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要他說啊,選擇前面兩個都好過這里,前兩個那可叫熱鬧,前個算是巷子里的菜市場,后個則是八卦聚集地,雖然人多,但吼一嗓子鄰居都聽見了,難道不比這個疙瘩角落不安全的地方好? 溫涼抿唇,做出個猶豫的模樣,像是被中人的話打動,但又有點擔憂。正在這時,巷子口有人走了過來,踢到石子滾落的聲響驚動了兩人,中人抬頭看去,露出微笑,“正巧,林秀才,如果你在這住的話,這位可是你的鄰居?!甭勓詼貨鎏ь^一看,來人正是前頭在酒樓里的說書先生! 那人一手提著豬rou一手提著幾尾魚,看著中人笑道,“又帶人來看房子?” “是啊,若是能和你做個鄰居也是不錯的?!敝腥诵Φ?,這地方半年內換了兩個主人,好巧都是說書先生,如果不是他們身材差異太大,中人都要懷疑起來了。 溫涼似是做出了決定,“對面是一位壯士,想來若是有小偷小摸之徒也不會過來,這里正利于溫書,我便選擇此處吧?!?/br> 虎背熊腰的說書先生臉色未變,但目光閃了閃,倒是沒說話。和中人點點頭后便擦身而過,往里面走去。 溫涼復又言道,“只是我在客棧還定多了半月的時間與朋友相聚,我先交付你定金,等到時再搬過來……”這輕輕的聲音順著寂靜的巷子飄散,徑直落到了走到最末尾的人耳朵里,他面無表情地打開了院門,又重新落鎖,提著東西進了屋內。 “外面是什么人?” 這漆黑的屋內竟不止他一人! 說書先生輕聲說道,“是個來租屋溫書的書生,約莫半月多后才會過來。沒有問題?!?/br> 那蒼老的聲音又說道,“如此便好,半月后我等早就從此離開。老母果然庇佑我等,武仁,你出入要再小心點,切莫在這要緊的關頭出事,這屋內還有幾十個弟兄靠著你與其他人匯聚出城呢!” “是?!闭f書先生鄭重點頭。 外頭溫涼和中人在出去后便尋了個地方交了定金,約定了下次見面簽訂的時間后,這才又重新在城內亂逛起來,直到兩個時辰的約定將近,他才重新回到了貝勒府。朱寶等到切切實實真的看到人回來后,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差點沒被溫涼給嚇死。 畢竟格格還從來不曾一個人獨自出去過,若是真出什么事情或者是不回來,朱寶唯恐腦袋不保。 溫涼回到院子后,先是不緊不慢地換回了原來的女裝,然后出屋子囑咐綠意,“這段時間安排點辛辣的,不要太過清淡?!?/br> 一路上外邊的小攤館簡直把溫涼的命都給勾過去了,他的身體較為虛弱,外廚房做的東西都很清淡,讓他都快淡得沒滋沒味了?,F在有了小廚房,獨自做點什么也不算是特異獨行了。 綠意點點頭,然后目送著溫涼出院。她一臉茫然,這剛剛回來又出去了,這來回也還沒一刻鐘的時間。 朱寶心里有著計較,或許格格今日的異常是源于他今日告知的消息,只是再多的他便不知曉了。 第二十三章 胤禛聽到溫涼求見的時候,正命蘇培盛打發了內院的丫鬟,見著蘇培盛出去又回轉回來還以為是福晉或者李氏的人,眼底浮現微怒。只見蘇培盛打了個鞠,“貝勒爺,格格求見?!?/br> “讓他進來吧?!必范G原以為有好些天不會再看到溫涼了,沒想到不過幾日又一次聽到了他求見的消息。 溫涼一身淡粉色女裝起來,淡然如昔的模樣絲毫沒有任何觸動。 幸好他長相溫和,并無棱角,如今這般,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胤禛心中忽而閃過這樣的念頭,到底太過輕微,不過一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等溫涼行禮便敲了敲桌面,“坐下吧?!?/br> 溫涼也不客氣,直接在胤禛對面落座,“貝勒爺,誠如酒館的那個伙計,是您派人帶走的嗎?” 胤禛臉色不變,“這不是你該插手的事情?!?/br> “他們要轉移了?!睖貨銮袑嵳f道,從種種跡象來看,若是胤禛沒有防備,失手讓人溜走也未可知。畢竟他手下定不會派人進入六面胡同大打草驚蛇。 而這,便是最大的漏洞! 胤禛對白蓮教的事情自然上心,而且比試驗作物的事情還要更加上心。畢竟后者還可以稍微緩慢點再行事,可是白蓮教的事情卻關乎到了大清安危。這么多年來白蓮教屢敗屢戰,就如同燒不盡的野草,一次次重新遍及各處。 他的人早已經盯住了六面胡同,然而白蓮教的人異常謹慎,雖然胤禛在溫涼稟報后便當機立斷帶走了那個跑堂的,并迅速換掉了知道內情的大掌柜,外頭的人一概不動,持續性地觀察著內里的人。 果不其然,胤禛這一番cao作讓被跟蹤的人摸不著頭腦,迅速地在六面胡同換了屋子后,半年內又連續易容重新入住,令他人摸不清底細。 但六面胡同外監視的人確信定沒有可疑的人從里面出來,又有誠如酒館對面的酒樓忽然關門,半月后又重新開張并換了老板的事情發生。這些暗地里的底細都被細細追查下來,順著脈絡,胤禛終于確認這波人真的是白蓮教徒! 這些人是順著前年鬧蝗災的百姓過來的,那時最嚴重的數萬百姓經過京城,絕大部分都災后被遣散回去了,留有一小部分在京城放松戒備后借著各種身份混進來。 他們在城內用各種巧妙的手段收斂著信眾,用潛移默化的方式來感化,最常被吸引的便是那些底層人和商戶。借由商戶,他們收刮了不少錢財,并通過酒樓周轉。 酒樓被迫關門那次便是因為他們分贓不均后殺了酒樓老板,后兩個月一直是白蓮教在控制著這間酒樓。 酒樓的生意一直很好,后來又有說書先生在,更是好上加好??删茦顷P門后,又有這個假扮說書先生傳道的人以防變故消失,酒樓生意一落千丈,這才是這說書先生改頭換面后又不得不回去做說書的原因,白蓮教需要大量的錢財,而這是他們這一次在京城所做的最后一筆。 監視的人雖不知道兩個說書先生是同一人,然而他們時常監視內里的人,卻是知道這定然是個賊窩,從未懈怠,在掌握了足夠的訊息后,胤禛本打算在半月后便把他們一網打盡,然而現在溫涼的話,卻是讓他一震,頓時蹙眉。 溫涼從不認為他這隨便一晃悠便能得到比胤禛潛伏半年的心思,只是迅速地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訴胤禛,“某特地尋了個負責六面胡同那里的中人,從仍然空房那十幾處里挑選了最有可能的三處,最后找到了那個說書先生?!?/br> “說書先生?” “是的,此人乃是先前那位說書先生假扮,雖然音容模樣完全不同,但是他微妙的動作還是泄露了他的身份。在六面胡同見面時,某可確定他沒有發現異樣來,那時他手里提著至少三斤的豬rou,若他真的虎背熊腰尚且有可能,在某得知他真實模樣后便可以確定他租住的屋內必定有至少數十人的存在?!?/br> “某特地選定了三處屋子,分別是六面胡同最繁忙與僻靜處。頭間隔壁是個屠戶,另一間則是在素有潑婦聞名的女人隔壁,還未走近便聽到她在罵罵咧咧每天早上都覺得鬧耗子,卻偏生一只都抓不著,連個影兒都沒瞧著。這話讓某突然有了思路?!?/br> 溫涼認真地說道,“或許那不是耗子,而是有人輕手輕腳在地道走動呢?” 胤禛凝神細思,對此不可置否,“你是如何想象到地道這處?” 溫涼言道,“京城在明朝大肆修繕,至今至少有近兩百年的時間,而皇城存在這么多年的歷史,便是有什么不為人所知的地道也不一定。且某親自查探過,六面胡同大部分的地表都異常松軟,即便沒有下雨雪都需要深一腳淺一腳,便是他們用數月的時間挖出了離開的通道也未可知?!?/br> 溫涼的看法雖異想天開,然細細研究卻不一定是錯誤的,胤禛站起身來在屋內背著手走來走去,步伐雖快卻沉穩,沒有透露出半點不耐與焦躁。半晌后,胤禛轉過身來看著溫涼,“若他們從通道離開,時間上以多少合適?” “他們必定是分散行動,不然某不會那么幸運剛坐下吃茶便聽到商戶提及無生老母。如此說來,他們在京城內必定是分批行動,各有所屬。貝勒爺所逮住的這一支,或許便是負責逃遁以及聯絡的人。我在離開前混入廚房,聽到廚師在抱怨新的掌柜賊摳門,這手里頭的錢財再過十日便連現在的水準都支撐不了。十日,最多十日,他們必定會轉移,甚至逃離京城!”溫涼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帶半點回旋。 胤禛眼眸異彩連連,他轉回書桌前看著溫涼,“溫涼,你欲用何證明你的猜想?” 溫涼挑眉,“自然是事實?!?/br> …… 深夜,三月暖春,四月初夏,這微涼的氣息仍然帶著春天的涼意,夏日的浮躁半點未出現,舒舒服服的微風拍在臉上沒有半分威力,真是個好時候。 六面胡同內,一個書生手中紙包里裹著半只燒鴨,另一只手里拎著一戶燒酒,看起來悠然自得,很快便在漆黑巷子里面越走越深,直到了深處,摸索著鑰匙欲開門??上У氖?,他越摸越著急,越摸越心慌,半刻鐘后他哭喪著臉色拍了拍對面的門,“大哥,大哥在家嗎?” 屋內許久后才有了動靜,一道沉重的響聲出現,然后便是漆黑的門在他眼前打開,書生訕訕地說道,“大哥,我的鑰匙丟了,您可不可以留我一宿?您看,我這還帶著燒鴨燒酒呢!”他一手提著燒鴨一手提著燒酒的模樣顯得有點滑稽,襯托著外面漆黑幽暗的巷子也有點可憐。 “進來吧?!?/br> 說書先生讓開道讓書生進來,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屋子,說書先生點亮了蠟燭看著對面小心翼翼蹭到椅子上的人,“你不必如此擔心,我只是不習慣用蠟燭罷了。你這燒鴨燒酒就自個兒吃吧,我給你找床被子,你今日就在此好好歇歇?!边@雖然看起來是個久沒人用過的簡陋屋子,但怎么都比拒之門外好,書生再三道謝,在說書先生抱來一床被子后又是感謝連連,然后才伴隨著一聲吱呀聲,兩人各自安靜了。 書生溫涼的臉色在說書先生離開后依舊沒有變化,自顧自地打開了紙包,把里面涼透的燒鴨拿出來陪著燒酒吃,一邊吃還一邊吟詩作對,片刻后便把半只燒鴨都吃光了。余下的半壺燒酒被溫涼隨意地放在床腳,然后便吹滅了蠟燭上床睡覺。半晌,他覺得透風,這才發現里側漏風,他抹黑找到塊石頭堵住那個缺口,然后重新躺下。 漆黑的夜里,溫涼埋在薄薄的被褥里面,萬籟寂靜中只余下他一人的呼吸聲。 第二十四章 他在安靜地等待著。 子時已過,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許久后,溫涼貼著床板的耳朵聽到了輕微的動靜,那是一種摩擦的聲音,的確有點像是老鼠在啃木頭,然而如此深的距離,定然是在地底下面。這個動靜在一點點出現后又很快消失。 直到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這個動靜又再次出現,這一次,來源是相反的地方,從遠處漸漸靠近,然后在院子的方位停下來。 溫涼心中篤定,這屋子底下通著城外的猜測并非虛假。 窗外傳來輕微的敲動聲,溫涼有些許疑惑,隨后便立刻知道,他床頭站著人!應該說,從他睡下后,他床頭便一直站著個人!只是不知是什么時候進來的,他根本毫無所覺! 溫涼的手腳登時變得冰涼,這不是他心生惶恐,而是身體自然的應激反應,在確定真的有人后,溫涼的呼吸聲也沒有變得急促,甚至心跳聲還平穩地跳動著。 被褥被掀開了,有一只冰涼的手慢慢地摸了摸溫涼的脖頸,那股子濕冷的感覺讓溫涼背后寒毛乍起,他強大的意志力讓身體呼吸都控制在合理的范圍內,順著那冰涼的溫度瑟縮了下,又滾回被褥里面去。 自然的動作沒有引起那人的懷疑,他悄聲無息地走到屋外去,直到那人開口的時候,溫涼才知道他,不,是她已經走出去了,“他一直在睡,沒有動靜,脈搏正常,沒有問題?!甭曇糨p之又輕,只是在這寂靜的清晨,在這個廖無人煙的院子里是如此清晰。 “就算是沒問題也不成了,昨夜上頭的人發話,直到我們離開前都不能讓他走?!?/br> “可是我們控制不了他吧,看起來是個秀才?!?/br> “秀才最好控制,武仁那家伙明明說他半月后才回來,結果偏偏在我們離開前回來了,真是在跟我們作對!若是安分便留他一條小命,若是不安分了,自然是……”隨著示威地咔嚓聲,兩人邊說話邊離開了。 溫涼自然地又翻了個身,摸了摸腰間的信號彈,給它換了個更隱蔽的位置,轉眼間便睡著了。 苦苦等待著信號的監視探子絲毫不知道,他們的等待對象正心安理得地夢周公。 …… 溫涼的計策很簡單,便是他混做他之前假扮的身份進入宅院,只要他能靠近院子,不可能探不出東西來。之后只要他靠近外墻,胤禛手底下有的是人潛入這條巷子救他。 之前溫涼便知道,他不過是偶然撞見了這條最要命的線索,但不代表胤禛手下都是廢人。拿著這塊最后的拼圖,他們迅速把整塊地圖都拼湊起來,動作甚至溫涼還快。 溫涼這個關鍵人物又愿意親身試險,這自然再好不過。 猶豫的人反倒是胤禛,雖然他只是猶豫了一瞬,但對胤禛這一旦決定便不可動搖的性子來看,即便是一瞬間,他也是在擔心著溫涼的安全。 他本想壓陣,然溫涼勸阻了他,“貝勒爺,您手下的人難道你還能不放心嗎?只是唯有一點,您雖從頭至尾都不曾泄露風聲,但不代表你在逮捕關頭可以不告知皇上。若是你在外地也便罷了,如今在天子腳下,若您不能提早做好準備告訴皇上,有得是人落井下石?!?/br> 溫涼所說的不錯,這世上這般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很多人想的不是錦上添花,而是落井下石。做了好事不一定會被人贊揚,做了壞事指不定被人歌頌,若是在這最后關頭翻車,那可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胤禛心中本便有這樣的想法,如此借由溫涼口中道來更是順理成章,“我會進京求見皇阿瑪,屆時我手下的所有人都會憑著你的指示行動,只要你扯開信號彈,巷子外的人便會直接翻進去救人和抓人。但時間期限是那天子時前,信號彈一開,如果你不能及時把人一網打盡,接下來的事爺也拖延不得了?!?/br> 溫涼應了下來。 溫涼睜開眼時,他的手下意識便摸了摸藏在大腿內側的信號彈,然后便下意識地轉了個身平躺,正好直直地看到了一張臉。 溫涼停頓了三息,猛地一個魚打滾坐起身來,那張臉,那個人往后退了退,看起來是個瘦小的男人,尖嘴猴腮的看起來就讓人不舒服,“你可算是醒了?!边@把聲音,便是早上那個在窗邊敲人出去的人。 “竟是這么晚了!”溫涼看著外面的日頭有點發蒙的神情,視線又落到了地面上的酒壺,露出內疚的神色,“慚愧慚愧,我昨夜不該喝酒的,若是不喝酒的話,也不會耽誤鄰家大哥那么多事……咦,你是誰,你怎么會出現在這位大哥家里?” 瘦小男人翹著二郎腿說道,“我……算是他朋友,一直和他同住。你酒量這么不好?” 溫涼拍了拍腦袋,看起來很是頭疼,目光落在酒壺上繼續懊惱,“自是如此。好在昨夜喝剩半壺,不然如今怕是要直接睡到第二天日頭去?!?/br> 瘦小男人腹誹,還不如直接睡到明日三更去呢,到那個時候誰還會管這家伙是張三還是李四,他們早就離開這壓抑的京城四處散去了。但是他的眼睛在聽到溫涼說酒壺里面還剩下半壺酒的時候立刻就亮了。 溫涼如何能夠注意不到這點,他看著瘦小男人說道,“這位大哥,要不然這酒就給您了,要是再讓我喝哪怕一口,我這腦袋就不要了?!笔菪∧腥丝粗鴾貨鐾纯嗟纳袂?,的確是像是他喝醉酒時的模樣,這半年來守在京城內,生怕壞事,他連一滴酒都沒喝過,眼下一個赤裸裸的誘惑就出現在他面前來,他如何能忍得住。 兩人裝模作樣地推來推去后,瘦小男人便心滿意足地把酒壺揣兜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聞了口,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起來,“好酒,好酒,怪不得你這個黃口小兒都直接醉倒到現在?!?/br> “學生不是黃口小兒?!睖貨隽x正言辭地說道,然后又做出虛弱的模樣,“今日我怕是起不來了,這嘴巴里一點味道都沒有,大哥,真是對不住了。要不我還是先挪到我家中去吧?!彼雌饋砭拖袷菫檎紦e人房子非常內疚,一副哪怕爬也要爬過去的模樣。 瘦小男人剛收了溫涼的燒酒,自然不想看著傻小子被殺,好意壓下了他,“你還是直接在這里呆著吧,等你身體好了再說,現在就好好休息,別想其他了?!彼蚨ㄖ饕庠谶@里等到行動開始前,然后直接拍昏溫涼,等到他醒來的時候,便是月明天晴的好時候了。 殊不知溫涼心中也是這樣的計較,知道除了這個男人和說書先生武外,這院子面上不可能存在另外的人了。 溫涼也不曾預料到,他來的這日,偏偏便是他們要離開的那天! 當他昨夜發現,即便有他這個陌生人存在,地面下仍有動靜的時候,便知道他們離開的日子近在眼前!不是今日便是明日。 當院中只有這個瘦小男人,沒有說書先生時,溫涼心中已定。 確在今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