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顧云瑤迅速看了他們兩個人一眼,楚容已經轉過身,準備進閣樓里和她小敘。顧云瑤明白那個眼神,是要她也一道進去,今日她來,本身也是有要事要和他說,于是跟隨在他的身后。 紀涼州還想跟著她一起進去,被從閣樓前一直侍立的幾個侍衛攔?。骸巴鯛斢辛?,除了姑娘之外,其他人等不許入內?!?/br> 紀涼州只好等在外面。顧云瑤在進入之前,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那是叫他不要擔心的眼神。 楚容也不怕紀涼州真的會突然闖進來,門口的侍衛們,都是他從精兵里挑出來的最得力的手下。 一直以來他都很奇怪,當年叛國案當中,紀廣的兒子怎么能夠從眾多人的眼目中逃脫。 和紀廣有關的官員,為了不惹禍上身,在紀廣被定罪之后都不敢為他上書請奏。叛國罪是比任何罪都要嚴重的罪,動輒能傾塌國之根本。當年所有的證據,全部都指向了紀廣,說他和也先族的首領在私下有勾結,為了獲得更高的利益,不惜準備在也先族侵犯九大邊關重鎮時,打開其中幾個重鎮的城門,放蠻子軍們進來。到時候蠻子軍們一旦稱霸天下,會封疆土給他,立他為權高位重的藩王。 一旦和紀廣牽扯起來,就會被人懷疑也是謀反的一員,可能還是也先族派來的jian細。那時候鬧得人心惶惶,面圣時,各位官員都很小心翼翼。 紀廣死后不久,他的宅院被收,家產全部充公,死無全尸,連所葬之處都沒有。 可憐了他的家人們,也沒有能留下來的活口。沒想到若干年后,還能叫人碰見紀廣的子嗣,他唯一的一個留下來的孩子。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在所有人避之而不及的時候,也就只有譽王有膽量那么干了。 楚容想到譽王那個弟弟,就覺得有意思,明明是最怕麻煩惹上身的人,偏要把最麻煩的人留在身邊,這樣也好,楚容想把紀涼州這個孩子保下來,畢竟他是將來能和閹黨們抗爭的存在。 顧云瑤不知道楚容在想什么,他悠悠地坐了下來,手上戴著一個血玉扳指,似乎在觀察著那個扳指,又似乎在等她先開口說話。 今日他們要談論的事情,其實是一個機密,顧云瑤前夜躺在床上整宿沒能睡著,就是在想這件事到底能說,還是不能說。 楚容是一個能掌握別人生殺大權的王爺,許多朝廷命官都忌憚他,她的父親顧德珉也不例外。當年眼睜睜看著她娘的尸身被楚容搶走,顧德珉不是無動于衷,而是無濟于事。倘若把這種秘密往外道出,對顧府,對顧德珉,都全然沒有好處。 楚容想對付顧府的手段,可以列出百十條來。他扮作蒙面黑衣人,去搶官家太太的尸身,就是大孟朝皇室成員的一個污點。 若是真的被傳出去,這個污點肯定會被遭到封殺。隆寶帝也會幫助他。 顧云瑤從來沒想過,要想說一句話會有這么的困難,但是冥冥中她已經猜測出,今日楚容知道她過來找他,是想問什么事。 顧德珉以為她不敢做的事,楚容也會以為她不敢做。 坐在那里,楚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她,那個眼神很平靜,也很冷淡,仿若在去永安寺敬香時,他對她的照顧,都只是浮光幻影一場。 顧云瑤明白接下來她要說的事,可能會讓楚容大發雷霆,他明白她想提什么,和她真的提出來,是兩回事。顧云瑤蜷緊了十指,肅了一張臉容,正準備開口說話,門外頓時間響起了兵器摩擦的聲音。 只聽得門外有人喊了一聲:“王爺,有埋伏,有歹徒混進來了!”同時門被踹了開來,逆光之中是紀涼州站在那里。 顧云瑤還來不及看清外面的混亂,這小閣樓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當真埋伏了好幾個蒙面黑衣人,一個個黑衣人都躲在懸梁處,她才抬頭,感覺到上空有獵獵的風聲擦過,其中一個黑衣人竟是往下一躍,用劍直指她的面門。 顧云瑤想閃躲已經來不及了。 第189章 對方的來勢之猛, 顧云瑤第一反應是看向門口, 倉皇之間,她能注意到門口的那道身影拔足奔向了這里,幾乎用盡全部的力氣,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劍身離她只有毫厘之間, 就快穿透她的眉心。在最后一刻,顧云瑤出于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身后有一只手臂突然勾住她,只感覺天旋地轉了起來,一瞬間,她就被拉離了那個劍身。 顧云瑤感覺身體一輕, 又睜開眼睛, 是離她最近的楚容, 將她攔腰一抱,把她整個身子都抱到了半空中, 轉了小半個圈, 用來躲避刺客們的攻擊。 “是我大意了?!背菰诙H說了這么一句,聲音有點輕,有點淡, 還有點難忍的疼痛在里面……他低低地喘了一口氣,顧云瑤還來不及得知發生了什么事情,楚容的身子已經將她狠狠一壓,壓倒在地面。他的兩只手臂撐在上空, 嘴角溢出的血正好滴到她的臉上。 顧云瑤看到他的瞳孔有些微縮, 表情很痛苦, 目光一轉,到了他的腹部,上面滲出了大片的血。 剛剛那個刺客沒能劍殺她,就將目標轉移向楚容,是楚容用身體替她擋了那致命的一劍。血一點都止不住,大片大片紅色粘稠的液體,從他的腰腹開始蔓延,染紅了他的錦袍。 他的神情有些渙散,還是強撐著意志,胳膊抵在她的耳邊。 他的身體就撐在她的上空,又是一兩滴血,滴落在她的臉上。顧云瑤回過眸,又看向他,楚容的嘴角牽強地扯起一個笑容,好像是在讓她不要擔心。顧云瑤望見這一幕,此刻的心里無比的震撼。 如果不是她在身邊,楚容剛才完全可以回避那些人的攻擊,甚至還能進行反殺。 她很快就明白了,那些人真正想要下手的人不是她,而是靖王! 但是楚容的武功高強,要想近身刺殺他,很難辦到。那些黑衣人很可能通過她,在試探楚容的態度。如果楚容選擇救她,就會露出能被一劍擊破的破綻。 他沒有完全死,但也幾乎奄奄一息,還有黑衣人見到此情此景,想沖過來在他的身上補上兩劍,不及身邊有柄寶刀期然而至,紀涼州已經殺到此處,顧云瑤從來沒見過如此模樣的紀涼州,他的全身近乎散發了一種可怕的氣場,那是她第二次見到他的身上,擁有了全開的殺意。 一刀斬下去,就將一個正準備舉劍一劍貫穿楚容和顧云瑤的黑衣人斬斷了手臂。 鮮血如注,頓時濺在小閣樓內擺設的桌椅。 地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打斗的痕跡。 紀涼州狠狠一刀,又斬斷了身后緊隨而來的一個黑衣人的手掌。同時回身一腳把想從后面偷襲的一個人,狠狠一腳踹到了墻壁上。 寶刀被拖在地上,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響聲。上面血淋淋的都是紅色。和之前雨夜一劫不一樣,與梁世帆敵對時,紀涼州能沉靜應對,但是這一次他像是失了心智。 顧云瑤心知不妙,趕緊從楚容的懷里鉆出來,她先把楚容背靠在一面墻上,大勢將去的黑衣人們,一個個躺在地上哀嚎。就在紀涼州舉起寶刀準備將他們趕盡殺絕之際,顧云瑤從背后一把抱住他。 “等等,留個活口,問問他們是誰派來的人!” 小姑娘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從腰間傳來,紀涼州一怔,終于清醒了片刻,舉起的手臂漸漸放下,他垂下眸光,卻能感覺到擁抱著他的小姑娘,手臂好像在顫抖。 她是在怕他嗎? 他剛剛,好像是有點讓人覺得可怕…… 一想到小姑娘可能會被這些不明來歷的人殺死,他的心里一陣絞痛,忍不住就狂性大發。 “抱歉?!奔o涼州輕輕道了一聲。 為沒保護好她,以及讓她感到害怕了,在道歉。 顧云瑤見他已經恢復了神智,也放下手臂,幾個黑衣人還在地上掙扎,紀涼州走過去,將其中一個的面巾揭開,發現對方已經七竅流血,不知不覺間服用了毒/藥。已經活不久了,這些都是經過專門訓練的死士。果然在他揭開那人面巾不久后,那個人就嘴唇發黑地死了。剩下兩個沒多久也跟著相繼死去。 顧云瑤想去揭開剩下兩個人的面巾,紀涼州出手制止她,指尖相碰,有一點冰涼。 紀涼州道:“我來就好?!?/br> 顧云瑤了然,紀涼州是怕這毒會通過肌膚感染,面對她的事,他一直都很小心謹慎。 面巾很快被揭開,沒有認識的人的臉。不知道是誰派來的刺客。 外面原本也是打得一團火熱,楚容留在門口把守的侍衛只有兩個,排除屋內死去的三名死士,外面居然還有三個。膠著不下之際,眼看楚容的侍衛要敗下陣來,紀涼州前去幫忙,那三名死士一看是紀涼州折身返回了,也和屋內的幾個人一樣,干脆服毒自盡。 楚容這么多年來,未曾在哪些事方面落進別人的埋伏,唯有今日一事,是他大意了。 解決完屋內的黑衣人,顧云瑤急急地跑回他的身邊。楚容的血流了太多,甚至地上都是,他的臉色發白,毫無平日里的龍虎之氣。 顧云瑤一把扶住了他的肩,同時在叫人。他的眼皮很沉,有點睜不開眼睛,頭一歪,慢慢地躺進了她的懷里。 顧云瑤也順勢跟著跪坐下來,他的頭,也便瞬間歪倒在她的雙腿上。 抬起眼眸,楚容的眼睛落定在她的臉上,今日顧云瑤為圖見他時出府方便,穿了一件小廝的衣服,女扮男裝其實很是違和,別人一眼能瞧出來她是女子,長得太漂亮,有時候會為自己招致禍端。 明明知道她不是藺月柔,恍惚之間,楚容好像看到了是那個人,在為他露出擔憂的神色。 顧云瑤說什么,其實都聽不太清楚,只知道身體有點冷,她的聲音也有點遠。 他只能看到她皺著一雙眉,轉過頭去,不斷焦急地對外面喊話。 至于喊什么,他也能猜出來。 他覺得他不會死,但是身體一點力氣也沒有。 只有這一刻,他躺在她的懷里時,才能細細體味,故人重新回來的滋味。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這么一直躺著。有個夢太長了,希望別人都不要叫醒他。 抬起手,楚容的手離那個人的臉還有一點點距離,卻在懸在半空中時,剎那之間想定了什么,猛地收了回去。 眼前之人,終究不是他日思夜想都想要得到的那個人。 這個夢,也終究還是會醒。 顧云瑤想叫人快點去找大夫來,回過頭查看楚容的情況。他的傷勢很不容樂觀,剛才死士的劍傷到了他的腰腹,割開了一道很長的血口,不斷流出的鮮血,很可能還刺傷了他的內臟。 顧云瑤害怕楚容就這么睡過去,不斷地拍著他的臉,試圖在他耳邊說話,以讓他保持清醒。直到紀涼州再度回來,還有芷柔他們,帶來了好幾個請來的大夫…… …… 夜已深,顧府里面,顧德珉沒想到,顧云瑤當真有這個膽量去找靖王說話。 顧云瑤也是好計謀,瞞天過海到以身體不適為由,連她身邊伺候的薛mama還有夏柳她們都騙過去了。 若不是到了用膳的時候,薛mama進屋里想要叫醒躲在被窩里的她,這一掀開被褥一看,才發現里面窩著的人形,根本不是顧云瑤,而是她命桃枝偷偷塞成人形的枕頭。 把桃枝喊過去,好好罰了一回,把她關在柴房里不準吃飯。 晚上,顧德珉用完膳以后,一直都睡不著覺。身為顧云瑤身邊的一等大丫鬟,桃枝竟然每回都不聽家主說話,只知道包庇她的那個二小姐。 外面北風呼嘯,天氣尚冷著,屋內被點了炭盆子,有人從外面通報,顧德珉聽說是大小姐要來,腦仁一陣疼。 顧云芝被放了進來,見到她爹就是跪。顧德珉明白這個女兒過來是想做什么,這么晚了她不留在敬寧軒里睡覺,還在尋思著找個機會過來求他把她生母林明惠再接回來。 顯然此刻不是一個好時機。 顧德珉看到這個大女兒跪在地上,正好心里窩著的火沒處發,咬牙切齒說道:“惠姨娘她已經被我送出顧府了,現在在外面的莊子里住著,你對這一點有什么不滿意?” 顧云芝還不知道顧云瑤出府未歸的事情,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菀棠锉凰妥叩脑?,她大致已經了解了,那一次她和顧鈞文兩個人被罰跪在祠堂里很久,顧德珉對惠姨娘的問話是,他們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子。 顧云芝苦笑著說道:“爹,娘她跟了您這么長的時間,從我外公落難之后,她就一直跟著您了,若是她當真和兵部尚書大人有什么關系,她還會想進顧府里面來嗎?她這么多年來,一直戰戰兢兢恪守本分,不求榮華富貴,但求與您生死相隨,寧可在這里做個沒落的永遠抬不起身份的姨娘,也沒想過做別人家的太太,您這樣的懷疑,是否有些過了?還覺得我和三弟不是您的孩子,若不是您的孩子,還能會是誰的孩子?她被困在這顧府里頭,從來都不曾出去過,怎么和別的男人私通?顧云瑤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那么亂說,好讓您不至于查她,究竟還是不是清白之身?!?/br> “夠了!”顧德珉望了望跪在地上的這個文文弱弱的女孩兒,知道她是把積沉在心底許久的怨言都一口氣道出來,但是這種話,是她能說的嗎? 顧德珉道:“回敬寧軒去,好好學你的規矩,分清楚什么是你能問的,什么不是你可以問的?!?/br> 顧云芝救母無效,從他屋內出來時,一直在哭哭啼啼。如今她娘被送走了,方嬤嬤也被遣返回老家了,文哥兒自從被送到其他姨娘身邊養著之后,就與她和林明惠之間,感情漸漸淡薄了不少。如今顧府里,只有她一個人孤軍奮戰。 再過不久,她就要被迫嫁入姚家做姚家的兒媳。 顧云芝的心里一直都悶悶不樂,又聽說姚丁霖最近一直在外面跟著一些紈绔子弟花天酒地,就更不舒服了。 不過這一次,以顧德珉的脾氣,沒罰她還算好事。 回到敬寧軒之后,顧云芝身邊的小丫鬟,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偷偷告訴她,顧云瑤現在不在府上。 她冷冷一笑,眼看著外面孤月高懸,天色都這么晚了,怕是顧云瑤這一出去,一晚上都不會回來。她再三詢問:“消息還可靠嗎?” 小丫鬟點頭告訴她說:“可靠,為這事兒,二爺都將二小姐身邊的丫鬟桃枝給罰了,桃枝她人如今待在柴房里,聽說要關三天,還不許給她飯吃。大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去柴房里瞧瞧?!?/br> “瞧就不用瞧了?!鳖櫾浦]揮手,之前納的鞋底還沒好,她拿起來繼續趕工,鞋底是要送給她的親弟弟顧鈞文的。 顧鈞文如今年紀也已經大了,被分到了獨立的院子,她平時可以去弟弟那里多多走動,顧鈞文和她之間感情淡薄,她可以重新拉回來。一邊納鞋底,一邊口氣輕蔑地說道:“二meimei這是又出去會她的情郎了吧?!?/br> 說話間,腦海里頓時想到了謝鈺那副清潤儒雅的身姿,他們之前在雪天里見過。之前從府內傳出過,謝鈺有上門求娶顧云瑤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