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辰一把搶過，“你準備好了我們就開始！”

    韓啟凌眼色莫名地看著他：“為一個人而冒險，將自己置于危險境地，這不太像是星組大隊長會做的事情?！?/br>
    霍星辰回以鄙夷的目光：“那是你不會做的事情，而我，我會！拯救隊友、降低戰損，是我的責任！”

    “??！”韓啟凌低笑著調侃，“開始知道責任了！”他抽出了另一張卡片，同時把如夢卡遞了過去：“那你自己小心，畢竟連我也不知道我經歷了什么事?！?/br>
    “知道了！”霍星辰應了一聲，壓著聲音道：“你自己也小心，別被你夢里的東西嚇得尿褲子！”

    “呵！”韓啟凌回身輕笑。

    ==

    霍星辰是在一片海鳥的鳴叫聲中醒過來的。浪潮擊拍在船舷上，一拍接著一拍，船身隨著節奏搖晃，起起伏伏。

    霍星辰甩了甩腦袋，從船艙的硬板床上爬起來，迅速地回憶起這是在哪里。

    這是13歲那年，讓他險些喪命的那場關卡，從一片汪洋道冰封千里，迷失的空間和傳說的海怪。

    他扶了扶額頭，皺起眉：“我討厭海！”頓了頓，語氣有些懷念，“還討厭布拉多·格魯特那老頭！”

    說著，哨聲突兀地響起，一個豪邁又蒼老的聲音在古老的擴音器中響起：“崽子們！起來干活了！噢你們這些懶鬼，再不起來就把你們扔到海里喂鯊魚！”

    “討厭的老頭……”霍星辰喃喃道，然后船艙門被打開，一個棕發青年把頭伸進來，“嘿！兄弟！快起來！昨晚不知道哪個兔崽子把帆弄到水里全濕了，我一個人拉不起來！”說完立刻就走，顯得急急忙忙。

    “小霍克……沒想到還有再見的一天?！被粜浅叫牡渍f不上什么感覺，大約就是看到已經死去的人還好生生活在面前感慨吧。

    “砰——”門又被撞開，小霍克再一次把頭伸了進來，“哎不是，兄弟，我怎么覺得不大記得請你的名字了？你叫？”

    霍星辰不大確定自己在夢境里被安排的身份，也不確定夢境里會不會有當時的自己，于是想了想，口中突兀地冒出：“莫伊拉！”

    小霍克明顯眼睛亮了亮，“海上晨星？真是個好名字！”作為一名從小在船上長大的水手，小霍克十分喜歡這一類具有美好寓意、或是像引路標一樣的名字，堅信這樣的名字能給整艘船帶來好運。

    莫伊拉，在他的家鄉，是海上晨星的意思。

    霍星辰望著他重新跑開的身影，深知從這一刻，“莫伊拉”這個人就在夢境世界中被承認了。哪怕他這個身份有著別的名字，從現在起，只要見到他的人，都會叫他“莫伊拉”。

    他穿好充斥著海水腥味的水手衣服，走出去，路過一片玻璃窗，看到玻璃倒映出來的樣子，正是現世的他現在的模樣。

    “嘿！莫伊拉你個臭小子！慢吞吞慢吞吞，想偷懶嗎？”擁有大花胡子的布拉多·格魯特船長砸了一枚巴掌大的蚌殼過來，神情兇悍，“趕緊吃完你的早餐然后干活！”說完，罵罵咧咧去了甲板。

    霍星辰看了看自己身處的這巨大帆船，認出了這是“泰洛號”，被派遣前往北方尋找西北航線的三艘船之一，以龐大的體型和厚實的軍火力量作為三艘船的主船，由航海經驗豐富的布拉多·格魯特船長閣下作為本次航行的總指揮。

    “泰洛號”的左右兩側，落后一個船位的距離，各有一艘船。

    “赫瑞比號”和“特瑞飛號”。前者以速度和海員戰斗力稱著，后者則作為防御者，承載著文學家、科考員和地理勘測家，當然還有神神秘秘的巫師。

    這是槍火炮開始興起的時代，是一個高度重視海域發展與海上軍事力量的時代，也是屬于探索、擴張和侵略的時代。

    霍星辰深深地記得它。

    在這個世界，他們的隊伍從十三人銳減到了四個人。

    在這個世界，韓啟凌許下愿望，將附身在霍星辰身上的蘭斯洛轉移到了自己身上，由他，來承受惡靈附身的傷害。

    霍星辰手腳利索地拉著前帆跳上桅桿，將繩子套牢，晨光下，他居高臨下，望向不遠處的“赫瑞比號”。

    那一年的星組，他們醒來的時候，就是在那艘船上。

    第92章 世界盡頭（2）

    這里的空氣是干燥的, 又是寒冷的，充斥著絕對的寂靜和逼仄的，在無盡的寒冷中，時間仿佛在這里停頓了下來，除了船只開動的聲音，就只能聽見浮冰在暗藍色的水里碰撞。

    白天已經超過18小時了，羅盤上的指針隔不了多久就要換一個方向，夜里會有恢弘的彩色天幕垂落下來, 像上帝丟下的窗紗。

    船上已經有人開始祈禱了, 連續幾天的迷航和從未見過的海景, 使得不少人迷信這條航線是通往天堂之路。

    霍星辰一早知道這些人的結局, 心底有著微小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波瀾。

    他的視線僅僅在格魯特老船長和小霍克身上停留了幾秒鐘就轉移開了，過了會兒, 他看到“赫瑞比號”和“特瑞飛號”上分別降下一只小船，就知道劇情開始了。

    兩艘船的船長和二副將帶著他們的心腹來到主船上，共同商量接下來的航線問題, 是繼續北行, 還是踏上返程。這將決定他們回到家時是接受鮮花掌聲，還是狗屎牛糞。

    當年的霍星辰就混在了“赫瑞比號”的來人當中。

    霍星辰很快見到了他。

    感謝輪回世界出品的道具, 明明是同樣的臉，在規則之下，卻沒有人會覺得這是同一個人, 甚至不覺得他們有哪里相像。

    換了一個視線去看當年的自己, 實在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看著那個四年前的自己, 少年寡白的臉色和陰沉的神情讓旁邊人都不敢輕易接近他，再細細打量，會發現，他的眼中充斥著血絲，眼周圍卻泛著烏青，寡白的臉上有血絲隱隱浮現，偶爾失神的時候會有灰色的淡影在他瞳孔中飄過。

    眼神往下飄去，霍星辰看到他露在半截手套外面的手指，指甲是青色的，接近黑色，有兩個指甲看上去就像是要脫落了一樣。

    霍星辰與他擦肩而過，聞到了輕微的腐氣。

    他瞳孔猛然縮緊，當年痛入骨髓的疼像是殘留在他身上的病毒，在看到那個飽受折磨的自己之后被喚醒并激活，讓他四肢僵硬了一秒。

    他感受到來自死亡的冰冷視線，抬頭看去，正是那個“自己”回過了頭來，暗沉的病態目光像是在盯著一個死人般盯著他——那是無聲的警告。

    霍星辰撇開了頭，錯過那道目光，不去驚動那只受了傷的惡獸。

    趁著里面三位船長開會的功夫，霍星辰捋了捋自己的思路。在韓啟凌的這個夢境里，他只有一個人，無法依賴韓啟凌的布局和指示，只能一個人行動。在無法改變劇情和夢境的同時，他還要伺機找出韓啟凌身上的秘密。

    那些被展露出來，或是仍舊被隱瞞的秘密。

    他必須有一個觀察韓啟凌的機會。

    幸好，這個機會很快就要到來。

    在四年前，格魯特船長選擇返程，而另外兩位一直野心勃勃想要上位的船長則堅持繼續尋找航線。而當年的關卡任務則需要他們一直待在船上，所以，為了任務，星組眾人都站在了“赫瑞比號”的陣營。

    為了逼迫格魯特船長繼續航行，根據韓啟凌的指示，霍星辰在這一場會議上將會殺死“泰洛號”的二副——小霍克的父親，并挾持“泰洛號”的船長格魯特。

    接下來的夢境內容完美地重現了當年，當韓啟凌帶著星組其余人，以大佬降臨走路帶風的登陸“泰洛號”的時候，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霍星辰才知道當年的韓啟凌有多帥。

    然后他再仔細觀察，才恍然當年的自己和韓啟凌之間的關系有多么令人頭痛。

    上一秒還在并肩作戰，下一秒就將刀鋒架到了對方的脖子上，將其余隊員看得戰戰兢兢。

    然而在這些表象之外，霍星辰看出了韓啟凌眼底淡淡的苦澀和一種他看不懂的情緒。

    那是一種……近似在面對十分重要、卻又無法將僵化的關系緩和的人時，才會露出的情緒。

    越往北方行駛，羅盤上的指針就越發混亂，像是預示著某種不詳的降臨。

    開始有船員發瘋，他們會在夜晚值班的時候走上甲板，兩眼無神地盯著海面，盯著那些在月色下泛著皎潔光芒的浮冰。

    然后像一個木頭人，直挺挺地向著海面倒下去。

    僅僅五天時間，三艘船上就有八名水手跳進了海里。

    海里有海妖的傳言開始在三艘船上彌漫開來。

    籠罩在令人忍不住要發瘋的白色恐慌中，星組眾人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他們的活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悄悄積攢著他們所需的資源。

    因為他們的任務是：在船上活過180天；殺死十只品種不同的海怪。

    根據韓啟凌的分析和過往的經驗，殺死海怪或許不是最難的，而在船上活過180天，這或許才是最致命的任務。

    劇情開始之后的第十二天，“泰洛號”觸到了冰山。那冰山只有浮冰大小的一塊露在海面，但海面之下，卻是龐大到令人心驚的海下冰山。

    幾位船長正在會議室里為“泰洛號”的破冰能力和此次事故的責任爭吵得不可開交，韓啟凌已經下令將船上的物資盡快搬運到“赫瑞比號”和“特瑞飛號”上。這是他們比本地人具有的優勢，強悍的體質讓他們在事故發生的第一時間就入海查看“泰洛號”與冰山撞擊的傷勢。

    去查看的人是韓啟凌，他下去了很久，時間足以讓他在三條船之間繞一個來回。上來后，他只用了一句話去描述海面下的景象——

    “‘泰洛號’廢了，馬上轉移物資?！?/br>
    轉移物資的時候，當年的霍星辰盯著海面，神色恍恍惚惚，差點掉進海里，被韓啟凌及時拉住了。

    少年的臉色一日比一日更差，已經是rou眼能夠看得到的變化了。

    那狀態，比惡鬼好不了多少。

    韓啟凌盯著少年的背影不說話，眼神里是比冰層之下的海水更加令人看不懂的深藍。

    霍星辰狀似無意路過，“你喜歡他？”

    韓啟凌不回答，眼神輕飄飄落得很遠。當年的韓啟凌絕對不會主動跟一個不相關的人說話。而此刻在他眼里，這個僅僅見過幾面，名叫“莫伊拉”的水手，就是一個不相關的人。

    霍星辰當他默認，想要趁機找點什么話題跟他搭話，結果卻想起了老白的調侃，想都沒想就道：“他才那么小，我聽說有的地方是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br>
    韓啟凌緩緩轉過了頭來，眼神莫名，“第一，他很重要，但是我不喜歡他?！?/br>
    “第二，外表是具有欺騙性的。按人活過365天就是一年來算，他的年齡起碼是你的兩個倍?！?/br>
    “第三，”他指向角落里正在偷偷擁吻，同時撫摸著彼此身體的兩個船員，“你確定要在崩潰的環境里要求別人記住三年起步？瞧，他們信仰的宗教不允許同性戀，可他們不也連宗教信仰都背棄了?！?/br>
    “第四，水手，請你馬上去轉移物資，而不是在這里偷懶打發時間?！?/br>
    霍星辰“哦”了一聲，走遠了一些，隔了會兒又跑了回來，再次確認：“真不喜歡他？”

    韓啟凌不說話，高大的身形讓他的立場乃至眼神都是居高臨下。

    卻聽霍星辰安慰道：“別怕，我喜歡你呢！”

    ==

    作為搬運物資的人員，霍星辰很容易就將自己留到了最后離開的一批。趁著無人注意，他跳進了海里。

    當年的韓啟凌下去之后，回來只說了“‘泰洛號’廢了”，卻沒有具體地說下面的情況。導致除了他一人之外，無人知道下面的情況究竟如何。

    換做以前，霍星辰也不會去細究。但是現在，他覺得他有必要去了解一下，去看一下那些只有韓啟凌知道、只有韓啟凌見到的東西。

    入水。

    跟當年的感覺一模一樣，冰冰涼，真刺激。要是普通人，十秒之內就凍得不能動了。

    水下的世界十分美麗，冰藍色的海水波蕩著，頭頂有無數大大小小的白色浮冰，如同一個個夢幻美麗的氣泡，堪稱人間仙境。

    但等霍星辰看清周圍，心情就不那么美麗了。

    他飛快地在三艘船之間游了一個來回，然后忍著心底的不適，渾身濕漉漉地爬上了船，寒冷的氣候讓他的眉毛眼睫都結了霜。

    霍星辰兩手扒在甲板上，還沒來得及跳上甲板，然后用卡片能力給自己做一個暖身加烘干，就聽到腳步聲，然后他的面前出現了一雙腳。

    18小時的日光正是鋒芒四射，霍星辰抬起頭，看見了韓啟凌在逆光下有些虛幻的臉。

    “現在知道為什么我要棄船了？”

    霍星辰不知道他為什么去而復返，也不知道這個聰明得令人害怕的男人是不是看穿了什么或在謀劃著什么，抿了抿唇，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