃虧。只是他的性格和溫涼也有些相似,報復后也不會時時刻刻記在心上。 胤礽畢竟是他兄長,又本是站著明面身份的人,若不是造化弄人…… 不,不是造化,是欲望。 胤禛心想,此刻要是關在這咸安宮內的人是他自個兒呢? 不曾經歷過,永遠也不明白這種感受。 “罷了,坐下吧?!必返i難得尋了個能說說話的人,在這里的日子,連宮人都避諱不已,有哪個敢同他接觸。至于外面的屬下,能跟從的人也漸漸少了。 胤禛在胤礽對面坐下,兩人相對無言半晌,胤礽嗤笑道,“是你說要來看我,怎么,這就是你看人的態度?” 他未等胤禛回答又道,“這數個月來,是不是享受到了別人追捧的味道,老四,我告訴你,這些都是虛的,什么太子,什么寵愛都是狗屁,沒有權力,你在皇阿瑪眼里就是條狗!” 胤禛眼眸驟冷,“二哥慎言!” 胤礽笑道,“你難道還看不清楚嗎?在皇阿瑪眼里,我們可都是等著他位置的豺狼虎豹,這我下來了,可不就是你了嗎?” 他被關押進來的時候,胤褆等人尚且還被禁足,也無人告知胤礽此事。 胤禛沉聲道,“二哥不要再胡言亂語,還請好好休息?!?/br> 他站起身來往外走,胤礽在背后懶散吟詞,“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那深遠苦悶的聲響直到胤禛出了門還隱約環繞著。 胤礽愈發偏激,也愈發清醒了。 …… 溫涼在小院內看著書,只是這情緒不知怎的不大舒服,許是夏日煩悶,在屋內呆久了不舒服。雖墻角擺放著冰山,只是這熱意還是從外面散播開來。 溫涼起身的時候,綠意自然跟著,他從屋內走出來到了小院,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東西,忽而抿唇,綠意差點以為那便是一個小小的微笑了。 綠意順著溫涼的視線望去,原來是在樹上打滾的溫良。 綠意輕笑,先生這些時日的情緒倒是外露了不少。 溫良從樹上撲下來的時候,幾乎是夾雜著沉重的重量給予了溫涼沉重的打擊,別說這體重,溫涼摸著掂量了半晌,沉聲道,“綠意,溫良有些過胖了?!?/br> 綠意仔細端詳著大貓額模樣,半晌后認真點頭,“的確是這樣?!?/br> 大貓的模樣很是可愛,哪怕院子的人都不敢摸她,可是溫涼寵愛,而溫良本是又可愛,這院子內的人自然是有些寵溺過度了,不論是貓糧還是平日里的活動都很少,久而久之可不就是發胖了嗎? 溫涼只知道貓要是過胖也會得病,舉著溫良的兩只前爪子晃了晃,確定的確是超重后,冷聲免除了溫良此后的加餐。 好在大貓聽不出來溫涼的意思,還蹭著溫涼的胸口喵嗚喵嗚地叫,聽起來乖巧極了。 溫涼把溫良交給綠意,這才捧著書籍往外走。他打算去書樓看看,自從回來后,溫涼幾乎不曾去過。 綠意示意銅雀趕緊跟上,這才抱著溫良又回到室內,大貓大半個月不曾剪過指甲了。 溫涼漫步來到小徑上,還未直接從花園離開時,便看到了站在湖邊一個熟悉的背影。溫涼頓住看了半晌,這才回過神來,“戴兄?” 溫涼的聲音引起了湖邊人的回身,果真是戴鐸。 戴鐸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幾步走到溫涼面前來,“戴某就知道在這里能見到溫兄?!?/br> 溫涼道,“戴兄何時回來?” 戴鐸笑道,“就在剛剛才入府,只是站在湖邊想了些事情。本來打算先去見王爺,不過現在的時辰也還未回來,就想著去拜訪溫兄,不曾想到溫兄先出來了?!?/br> 溫涼道,“某本是打算去書樓?!?/br> 戴鐸望著那熟悉的方向,邀請道,“那不若一起前去?” 溫涼頷首,兩人離開湖心亭往書樓而去。 書樓內,溫涼和戴鐸兩人對面而坐,戴鐸輕笑道,“這兩年難得見到溫兄,后來你又突然回京,還真的是難得一見?!?/br> 溫涼安靜道,“這次回京,戴兄打算待多久?” 戴鐸沉吟,而后才開口,“約莫半個月的時間,之后便是打算去四川了?!?/br> 溫涼抿唇,“戴兄打算去年羹堯處?” 戴鐸搖頭,輕聲道,“年羹堯的確是戴某的目標,不過更嚴重的還是另外一處,與戴某此前在查的一件事情有關?!?/br> 溫涼點頭,沒有繼續追問,不同的人負責著不同的事情。除了胤禛外,沒有任何人能夠知道詳細的內里,這對胤禛來說的確是最安全的事情。 溫涼忽而想到,胤禛當初贈予他的印章還在,他一直忘記歸還。 “溫兄在京城如何?” 戴鐸笑著發問,除了書信外,兩人倒是很少交流了。畢竟來往的時間花費太長,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記掛著遠在天邊的友人。 溫涼平靜言道,“一切正常,還好?!?/br> 戴鐸捂著嘴笑,“這也是,戴某的確是問了個愚蠢的問題?!币詼貨龅哪苣?,能讓他出事的人也是少有。 溫涼沒有提及此前遇到的意外,正經地說道,“戴兄此去四川,還請認真關注年羹堯的情況?!?/br> 戴鐸微皺眉,溫涼不可能無緣無故一再提起年羹堯,他隱約知道這人的確是胤禛的人,難道其中有什么蹊蹺?戴鐸只是點頭,打算去了四川后再說。 偶然見到戴鐸,溫涼打算在書樓看書的想法也破滅了,好在戴鐸的情況更為要緊,兩人互通有無后,戴鐸才道,“京城中接連巨變,一直沒有牽扯到王爺,這是好事,也是壞事?!?/br> 溫涼不言,他明白戴鐸的意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要是雨露均沾也便是了,可胤禛的特殊會引來不少人的關注。眼下這些皇子阿哥里面,胤禛當真是個活靶子。 戴鐸又道,“只是有一事稀奇,王爺至今不愿娶妻,我等也不知道王爺的打算如何。只是這點上并不符合王爺的想法?!?/br> 胤禛膝下子嗣畢竟稀少,他也曾聽聞過王爺多年不入后院的消息,這也是個奇怪的點。 溫涼望著戴鐸疑惑的眼神,頓住幾息后,“戴兄是打算問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