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直到惠姨娘又說了一件事,他腦海里的一根弦,好似崩了。 惠姨娘道:“且她突然回來,一個人回來了,不會是被那個男人給拋棄了吧?” “妾身也知道,這么猜測二小姐不大合適,但老爺您一直都很介意女孩兒的名節與清白。二小姐她,若是沒被男人拋棄了,若是沒被男人……”惠姨娘故意頓了頓,讓顧德珉自己想,想顧云瑤是不是早就失了清白,跟其他的什么男人已經發生了關系。 她語聲頓了半天之后,才又說道:“若當真只是我的胡言亂語,那也是因妾身擔心二小姐,擔心老爺您,擔心整個顧府。若是她當真沒能失了清白,總得想辦法證明自己還是完璧之身呀,不是嗎,老爺?” 第178章 顧云瑤重回文舒齋, 夏柳還有薛mama她們都已經知道她回來, 又不敢多問什么,怕勾起什么不好的傷心事。 看到顧云瑤的臉好像瞬間消瘦了許多,薛mama又知云瑤這孩子, 肯定是上她祖母那頭去瞧過了, 本想和肖氏一樣,寬慰寬慰她,可這孩子最怕別人擔心她,反倒是反過來安慰了她們:“我沒事的,薛mama, 我就是累了, 睡一覺就好了, 明兒個還要早起,我得上祖母那里去瞧瞧?!?/br> 她都計劃好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 要每天都去老太太屋里坐坐,多陪她說說話。顧云瑤還問桃枝和夏柳,老太太這個模樣已經多久了。桃枝夏柳兩個人, 都是哽咽著告訴她:“姐兒您失蹤了以后,老太太就在小佛堂里祈求您能快點兒回來,等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昏倒在里面了?!?/br> 她們兩個人從庫房里找來藥膏, 把顧云瑤的鞋襪去掉以后, 才發現她雙腳上面有被鎖過的痕跡。 觸目驚心的血痕, 本來已經有些好轉的跡象,因為她要從楚容那里逃跑,故意從石階上摔下來,傷口又開裂了。 桃枝全程都默默地,將藥膏替她上好。夏柳已經紅著一雙眼,默默垂淚了。這是她們府內從小伺候到大的小姐,老太太的掌上明珠,眼里的蜜餞兒,平時捧在手心里,就怕摔了,何曾受過這樣的苦。 最后桃枝和夏柳兩個人也不敢說什么,把她伺候好睡下就默默退出去了。 顧云瑤是真的累,沾了枕頭很快就能睡著。不管是在蘇英的手里,還是在靖王的手里,都是她不熟悉的陌生環境,連續幾日幾夜她都沒能好好睡一個好覺。在楚容那里還好一些,因為發燒,頭昏腦漲的,已經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些什么,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多個時辰。在蘇英那里,她連飯菜都不敢多吃一口。 回到顧府以后,不管怎么樣,都讓她很安心。這里有她熟悉的人在。這里有祖母,有大房的兩個哥哥,有桃枝薛mama,有大伯母肖氏,有庶妹顧云梅,還有很多人,在她不見的時候,大家都很牽掛她…… 睡夢中的顧云瑤,本來緊緊皺著雙眉,可能是做了什么噩夢,那和她平時敏覺沉穩的模樣相差甚遠。黑衣里,一個玄色的身影來到她的身邊,幾乎是與夜晚融于一體,他的雙眼已經能習慣黑暗。紀涼州走到小姑娘的身邊,看到她緊緊蹙著一雙眉,不禁想她,是不是心里有什么很難受的事。 他垂下眼眸,慢慢地將手掌放到她的前額,就像小姑娘五年前為他做過的一件事一樣,想為此撫平她的傷痛,總覺得平靜安詳的樣子才更適合她。 但是大掌剛落到她的額際,她就醒了,睜著一雙無辜,好像隨時會垂淚的眼睛,迷迷瞪瞪地看著他。 顧云瑤以為自己在做夢,沒想到連夢里,紀涼州都會這么真實了。 這雙手好像他本人的一樣,虎口有繭,但又不像習武之人那樣的粗糙,他的皮膚要更白凈,摸起來很舒服。 顧云瑤剛抓到他手的時候,紀涼州就是一怔,覺得打擾了小姑娘的休息,不經意間,就想要把手收回來。 她又抓了抓,這次抓得更牢更緊了,不想他離開。明明是做夢,難得這個夢這么真實,就好像他本人真的在她的身邊一樣。顧云瑤怎么舍得放他走。 就讓他站在身邊,還用那種很楚楚可憐的聲音說話:“不能再多陪我一會兒嗎?” 如果她知道她在說什么的話…… 大概是做夢吧,顧云瑤居然又難得地從他的嘴角,看到一抹很無奈的笑容。 “會陪著的?!彼叩酶艘恍?,還把身子低了一點,聲音就好像在她的耳邊徘徊。 顧云瑤清晰地聽到他在說:“我一直在你身邊,會護你周全?!?/br> 莫名其妙的,聽到這句話,她居然想哭。 紀涼州根本不傻,還知道要騙她眼淚。 太壞了。 顧云瑤又看向他,想和他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但是他的手掌在她的懷里,做這樣的舉動,說不定會被他笑話成是小孩子的舉動。 可紀涼州不是那種會隨便笑話別人的人。 他一直都挺……沉默的。 “你不要騙我。我很容易當真的?!睉撌窃趬衾?,顧云瑤更能放開自我,和他好像在撒嬌著說話。 真的像一個孩子,但是在他的眼里,她就應該是一個孩子,更應該依賴他才對。 五年前,那個小小的頭也不回的倔強背影,明知道以自己的腳程根本追不上她表哥的馬,還是那么頑固地想送藺紹安一程。 那個時候,紀涼州就覺得,小姑娘應該回頭和他說一聲,“拜托你,帶我去追他”,他不會不幫的。雖說那時候是為了應譽王的命令,但其實,可能那個時候,他就有這部分想要祝她一臂之力的私心。不忍心看到小姑娘受到傷害的表情。 “沒有騙你?!币膊粫_她的。 紀涼州把另一只手掌又放在她的額頭,這下顧云瑤有他兩個手掌了,想走也走不了,除非他強硬一點,但他不會那么做。 睡著之前,顧云瑤好像聽到他在耳邊說了一句:“睡吧,我就在你身邊,哪里也不去?!?/br> 還說了一句什么:“如果有人欺負你,就告訴我?!?/br> “我不會讓你,被他們欺負的?!?/br> 第二天顧云瑤一醒,身邊早就沒有什么紀涼州了,把桃枝喚過來,桃枝也說昨夜的她睡得很沉,因為擔心顧云瑤,所以桃枝在半夜里睡不踏實,進來過好幾次,都沒發現什么異常。顧云瑤也沒再問什么了,估計真是她做的一場夢也說不定,卻總有種,略微遺憾的感情徘徊在心頭。 接連兩天在顧府內,都是相安無事的生活。顧云瑤去老太太那里每天陪著,在她的身邊說很多很多話,但老太太都沒有什么回應,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只有連綿不斷的呼吸聲。 顧云瑤也不打算放棄,每日都會有大夫前來問診,然后她會問大夫情況如何了。 顧云瑤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其實情況根本不像肖氏他們說的那么好,是非常的不容樂觀,大夫一邊替老太太針灸的時候,一邊告訴她,顧老太太的腦內有淤血堆積,若是不能得到及時的疏通,怕是…… 她還是每天堅持過來陪老太太說說話。期望于能有好轉的一天。 到了第三天,文軒閣內燈火通明,早早兒的,惠姨娘就把一個重要的人物給盼過來了。 顧云芝難得能規矩地坐在她的屋里,她以為她的女孩兒終于是想通了,現在母女兩個人就該同心協力。等年后一過,顧云芝風風光光乘八抬大轎嫁到姚府,整個京城里面誰不知道兵部尚書姚宗平家里,有一門親事?到那時候,顧云芝就能揚眉吐氣一把,要知道,她將來的公公是正二品的官員,就算如今她以后的夫君姚丁霖沒有一官半職,路還長著,有父親姚宗平的相助,不怕姚丁霖以后的仕途會不穩。 雖然惠姨娘明白,她始終是前任那個高高在上的內閣首輔林泰的女兒,但今非昔比了,她在顧府里的身份,始終是一個不能有正妻之名的姨娘,而她的女兒顧云芝,就是一個姨娘生下來的庶女。但是嫁給姚丁霖以后,就完全不一樣了。 顧云芝一過去姚家,就是正妻的身份,不用看別人的眼色,也不用被別人笑話她的出生不好。誰敢笑話她是一個庶女,就等同于在笑話以前的姚宗平。因為姚宗平是寒門庶子的出生,最討厭別人瞧不起他是一個庶子的身份。 顧云芝看到母親歡歡喜喜地帶回來一個人,也不詫異,這是她母親計劃好的,自從三天之前,和顧德珉說了那番話之后,惠姨娘就不再有所動作了。她明白,生母惠姨娘,比誰都要痛恨顧云瑤那個小丫頭。她何曾不是一樣?若不是當年顧云瑤那個小丫頭背后搗鬼,或是帶著父親故意來文軒閣,聽到她說的那些不該說的話,顧德珉也不會大發雷霆,冷落她和惠姨娘兩個人長達五年之久,還把以前她們背后的希望,將來的頂梁柱文哥兒給帶走了,抱給別的姨娘去養。 惠姨娘故意在三天前點了一個題,讓顧德珉自個兒去想,這兩天來他夜夜都睡不好,越想越覺得林明惠說的事情,十有八/九會發生。家中女孩兒的清白是他最看重的事情,以前顧云芝多瞧了藺紹安和紀涼州兩眼,他都得過問一下,顧云瑤消失了這么久,就更是他心頭的一塊病,于是又來找惠姨娘商量此事,惠姨娘才能進一步往下推敲,敲打著,敲打著,就把一個專門可以看看女子貞潔在不在身上的穩婆給找過來了。 倒也不能叫大房或是二房其他的姨娘知曉,惠姨娘一邊說著猜疑的話,一邊又想從中中和,一直告訴顧德珉,可能是她想錯了,而且她也很“貼心”地在為顧云瑤著想,畢竟府內小姐的清白很重要,此事不能過分宣揚。一來這么做,可以了卻顧德珉的心病,二來,也能為自己在顧德珉面前,重新搏一個溫柔賢惠的好名聲。 她把這穩婆安排進來,明面上用的是親戚的身份,年前來顧府里頭探探親,就沒有人懷疑了…… 等到顧德珉下早朝,他領著那個穩婆,惠姨娘在后面跟著,看到顧德珉在前面,背著手急急地在走,就知道那小丫頭的下場,不會好到哪里去了?;菀棠锝K于能夠又重新揚眉吐氣一把。 顧云瑤正從顧老太太的屋里出來,和接應她的桃枝一起回到文舒齋,便看到父親和惠姨娘兩個人,領著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婦人過來。 桃枝只覺得這場面很不妙,來不及說什么,就見到顧德珉幾乎是怒發沖冠地,皺著眉說了聲:“你回來的正好,進屋里去,給這位婦人看看!” 旁邊的惠姨娘露出了惋惜的面容,她向來如此,顯得很無辜,好像在勸說顧德珉不要沖動似的。 顧云瑤在心里冷笑,果然惠姨娘,就喜歡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故意發難。 第179章 對方根本就是來者不善, 桃枝也立馬醒悟過來他們想干什么, 攔在幾個人的中間,不讓顧德珉叫那婦人把顧云瑤帶進去。 “讓開!你這做下人的,倒是要騎在做老爺的頭上了?!”顧德珉要一把推開她。 桃枝偏生不讓, 還想抱住顧德珉的手, 讓顧云瑤快走。 但是走,要走到哪里去?她行得正,做得直,為什么要走? 顧云瑤就站在這里,看著那個婦人, 還有惠姨娘, 笑了笑:“父親, 女兒的清白,何時需要其他人來證明了?” 顧德珉一愣, 果然顧云瑤也看出他們想做什么事了? 沒想到事情這么快就要敗露, 惠姨娘趕緊前來打圓場,原本她還想看到小丫頭,因為父親的唐突之舉, 而感到恐慌的神情,結果顧云瑤倒是好,氣定神閑地和他們在說話。 那也休怪她無情了。 惠姨娘柔聲地在顧德珉背后說道:“老爺,您是知道的, 妾身不是那個意思, 也絕沒有那種意思, 只是二小姐去了那么久,妾身日日夜夜都很擔驚受怕,萬一二小姐真是被不軌之徒帶走了,去了那么多日子,如今人是好端端地回來了,但總要仔細瞧瞧,二小姐到底受傷了沒有?!?/br> 頓了頓,她又說:“老爺您也是知道的,妾身是一個有孩子的母親,袒護孩子,就是作為母親的天性,二小姐從小就沒有先太太護著,二小姐可能與妾身一直有什么誤會,但妾身確確實實將二小姐當做是自己的孩子來看待。我明白,若是這樣說,會引得二小姐不高興,畢竟妾身只是一個下作的姨娘罷了,一個做姨娘的人,把正正經經的嫡出小姐比作自己的孩子,著實是想叫人覺得生厭呢……” 她的話音還沒落,已經起了效果。 顧德珉越聽,眉毛皺得越深,特別是聽到惠姨娘提到什么,她只是一個下賤的姨娘罷了,還有什么顧云瑤一個正兒八經出生的嫡出小姐,根本不可能把一個姨娘的關心當做好事,反而會很厭棄,就回過頭,安慰林明惠道:“今兒我就放話了,誰敢這么看你,就把那人領到我面前來,賞他板子!” 話雖然是講給林明惠聽的,但其實根本就是說給顧云瑤聽的。 她哪里不明白父親的話中有話,這一段話的含義,連桃枝聽后也立刻心領神會。 桃枝更加擔憂地看向顧云瑤。 顧云瑤坦然一笑,要知道在顧德珉的心里,惠姨娘曾經的身份還是那個原內閣首輔林泰林大人的女兒?;菀棠镆惨恢弊猿诌@種身份,不把其他人看在眼里。說到底,姚宗平催促兒子姚丁霖上門來提親,反而是件好事。 顧云瑤有話要說,也是慢慢開了口:“父親,女兒有些話一直藏在心里,不知當講不當講?!?/br> 惠姨娘雙眉微蹙,總覺得事情可能會朝預想的方向脫離,這是她最不愿意見到的事,以前就是因為太輕敵了,認為顧云瑤這個小丫頭才不過是一個七歲大的孩子罷了,與她們構不成威脅,然而后來經過的事,不管是惠姨娘還是顧云芝,都為此付出了很慘重的代價。 惠姨娘趕緊搶在她先頭說道:“老爺,王婆是妾身好不容易請來的客人,總不能叫王婆一直待在這里,瞧我們府里的笑話?!?/br> 顧德珉雙目如炬,看向王婆,確實是讓外人在府內逗留越久,越不是什么好事。加上王婆也不知道要擺出什么表情好,發現這位顧府的二老爺正望向她,只能朝著他,微微地笑了笑,讓顧德珉心中更加計較,想快點把此事擺平才好。 他雖然經由謝鈺之口,懷疑過是蘇英所為,但蘇英抓了人之后,會好端端將女孩兒放出來?那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告訴別人顧家小姐失蹤一事,就是與他有關嗎?! 顧德珉潛意識里也不想相信是蘇英所為,他還沒有這個本事和蘇英對抗,隆寶帝的態度能證明一切,同樣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比起閻鈺山,比起蘇英他們,其實他顧德珉,什么都不是。若是女孩兒真的吃了虧,查出個什么一二來,若是真的是蘇英所為,他也只好把女孩兒拱手送到蘇府里面做人小妾去! 顧德珉陰沉著一張臉,惠姨娘看到時機正好,還在催促著他,顧云瑤突然一聲“慢著!”,幾個人只好又頓了頓。 顧云瑤淡淡地看了一眼惠姨娘,她如今急不可耐的模樣,真的好像是一個笑話,如此心浮氣躁,倒不像往年那個能放長線釣大魚的人了。顧云瑤道:“父親,兵部尚書姚大人突然來府內代他家的公子,向大姐她提親,真的只是因為仰慕當年原內閣首輔林大人嗎?” 顧德珉疑惑地看了看她:“什么意思?” 顧德珉做事向來優柔寡斷,因為他生性多疑,在朝廷當中從來不投機于誰,也是怕影響到自身的仕途。像是當年的林泰黨,和如今的首輔陶維黨們,斗得水火不容,他從不摻合進誰的黨派之爭中,算是一個保守的明哲保身的手段。 這么多年來,倒也能落得一個“清靜”。 顧云瑤放夠了長線,開始收線,說道:“若是當真仰慕當年的首輔林大人,為什么在林大人被貶之際,沒有幫著他的這位‘恩師’說一些好話呢?” 惠姨娘一聽就知道不妙,她想引出什么來,趕緊柔聲道:“珉郎,你可千萬不要聽二小姐的片面之詞,那種情況之下,還怎能說好話?妾身一直都知道,許多我父親的學生,都不敢與之再有牽連,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珉郎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二小姐在怪姚大人沒有為我父親爭一口氣,那便是在怪珉郎你當年也對我父親見死不救??晌腋赣H的命最終還是被保下了,不僅是我父親,連我兄長也是,若是當年朝中的大人們,全都一個個上書向皇上求情,勢必讓皇上產生一種忠jian不分的想法來,這就是在說皇上,他連最基本的分辨好人壞人的能力都沒有,到時候,就不僅是責難我父親和我兄長他們那么簡單了,會牽涉更多的官員。所以這么多年來,妾身從未怪過老爺您,因為您的良苦用心,妾身是真真切切地明白啊?!?/br> 不愧是林泰的女兒,漂亮話一句一句接著來。 顧云瑤加重了語氣:“惠姨娘如此急著為姚大人辯解,還將我父親一起拉下水,這般用意,真的不是在怪我父親當年見死不救?” 顯然,還是她更勝一籌。 惠姨娘臉色一僵,看向顧德珉。 可顧德珉一直在看顧云瑤。 “珉郎……”她柔柔地喚了一聲,顧德珉卻出手制止讓她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