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她終于哭了,但是他碰不到她的臉了,連一句為什么要這么做,都說不出來。 柳婧被拉走了,詔獄的大門被打開又合上,天光重新被黑暗吞沒,他剛剛還是能夠碰到那一寸微光的,只是快沒有力氣了。柳婧哭成那樣,他也抬不起手臂,挪動一下,替她把眼角的淚擦拭干凈。 …… 天色蒼茫,那兩日鬧得京中人心惶惶,都是在烏云摧城之下,身穿輕甲的兵衛們執著長矛,腳步遍布京城里每一處,為了捉拿和陳貴妃一案有關的官員們。 陶氏父子也被逮了起來,陶源原本還想掙扎一下,他爹陶維直接就伏法了,唉聲嘆氣道:“都是命啊?!?/br> 這兩日過了之后,風雨之勢才漸漸止歇,沖破云川的,是金色的暖陽,光耀著每一寸它能觸到的土地。 曾經的肅殺,那些昏聵的,心酸的往事,好像都會隨著歲月的沉淀,慢慢在淡化。如同綠芽破土,總會煥發出新生,總會迎來新的一天。然而大孟朝的人們會永遠記住那兩天,史官也終將會把那兩日的故事記在筆下。 紀涼州兩次成了英雄,隆寶為此大感欣慰,連文武百官們也都對他敬佩有加。 朝中不會再有人說他一點壞話,不會質疑他曾經是紀廣的兒子,甚至歌頌他們父子兩個,都是救人救世救難的真英豪。 閻鈺山在詔獄中沒有什么好說的,倒是原來的首輔陶維,已經到了這一步,干脆破罐子破摔,將閻鈺山曾經對紀廣的所作所為和盤托出。 當年紀廣叛國案的真相,終于浮出水面。 與叛國案一同浮出水面的,還有御馬監太監,頭先被安排到靖王的高德,也被活捉到獄中,全都招供了。 閻鈺山如今是罪上加罪,不僅有心思敢動太子,雖然那并不是他的本意,也沒有參與其中,是梁世帆背著他這么做,但答案是什么,已經不那么重要了,人們只需要他伏法就夠了。 他罪惡多端,除了紀廣一事之外,去年更是有心思,派過死士去刺殺靖王。 這些都是高德和陶維兩個人共同招認的供詞。 面臨幾人的證詞,閻鈺山只是笑,笑得那么的美艷,事不關己。 宮變結束以后,涉案的官員竟然多達千人,全部都水落石出,凡是膽敢動過心思的那些官員們,不管身居何職,全部被捉進了牢獄里,隨時聽候發落。 兩個月后,絕大多數與閹黨勾結的官員,都被送往刑場斬首,其中有閻鈺山、陶氏父子、高德等人。 至于蘇英,事情敗露后沒有多久,在牢里流血過多,活活疼死了。 這兩個月里面,天氣開始變暖,池中的小荷已經挺翹,花苞隨時待放。顧云瑤在肖氏的cao持下,辦理了一次還比較熱鬧的及笄禮。 本來就怕她過得過于冷清,二房這邊沒有太太,顧老太太又是病臥床榻這么一個情形,和顧德珉商議了之后,由肖氏來代為辦理。為慶賀顧云瑤終于年滿十五,肖氏依據自己的人脈,把京中一些富貴圈子的太太們都請了過來。 天氣正當有點小熱,顧老太太頭腦尚清醒的時候,就將一整套頭面全部送給她了,還有小金庫里的那些東西。 肖氏也親自出資,為她在錦繡坊里專門趕制了一套衣服,那褙子上面的做工,十分精細,還有挑線裙子,腰身上盈盈一握,走路時身形款款,倒是與她的容貌極相稱。 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衣物,顧云瑤還有些不好意思,肖氏只拉著她的手,道:“及笄禮,自然要打扮得精細一點?!?/br> 府里頭熱鬧,時候尚早,賓眾尚未來全,故還沒開禮。宮里面居然也派了人過來,從來的小公公口中聽到,是公主殿下的意思,讓她的父皇幫著準備一點禮過來。 顧云瑤跪在地上聽了旨意之后,那公公就叫人將箱籠一樣一樣都搬了進去,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四個人抬一個箱籠,看起來特別沉。一共三個箱籠。 她也不敢當著公公的面,去瞧里面是什么,等人走了以后,才叫人去打開。 有什么琺瑯花瓶,還有紅珊瑚,還有一些珍珠美玉,整整三大箱子,估計楚歡早就想找個機會感謝她,如果不是她和紀涼州的話,也許太子和上一世一樣,就會死在山澗里面。 自那以后,楚淵也真的沒有再過問過太子妃的事情了,隆寶已經為他另行安排了人選。 一幫人正歡笑一堂,門口又迎來兩個身材高大的人物。跟在顧府管事的后面,也帶了人過來,準備了賀禮。 顧云瑤一看,居然是舅舅和表哥他們,等到了今日,他們兩個人終于回到京城來了。 藺紹安還是沒變,長身玉立,氣質溫雅,明明是個武將,更像是一個文官,很有文人義士的風范。他今日穿了一件暗紅色的錦袍,跟在父親的身后,嘴邊揚起一個弧度。 看到顧云瑤的時候,兩個人相視一笑,顧云瑤說不出心里的這種感受,她只覺得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白費,所有的一切都值得等待。 迎上前去,顧云瑤和他們兩個人問了聲安。顧德珉也趕過來,和他們二人說話。 經歷了那么多的事,藺紹安也早已變得釋懷了,他看著這個曾經最喜歡的人,看著她終于長得更大了,還是對著她笑。 這樣的沉靜,好像曾經的日子全都回來了。 藺紹安問起紀涼州的事,她已經辦了及笄禮,年滿十五歲,終于可以嫁人。一邊肖氏就走了過來,笑著說:“如今紀公子是真的高升了,不一樣了,變成了左都督,這性子也好像是更等不及了?!?/br> 早在前段日子,紀涼州就問了譽王他們,聘禮都要準備什么,早兒個就與她合了八字,等不及地想要把大雁、酒水那些全都送過來了。 但他還是想忍,都等了那么久,再等個幾天也愿意,只想著顧云瑤把及笄禮辦了,好像現在那大雁,早被他找過來,放在紀府的廚房里面養著。肖氏越說越喜上眉梢,藺紹安就笑了:“恭喜表妹了,看來再過不久,我啊,就能吃到表妹的喜酒了?!?/br> 他說話總是那么風趣:“那還真是不容易,我可是等了快十年才吃到這喜酒,得趕緊辦好了?!?/br> 還用說嗎?現在就差前來正式提親,然后把日子定好了。 但顧云瑤就是覺得臉上燥,被表哥當面這么開玩笑,馬上低下頭。 知道她害羞了,藺紹安也不逗她了。正好有人從門口走過來,長身挺拔,寬肩窄腰的,那眉眼極淡,臉上是沒有多余的表情,但見到顧云瑤的一剎那,竟是提唇笑了片刻。 只是稍縱即逝的,那笑容之后就沒有了。 藺紹安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紀涼州慢慢走過來,下巴線條有如刀刻,眸光是淡,卻一直盯著顧云瑤。 要這個人笑,還真比曇花一現還難。 她不知怎么了,也跟著笑起來,天光染在他的身上,像是從天而臨的戰神,披了一層金色的鎧甲,將他的眉眼都染得柔和了。 再過不久,等到他正式提親以后,他們之間就不能夠再見面了,要等到出嫁當天才能見到。 顧云瑤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那一天的到來,再過不久,她將要嫁給這個人,就要成為紀涼州的妻子,和他一起,共度余生。 還沒見過紀涼州穿玄衣以外的衣服,除了上朝時要穿的公服以外,顧云瑤不禁想象他穿大紅喜服的模樣,他寬肩長臂的,身材很好,不管穿什么,一定都很好看,都很適合他。 肖氏瞧她有些發呆,問她在想什么,顧云瑤揚唇爛漫地笑了:“沒有什么,在想,這天氣,真暖和?!?/br> 有你們在身邊,也真的暖和。 第265章 番外【鏡花水月空一場】 顧德珉坐在一處被封塵的院子里。院子內, 包括屋內的擺設全部都在那個人走后沒有動過。 他摸著屋內的楠木桌椅,許久沒有清理過了, 上面蒙了一層厚厚的灰。 不是沒有下人過來清理, 而是他不讓那些人過來。倘若在走動打掃的過程中, 不小心亂動了其中的一些物什如何是好? 藺月柔走后幾年, 他才漸漸意識到自己的懦弱, 也意識到正是因為醋意濃烈,因而嫉恨靖王楚容本人。 當年的恩恩怨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藺月柔最終選擇的是他。 他卻沒能好好地善待她們母女兩個人。 他垂首冥想了很久,難得一日沐休, 從晨光微熹之際入座,一直到了日頭漸漸高升,有腳步聲過來,怕是打擾到他,只敢在門邊輕輕喚:“二爺, 您快半日沒有用膳了,還是先回去吧?!?/br> “知道了?!鳖櫟络胱屗认氯?。 繼續坐在楠木椅上,門口洞開, 床頭掛著的供小時候的顧云瑤玩樂的布老虎,還有紅繩系著的粽子形狀的掛飾,在微風中輕輕飄搖。 顧云瑤聽說父親在母親的院子里小憩, 那院子已經很久沒有人開啟過了, 她有事要找顧德珉商議, 才走進去,看到他垂著首,目光落向地面,不知在想什么,一瞬間,好像蒼老了十歲。 她輕腳走了過去,顧德珉都沒有發現。 直到一雙秀氣的腳面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才慢慢抬起頭,兩只眼睛帶了不可思議的迷茫:“你回來了?” “父親?!鳖櫾片幹浪隙ㄕJ錯人了。果然顧德珉遺憾地笑了笑:“是瑤兒啊?!?/br> 她是長得極像她娘,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以前顧德珉不敢面對她,正是因為怕想起過去,想起以前他愧對于藺月柔的那些事。 之前還想過,她要是能嫁到皇家就好了。當時紀涼州還相當于朝廷里的逃犯,只是隆寶帝不知道那件事,唯一知情的人是閻鈺山以及他的手下們,閻鈺山派人跟蹤紀涼州,到處找尋可以害死他的機會,不過都被紀涼州暗中反殺了。這是顧德珉后來才知道的事,也是隆寶命新上任的錦衣衛們去調查出的結果。 ——通過閻鈺山陷害忠良一案,隆寶決定將原來的錦衣衛指揮使貶黜,重新提拔了一撥新人上去。 楚淵在那之后被救了回去,僅是當初斷了一條腿,還好醫治及時,如今這條腿已經被接了回去。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還需要在病床上修生養息一陣子。 隆寶的身體還是那樣,不怎么好,但閹黨們已經被鏟除了干凈,還有部分余孽正在由朝廷派出的人到處抓捕當中。 陶氏父子對他們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赡茴櫟络胱顟c幸的就是,他和大爺兩個人從來不投機于誰,不在黨派之爭當中試圖參與其中。 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顧云瑤的婚事。 他也想不到,那個紀涼州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當初還恥笑他根本不可能洗刷父親的冤屈。紀廣是叛黨,身為紀廣的兒子,紀涼州也只會活在叛黨的身份下,艱難掙扎。 沒想到,紀涼州竟然真的能夠化不可能為奇跡。 顧德珉以前很反對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現在紀涼州的身份可是朝廷里面的命官,比他的官職還要高。 他才是一個正四品的禮部侍郎,紀涼州已經身居正一品,是左軍都督府的左都督。 紀涼州不僅解除了邊關的危機,還和顧云瑤聯手救下了當今的太子殿下。 因此兩個人都受到了皇家的器重。 前面顧云瑤才被召入皇宮中,當面聽了皇上的旨意,說她護國有功,居然打趣了說如果她如今嫁了人,說不定還能封個誥命夫人。 這誥命,是一至五品的官員才能授予的封號,官員的夫人依據丈夫的品級,倘若夫君是一品官員,那么她便可以授予一品誥命夫人的稱號,到時候還能拿俸祿。 隆寶的言下之意,根本就是在指顧云瑤可以嫁給一至五品的官員了。 而他們認識的人里,唯有最近風頭正盛的紀涼州是正一品。 顧德珉哪里不知道皇上的意思,何不趁此機會成人之美,紀涼州很快就來了,在及笄禮成以后,親自上門提親,納吉禮等等,一一都備下了。 顧德珉看著這個日漸長大的女孩兒,不知為什么,眼眶漸漸濕潤了,他也很想親近這個孩子,就是不清楚,她還愿不愿意原諒他。 顧德珉的聲音,不由得柔和了許多:“瑤兒,爹給你準備了不少嫁妝?!?/br> “謝謝爹?!彼穆曇艉芮謇?。 嫁妝單子早就由肖氏幫忙一起看過了,還拉著她一起看,里面確實添了不少東西,除了顧老太太留給她的那些之外,還有母親藺月柔留下的東西,顧云瑤小時候見過小金庫里面的東西,倒是不那么稀奇,不過顧德珉給她添的物件里,確確實實是用了心的。 她也沒想到,乃至肖氏也沒想到,顧德珉不僅準備了生活要用的衣服、被褥之類,還有家具,比如那川東貼金拔步床,用象牙、玉石等貴重物品裝飾的屏風,其中之花鳥樓閣,栩栩如生,黃花梨的悶戶櫥,以三抽屜為樣,還有女兒箱,子孫桶三件,還有若干珠寶首飾,美人榻等等。 她就快嫁人了,連顧云瑤也覺得猶在夢中,還是不真實的樣子。 日子定下來之后,好多天沒有見到紀涼州了,顧云瑤一天天等的,其實這心里頭說不出的歡欣雀躍。 她也盼著能夠早日見到紀涼州,那種期待難以言說,以至于出門之后,她的腳步都輕快了一些。 譽王還有譽王妃自然也知道她要出嫁的消息,邊關加急,他們兩個人暫且沒有回到江西,時刻緊盯京城的情況。 在此期間,藺月彤安然誕下了一個男嬰,取名楚延,平時就“延哥兒”“延哥兒”地叫。 楚延長到四個月的時候,開始咿呀學語,就想引起大人們的注意力。藺月彤一直都想要孩子,一直滑胎,好容易歷經千辛萬苦得到了楚延,寶貝得緊,小家伙時刻待在她的懷里不愿意被旁人抱,除了顧云瑤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