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翰林院的大人們都說他已經被公主相中,顧鈞祁回府之后,偶然提起來這件事, 也是這么說。 顧云瑤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楚歡,她在望著謝鈺的時候,確實不一般, 那眼里, 是喜悅與欣賞并重的感情。前世她就對隆寶說過, 要嫁給當世最有才華的男子,她那時候喜歡的人就是謝鈺,只是謝鈺對她無那份感情,無論她如何做,都無法引得情郎駐足回眸一刻。 想來他們兩個根本不能在一起。 顧云瑤原以為,不能和謝鈺在一起的人是她自己,如今已經明白了,真正不能在一起的人,是楚歡和謝鈺。 楚歡若是知道這件事了,不知道該有多恨??赡芮笆赖臅r候,她已經知道了,畢竟那種事連楚荀都已經知道了。 對于天下紛爭一事,顧云瑤也說不好,如今變化莫測,連她都掌握不到一些走向,只能寬慰公主道:“殿下不用擔心,您還是受人敬仰的公主,只是這些話,以后莫要再說了?!?/br> 楚歡懂的,顧云瑤是怕她說多了什么江山易主的話,傳到父皇隆寶帝的耳朵里,那樣可不好。 不過她是這后宮之中,人人都畏懼的小千歲,倒也不怕真的有人敢告密。 聽說那探花郎出征之前,還下跪她的父皇,要求和顧二小姐結成連理,他必然會拿回敵軍首領的頭,到時候就以這作為信物,迎娶顧云瑤,楚歡嘴角一勾,上下打量了一眼顧云瑤,她還是容貌出眾,甚至比之前看時還要艷麗,唇薄而粉嫩,眉眼含情,容姿果然不俗。 突然想起她的太子哥哥說過,美色誤國這等事,楚歡想想也對,她年紀和顧云瑤差不多大,說起話來老神在在,好像已經是一位年長的老翁了。 拍著顧云瑤的肩,楚歡一笑,語重心長地說道:“本來還想著你會是我的好嫂嫂呢,若是你嫁給我太子哥哥,他一定會好好寵你,他這個人看上去笨是笨了點,可也有好處,溫文爾雅,秉性純良,只可惜,你好像更中意那探花郎。也罷,若是他日我也能嫁出皇宮,在外面自立公主府,到時候還能邀你一起結個伴,也是快活?!?/br> 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顧云瑤發現,楚歡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一度偷偷瞄向執著黑子,正在思量棋局的謝鈺。 他好像沒有在聽她們兩個人說什么話。 眼睛一直望向棋盤。 連楚歡也覺得今日的謝鈺很是奇怪,比平時還要沉默。他本來就不愛說話,如今更是寡言,楚歡找他過來,下棋是假,偷偷詢問他的喜好,還有喜歡的姑娘等人是真。 顧云瑤來了之后,楚歡就不同他下棋了,剩下他一個人,與自己對弈。 黑子走完以后,又伸了長臂,從對面盛滿白子的棋蠱里抓了好幾枚出來,認真地看著縱橫的棋路。 其實顧云瑤根本不知道,當她側過頭,和楚歡繼續說話的時候,她們兩個人都看不清身后什么情況,只當此時,謝鈺才會凝眸,眉間的那道印子似乎皺得更深了,只是悄無聲息地望了幾眼,等顧云瑤察覺到什么的時候,又低下頭繼續專注看棋盤。 …… 楚歡是憋多了才想找個人說說話,沒一會兒,皇后娘娘好像有事,要召她過去,顧云瑤和謝鈺先后走出壽寧宮。 前頭有小太監引路,今日倒是沒有見著梁世帆在身邊,楚歡臨走前笑著直說:“之前不是有過節嗎?我怕他又得罪了你,先打發走了。陳貴妃那里,正好總鬧著頭痛,我母后和我說了之后,便想著,這梁世帆挺有能耐的,每次他替我揉xue,我這身體就能神清氣爽許多,便向母后說了。陳貴妃聞得消息之后,還和我父皇要了人過去,他如今在陳貴妃那里?!?/br> 顧云瑤才驚覺,到最后梁世帆竟然又回到了陳貴妃那里! 上輩子,他就是通過討好陳貴妃,最終名利雙收。 梁世帆原來是蘇英手下的人,后來叛變到閻鈺山手下當干兒子,最后狠狠踩了閻鈺山一腳……顧云瑤一邊走,一邊陷入深思,許多事情逐漸聯系上了,她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原來一直想不明白的一個地方,終于透徹了。 梁世帆后面踩閻鈺山一腳,兩個人根本在政見方面不合。閻鈺山想培養出一個傀儡皇帝,也就是太子楚淵。梁世帆想法相反,他看中了更有野心的六皇子,說不定大皇子摔入山澗的事,真的是楚荀所為,正應了當年謝鈺那一句,為了得到帝位,楚荀不惜臥薪嘗膽多年,先假借自己很笨拙,來蒙蔽許多大臣的眼,再在圍獵之時,和佞臣聯合起來,對太子下手。 想得太認真了,都沒注意到腳下的漢白玉臺階,顧云瑤尚未走完最后一階,不及腳底一滑,眼看著前面還有四五階,她心里一慌,身后一只手,比她摔落的速度要快,很快她落入一個結實有力的懷抱。 在抱著她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想到,她會突然摔下去,只是一直在身后看著,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微風中浮動的幾縷發絲,看著綿軟耳垂上跟著腳步在搖的玉滴子。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落入他的懷里。 謝鈺早有所料,她可能會害怕,怕他親近自己,怕他有所動作,沒想到顧云瑤會怕成這樣。在他的懷里,她一直在抖,止不住的害怕還有恐慌,從眼底、神情里,蔓延出來。 似有若無地侵蝕著什么。 有宮人掌著一盞盞的燈籠在附近走動,楚淵身上掛著一塊質地上佳的玉佩,那些宮人們就簇擁在他的身后。霞光在天邊,一片爛漫,遠遠的看到有兩個人好像在一個前方糾纏。 他駐足片刻,隱約感覺到是誰,身邊的小公公說道:“太子殿下,皇上他還在乾清宮里等著您呢?!边@是催促他趕緊過去,此番隆寶好像有急事找他,楚淵也就繼續邁動腳步,往前走。 不一會兒,遠處的兩個人迅速分開,其中一個如風,腳步跑得很快,由遠及近眼看沒一會兒就要近了。 她似乎在害怕什么,怕后面的那個人追趕過來。顧云瑤剛剛推開謝鈺,沒命似的往前跑,本來不應該回頭,忍不住看了一眼,謝鈺的眼微垂著,手停留在半空。她是真的恐慌,今日出現在壽寧宮中時,就感到諸多不適,還不明白該用何種面貌去面對謝鈺,她根本沒有做好重新接受他的準備。 可能那是一輩子的事。 顧云瑤喘著粗氣,不斷往前跑,肩頭頓時一痛,額際撞到了一個人的胸膛。 楚淵淡了神色站在她的身前,如同一座山,幾乎擋住了她的去路。但他不是故意的。楚淵身邊的小公公,橫眉說道:“大膽,在皇宮當中,豈容你這般冒冒失失?見到太子殿下,還不下跪?” 顧云瑤才想起來,眼前的人是當朝太子。原來有幸在皇上的煉丹房見過,當然她是偷偷看的他,楚淵根本沒有見到她。 楚淵也很詫異,一身蟒袍直立,他低眉望了望這個快速跪下的女子,細弱的聲音,像揣著蜜從她口里說出:“民女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忽然就皺起了眉,之前是偷偷見過她的,通過楚歡的安排,躲在楚歡寢宮中偏殿里,想必她是不知道他見過她,但這個女人的洞察力很厲害,差點就識破了他站在屏風后面的伎倆。 好在當時他反應快,往后面又站了站。 今次算是他們兩個人第一次認真地見面,之前差點成為他太子妃的女人,楚淵不覺多看了跪在地上的顧云瑤兩眼。 能清晰看到她低頭時,露出的一截雪嫩的后頸。幾縷發絲輕垂,黑亮如緞,滑如瀑,輕輕地落在衣襟上。那肌膚是真的白,天光漸暗,還能見到她如同白瓷般清透的樣子。好像狠狠地一摔,她整個人就能碎了。特別的柔弱。 楚淵不覺眉頭皺得更深了。顧云瑤也是跪得有些酸痛,卻不見他叫她起來,直到身后的謝鈺也慢慢走過來,同樣對他行了跪禮。 她心里多少有點感觸,怕是以后都沒法想象這個畫面。 楚淵才發現她是跪得久了,破天荒地說了一句:“抬起臉來?!?/br> 說完以后他就感覺有些后悔,怎么好像那個不省心的meimei楚歡上身了一樣? 顧云瑤此刻抬起臉,剎那間,他將目光又平移了回去,嫣紅粉嫩的唇,如同朱砂一點,點在心頭。 楚淵沒再多看,因要趕路,身邊的小公公告訴他們兩個人:“在宮里頭,放尊重身份……” “無礙,”楚淵制止了想繼續說下去的小公公,剛才他瞧清楚了,“是狀元郎怕禮部侍郎家小姐摔著,才及時出手相救,往后還是在宮里自重身份,勿要再這么做了?!?/br> 顧云瑤只好說了聲:“多謝殿下教誨,民女謹記于心?!?/br> 謝鈺也跟著說了差不多的話。 兩個人方才通過楚淵的令,站起身。 打著燈籠的宮人們,繼續簇擁著楚淵走了。 走的時候,楚淵還回頭看了兩眼,顧云瑤的背影已經漸行漸遠,狀元郎也沒有敢再與她同行,身邊的小公公聽不清殿下說了什么,但楚淵微抿薄唇,是實實在在地說了一句:“果然絕色多禍水?!?/br> …… 邊關氣候略殘酷,北風一直在刮,如同刀子一樣割在人的臉上。那遠方的沙暴迷了人的眼睛,天久未降雨,大地干涸。 宣府鎮、大同鎮自失陷了以后,這地方就成了真正荒無人煙之地,地上躺著的都是尸體,數月不見,積流成河的血泊,干了一遍又一遍。 火已經燒光了所到之處任何能燒掉的地方,連孩童的啼哭聲都再也聽不到,人們早于也先族的兵馬攻打來之時,急于逃命的逃命,散的散。 來到這里之后,姚宗平就知道會有一場苦仗要打。蠻子軍就和蝗蟲一樣,到哪里哪里被啃光得一點不剩,他們也不打算留別人的活口,軍士們還在地上看到一些小孩子的尸體,更有甚者,被制成了旗桿,掛在城頭上以示眾人。 他和蘇英兩個人都是有孩子的人,見此場景自然是難以接受。姚宗平在被奉命為出征大將軍時,他的妻兒王氏和姚丁霖兩個人都舍不得,這不過才調來京中剛巧快滿一年,竟是遇到這么慘的事。 軍中士兵日以夜繼地趕路,早就疲憊不堪,殘陽如血,很快日月星移,又是一個晚上過去了,敵軍連一個影子都沒遇見。 大家生了火堆,已經在出雁門關之后的地方扎了帳篷。路上怕遭到埋伏,一路行得小心翼翼,不時派遣小股部隊往前方打探。那部隊也是精銳中的精銳,需要有人帶隊,姚宗平本想把重擔交由其他總兵的身上,就沒指望過身邊兩個年輕人,蘇英好一些,他根本不了解紀涼州。 誰知紀涼州自告奮勇帶領這股部隊前去打探。 行軍之大忌就是人心惶惶,他也需要不時安撫軍中士兵們的情緒。行蹤詭異的也先族,不僅讓士兵們,也更讓他摸不準前路??赡苓€要再往下走,往下不斷地走,直到看到對方安營扎寨過的痕跡,才能確信他們的行蹤,也可能這一次來,就是白白趕來一趟。也許對方早就撤離了這個地方,也許對方已經得知他們的行軍路線,正在哪個地方虎視眈眈地等著他們更深入地進入陷阱。 姚宗平再如何厲害,一個人無法控制住所有人心,已經有人因為心理壓力過大,而感到退縮。 他正望著篝火發呆,身邊的帳篷在火光的撩動下,影影綽綽,一騎快馬帶著乘風破浪趨勢,突然闖入他的眼簾,紀涼州坐在健壯的馬只上,姚宗平恰好抬頭,迎上他的目光,他已經抽刀直指而來,姚宗平眉頭一挑,這是要反還是做什么? 卻見紀涼州一刀挑掉篝火,火星子還在燃,他一勒韁繩,馬蹄四處踐踏,火很快滅了,只剩下焦炭。 夜色很冷,他的眼眸也很冷,紀涼州趕緊吩咐道:“敵軍正往我們這里趕來,都把火滅了?!?/br> …… 顧云瑤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夢里夢見紀涼州當真取了對方的首級,在黑夜降臨的時候,他一騎快馬直搗對方軍營,他曾經就是在邊關和藺紹安一起歷練過,整整五年之久,終于能夠凱旋歸來,成為人人稱羨的英雄。 但是夢里又有一個場景,蘇英因懷恨之前紀涼州與他敵對的做法,兩個人勢同水火,更是趁紀涼州忙于與敵方交戰的時候,他將火器直直地對準了紀涼州的胸口。 冷汗淋漓,顧云瑤從榻中驚醒,這個動靜也把桃枝給驚醒了。 一看時間還早,卻是已經睡不著了,摸一摸身上,都是黏膩膩的汗。桃枝索性替她打了一桶水過來,伺候顧云瑤入桶沐浴。 至天明,果然是有前線的士兵傳來急遞,隆寶看了以后,大為震驚:“荒唐!為什么朕派了神機營過去,還能又失去一員大將?!” 顧云瑤也是在很晚之后才知曉的,得知消息以后,她是真的感覺這種事絕無可能發生。 連同她的表哥還有舅舅,如今竟然連紀涼州也失去了蹤影。 第248章 這幾日顧云瑤一直去小佛堂, 還有自家祠堂里面,請求列祖列宗一起幫忙保佑出征的紀涼州。 當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二者缺一不可, 她也不相信光是簡單地敬拜佛祖, 就能完全地令紀涼州什么事也不用準備, 而大獲全勝。 能不能直取對方首領首級, 還得看如何行軍布陣,以及將領的決意。為此顧云瑤在紀涼州出征之前,也想為他出一己之力。憑借對上輩子的印象,顧云瑤準備了一張小紙條,趁他臨行前塞進了他的手心里。 紙條里的內容和前世藺紹安如何行軍布陣有關, 顧云瑤會了解這么多,也是因為那時候,藺紹安的那一場仗打得太漂亮了。他剛剛凱旋歸來,隆寶親自帶著儀仗隊到城門口接他,綿延千里都是百姓們歡笑的聲音, 人人敬畏的大英雄,誰也想不到,從藺偵仲自沽壩一戰的傳奇, 繼續接力到他的兒子手中。 當時顧云瑤也去看了,那是她上輩子最后一次見到表哥,他坐在高大的駿馬上, 英姿凜凜, 神勇無雙的感覺。 這一世, 她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這樣的場面,百姓們熱鬧的聲音,好像還回響于耳,還有文官把他的傳奇記錄到書里,準備供后世代代相傳,茶館里的說書人說了一遍又一遍,顧云瑤也有幸聽過關于他作戰的辦法,不過上一世他帶了五千藺家軍,這一世只帶了兩千人,可能是急于救出父親心切,一時亂了陣腳,隊形也被打亂了。 顧云瑤在紙條上面,寫下的就是關于當初藺紹安如何行軍布陣的辦法,以及對方將領的思路。 想著,讓紀涼州帶在身邊,不管用得上用不上,說不定能給他提供一定的想法。 誰知道他出征快有半個月了,竟是傳出這樣的消息。 顧鈞書顧鈞祁兄弟兩個也都知道了這個消息,今日休沐,顧鈞祁也不用當職,比起哥哥來,做弟弟的他,從小就比較沉穩。 執了一杯茶在手心里,不久后,茶壺里清亮的水流淌,顧鈞書一直都定不下心來,不斷在房中走來走去,見到顧鈞祁還有心思喝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你怎么坐得住,二妹必是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吧?她得多傷心啊,先是她舅舅,再是她表哥,如今連紀景善都沒了,這敵營是有多難搗毀?” 說著說著,他就滿面愁容:“我早告誡過她,還是算了吧,不要再等了,等下去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好一點的情況,可能打個仗,三五個月就能回來了,壞一點的情況呢?你看看她表哥當年,沒個三年五年都回不來,還有她舅舅,當初就是奉旨鎮守邊關,做什么將領,現在連命都沒了?!?/br> 顧鈞祁還是沒說話,顧自抿了一口茶。 顧鈞書繼續道:“我也不是不想她好,只是打個仗,刀劍無眼的,戰場上誰還和你留情?能回來的人,不管等多少年,都算是三生有幸了,那些不能回來的人,黃沙埋白骨,忠魂隨風枯,說不定連尸首都找不回來?!?/br> 這倒是事實,有些時候氣候條件各方面都很惡劣的情況下,還要頂著摸不透對手什么戰術的壓力,不斷深入敵軍腹地,誰知道對方會在什么時候,通過什么手段出現,大孟朝不是每回都能打勝仗,開國皇帝當年也吃了不少苦,天下當時四分五裂,各地都有起義軍,開國皇帝不過是其中一支小小的部隊,慢慢建立如今的不朽功業,想想經歷了多少千辛萬苦。 不過他還是覺得事有蹊蹺,論說紀涼州不會是那么沉不住氣的人,就算中了埋伏,為何只有他一個人消失不見? 想叫顧鈞書稍安勿躁,他就是這點不好,但凡遇到一點事,大驚小怪。 肖氏也覺得大兒子一點即燃的脾性不好,不夠成熟穩重,以后少不得吃虧,好在他現在年紀小,才考了一個秀才的功名回來,不及顧鈞祁那般才華出眾。肖氏甚至想,若是以后顧鈞書這輩子都考不中舉人,端仰仗弟弟的能力也行,且看顧鈞祁如何發展,或者給他出錢捐個鄉官,選一個近點的地方,好方便他以后經?;丶?。 兩個人正說著話,門外忽然進來兩個人,顧鈞書才轉眼去瞧是誰,立即怔住。他面皮都有些緊了,沒成想來的人竟然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