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
我一怔,沒想到他對我竟然是這個評價。 他緩和了一下語氣繼續說:“當然知道你的經歷以后,才發現這都是表面現實,你若不是這么堅強,或者三個孩子不會這么健康的成長。不說寬寬,單是元元和童童,也早被他的親生父親要回去了?!?/br> 很多事迫不得已,性格的形成也是如此。 不用往前倒太多年,只需要八年的時間,八年前,我是個與現在完全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的女人。 那時正在和楚毅熱戀,高興的時候小鳥依人,溫柔似水;不高興的時候就任性不講理,生起氣來不計后果,什么樣的重話都往外說過…… 其實想想,那個時候好簡單。 但是,生活和經歷,讓我一步一步給自己穿上盔甲,慢慢變成現在堅硬如鐵的樣子。 認識何連成的時候,我的那層鐵衣還沒有完全焊接完成,還有縫隙。就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縫隙,讓何連成這劑毒藥趁虛而入,然后攻城掠地。 “其實我也知道,一個女人越是堅強,越是說明她身后的男人不可靠,或者不負責任。我在想,不管我是誰,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想自己的女人像戰士一樣,從來沒露一點小女兒情太……那簡直是對我男性身份的侮辱?!彼f到中間的時候,停了好大一會才說出最后一句話。 “我除了謝謝,似乎說不出別的話,盡管你不喜歡我?!蔽艺f。 “不是不喜歡你,而是害怕喜歡你?!彼闹卑?,讓我忽然臉紅,“那天寬寬出事,我心里就像裝了另一個人一樣,不顧一切去救孩子。其實如果放到現在我冷靜的時候,絕對不會做出那樣的舉動?!?/br> 他的誠實也讓我吃驚,可能是真的下了決心要想起從前,他對我不再隱瞞,扯了一下金剛的繩子往前一邊走一邊說:“我知道,那是我僅存的原來的意識,讓我去拼命保護自己的孩子。等我從樓上摔下來的那一瞬間,我才像突然清醒過來,就如同做了一場夢,夢里的舉動都不是我本人做的?!?/br> 只因為他講了這一句話,我突然之間淚流滿面,就像淚水不受自己控制一樣。我接觸程新這么久,第一次有了一點關于何連成的消息。 他的潛意識里是記著我,記著孩子,記著我們的共同經歷的。我以為他真的全忘記了,沒想到在緊急的時候,他出來了,不顧一切的去保護我們。盡管他現在記不起來,可我眼前的人就是何連成。 我一直以來不愿意正視程新,就是因為他從來沒表現出一點自己和何連成的關聯,他喝醉酒以后閃現的那些片段是從前,不是現在。我想要的是,現在的,有知覺的何連成。 第061 確定治療方案 這一個新年,是我們全家第一個團圓年。 大年三十晚上,老少一家七口人圍坐一堂,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飯。席間程新一直帶著淺笑,時不時給何則林還有寬寬夾菜。 寬寬吃得小肚子溜圓,拿著小點心一邊吃一邊說著今年好熱的話。 從表面來看,這一家子和睦極了,但是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某些不能忽視的小細節,提醒著究竟還沒回到從前,我們也不像表面看來那樣幸福。 春節過后,何則林重新回到公司,讓我陪程新去美國接受治療,我對于這樣的安排沒任何建議,畢竟我希望在何連成能記起從前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 只是程新似乎有點不太愿意,推辭了兩次,最終還是同意下來。 何則林安排我跟過去,想法自然與我不同。我知道,他是怕中間再有其它人暗中動手,我去盯著他最放心。 畢竟我是最希望何連成能夠全息全影回來的人。 醫院是姨媽袁征提前預約好的,我們到了以后直接辦了住院手續,休養了一天之后,第二天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 一天半以后結果出來,程新身體的所有指標正常。據醫生說,這種情況下,如果能保持心情的平靜,再加上特定的治療方案,應該能夠收到比較理想的效果。 第四天,他們把全套的治療方案拿出來,和我們商量。 程新做為病人,竟然也能參與討論,這一點是我從來沒想到過的。 醫生對此的解釋是,這屬于精神層面和記憶面的問題,必須得到患者本人的完全同意和配合,否則他潛意識的抵觸會讓整個治療方案失敗。 方案涉及到的層面很多,催慮、心理治療、心理康復、家排系統治療等等。除了一個心理方面的專家做為主治大夫以外,還有其它領域的兩個專家,在治療的不同階段,由不同的人主要負責。 其實這樣的治療方案在國內是不可能出來的,據我所知,每個患者都有一個主治大夫,從頭負責到尾,極少有中途主治的情況。 治療方案細致入微,把每一階段可能會出現的問題都假設了出來,而且把最壞的結果也都模擬了一下,然后征求我和程新意見。 其實這整套的治療方案,我并不能完全聽懂,所幸提來之前何則林就親自找了一位可靠的,醫學方面的專業翻譯。 我和程新都沒什么醫療知識,聽了以后幾乎下意識的去盯我們請過來的專家翻譯。他原本就是國內某醫院的首席,因為何則林的面子才跟我們來這邊當翻譯,聽了方案以后,眼睛都開始放光。 看到我們望向他,他點了點頭說:“有風險,但是值得一試,這種大膽的治療方案,國內是沒有。而且,”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國內很少有人因為失憶或者選擇性失憶,而做出這一整套的治療。第一費用太高,第二國人覺得只要身體機能沒受到影響,基本上不用看醫生,這是醫療意識的問題?!?/br> 我了解這種情況,在國內心理疾病也是近幾年才提出來的。原來,只要身體沒有病變,心理疾病沒有嚴重到精神失常,都是不會去醫院就診的。甚至現在,某些地區因為經濟原因,精神病人無法得到治療的情況也很多。 “趙叔叔,您覺得可以一試?”我問。 “我覺得這套方案可以一試,因為治療的層次性很明顯,由淺層疏導,淺層刺激,再逐漸加深,每一個階段的治療結束以后,都會有十天的時間觀察患者反應,讓他完全適應以后再進行下一階段。我覺得,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彼f到這里看著程新問,“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你的決定。來之前老何和我說過,會尊重你的選擇,不管你會不會接受治療,或者接受完整的治療,他都會尊重你的意見?!?/br> 從我的角度出發,我會選擇治療,但是如趙叔叔所講,我們都要尊重程新本人的意見。 他想了想,抬頭愉快地笑著說:“我同意?!?/br> 簽字以后,醫院方去調整最后的治療方案,然后準備著第一次接受治療的時間。除了心理方面的治療以外,還需要用儀器刺激他的大腦皮層反應。 據院方來講,這樣的病例也是第一次接受。 一般情況下,即使有刻意抹去記憶的人能夠想起過去,也都是因為受到了外界強烈的刺激,突然之間一下子想起了全部的從前。 像程新這種,對以前只有模糊的片斷的回憶,主動要求通過治療回想起來的,是極少數。 這里的天碧空湛藍,晚上星星很多,醫院的環境又非常好,高低的樹木和草坪,不會讓你想起這是醫院。 因為程新是重點病人,關鍵是袁家和何家又愿意花錢,程新的病房是獨棟別墅,不僅有配套完善的客廳臥房衛生間,甚至還有設備齊全的廚房。 我們三個人就住在這里,房間分配上,我和程新住樓上,趙叔叔住樓下。程新檢查完回來,換了衣服很自然是挽起袖子說:“馬上就要開始治療了,我不知道以后還會記得現在多少,給你們做一頓飯吧?!?/br> 這邊的廚房裝修都是按西餐需求裝的,并不適合油大火大爆炒的中式菜。他倒是輕車熟路,拆開了一個放在廚房的大箱子說:“我從網上便利店訂的原料,都是今天新鮮的,今天我給你們做煎牛排?!?/br> 趙叔叔笑著說:“我這牙口,可是煎嫩一點,四成熟?!?/br> 程新笑著應下,我要過去幫忙被他推開說:“西餐簡單,不用你打下手,要是非要幫忙,把水果蔬菜都洗一下就可以了?!?/br> 他系上圍裙,動作嫻熟地開始做飯,不足四十分鐘,從配菜到點心,再加小飲品一概準備齊了,最后端上來的煎得香滋滋的牛排。 “原來就聽說老何說過他兒子會做飯,沒想到我還有這樣的口福?!壁w叔叔笑著拿起餐具說。 程新推辭了幾句也坐下來。 我知道他的手藝一向不錯,但是牛排之類還從未吃過他做的。拿起餐具,沒來由的想起原來他第一次給我做飯的情形,不由心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頓飯就這樣吃了過去。 飯后,趙叔叔借口時差沒倒過來,太累先回房休息了。 我和他都沒這么早睡的心思,他看著我說:“拿點酒,咱們去外面坐一會兒。難得逃離帝都無處不在的霧霾?!?/br> “好?!蔽宜斓貞聛?。 來到美國以后,我每天都在想著他的治療,在各個方案之間糾結著,今天一切塵埃落定,心里有點放松,甚至有點空。 晚飯后,身邊沒有孩子嬉鬧,也讓我覺得有些不太正常,正想找點事做,他提了這個建議。 別墅外面有一個小花園,用白色的木頭柵欄圍住,種著一些當地易活的綠植,我能認出來的就是刺玫瑰?;▓@里擺著原木的桌椅,柵欄外面就是草坪,隔著大約三四百米,是另外一棟別墅。 程新拿著酒還有兩個杯子放下,對我笑笑:“很多女人喝不慣烈酒,你陪我抿一兩口就行?!?/br> 他拿出來的是琥珀色的威士忌,酒精濃度很高。我知道一般喝這個酒都是加上冰塊,也有與其它汽泡酒調配著喝的。當然,真正懂酒的人,都是直接喝,或者單加冰塊喝。 他把冰塊放進玻璃杯,一倒酒就能看到小氣泡往上冒,單是看著就能覺得出來冰塊遇到烈酒以后,那種反應讓人看了就想喝。 “你酒量現在很好?”我接過他遞來的杯子問。 “不好,但是愛喝,我倒是希望治好以后,把酒戒了?!彼呛禽p笑兩聲。 “你原來酒量也不好?!蔽艺f。 人不管變成什么樣,身體都是誠實的,喜歡做什么,能做什么,強迫不來。 “如果我治療結束以后,忘記自己做為程新的這段記憶,你幫我記得?!彼e起杯子說,“謝謝了!” 說完他幾口就把一杯酒喝了進來,然后又倒了一杯。 我一看他這種喝法,忙伸手按住了杯子說:“明天就開始接受治療了,現在喝酒會不會不太好?” “沒事,我一般情況下三杯醉,還有兩杯的量?!彼麚荛_我的手說。 我不是他本人,不知道他現在究竟是什么心情,只能盡量陪著他,聽他說話。 他接下來確實沒再多喝,三杯喝完以后就把杯子倒著放在桌子上,身子往椅子上一坐,仰頭望著天空說:“你有沒有發現,這邊的星星格外亮?” “有,這邊環境好,空氣透明度高,星星看著自然亮很多?!蔽乙蔡痤^,看滿天的銀河。 這種星星布滿天,白晃晃的銀河橫在天空正中間的景象,我只在自己很小的時候看到過,那時在院子里乘涼,躺在mama懷里讓她指出哪個是牽牛和織女星。但是我得到的答復是,這是人馬座,這是射手座。因為我mama也是一個沒怎么聽過中國古代神話的孩子。 “不僅僅是這個吧,我在這邊時間不算長,但是記憶里很長。我覺得和咱們國內的人比起來,這邊的人更單純,不管做什么事,理由也更單純?!背绦掠挠牡卣f著。 “這個我了解不得多,不過確實看得出來他們都很簡單快樂!”我說。 “所以忽然就想起來,到底是外在物質和環境影響人的內在精神,還是人的精神影響外在的物質和環境?”他歪頭問我。 第062 失蹤 我聽了他的問題,一時竟也不知以何為對。這是一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見解,怎么說或許都不對。 “這個問題有點幼稚?!彼猿暗匦α诵φf。 “這是個沒答案的問題?!蔽铱聪蛩?,“每人在不同的時間可能給出的答案都不同。有時會是心境影響環境,有時會是環境影響心境?!?/br> 他不再繼續說什么,我們就這樣坐在小庭院里,看著這里干凈的夜空坐到很晚。最后他說:“回去睡吧,時候不早了?!?/br> 我不知自己是因為倒時差,還是因為心里有事睡不著,躺到天色快亮時才勉強睡了一會兒。 從那天以后,程新再也沒說過那樣的話,每天都是積極地配合治療。而我從醫生的反饋中,也知道他的治療效果很好。至少前一段時間困擾他的突然跑神,跑神之后還對那段時間說過什么做過什么完全無知的情況,得到了很大的緩解。 第一個階段的治療結束以后,我通過視頻和孩子們聊天,當寬寬出現在鏡頭里的時候,他忽然有奇怪地問:“我兒子長這么大了?” 我一怔回頭看一旁的他問:“我們剛和孩子們分開了半個月,變化不是很大呀?!?/br> 他表情有一瞬間的恍惚,而后就迅速恢復了正常。 我問他,他搖頭說沒事。 第一修階段的治療以后,第二階段要進行輔助治療,主要是借助一些儀器,對大腦進行反復刺激。醫生說的專業術語我一個也聽不懂,趙叔叔用通俗的話和我說:“就像是用一個類似于以前回憶的電波,反復刺激大腦,直有反應為止?!?/br> 單聽介紹,我也知道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 第一天治療結束以后,他眼睛里一切東西都放空了,看到我的時候聚了半天焦才瞄準我的臉,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讓我覺得他一定有什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