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上來就和他套近乎,果然不光是只會念書的書呆子,顧德珉的嘴角一抿,倒是想到了當年自己逢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的感覺。他招招手,讓謝鈺坐下。謝鈺也沒推辭,便重新坐了下來。 兩個人寒暄了很久,顧德珉始終在想,他今次來,到底有什么話要說。顧府里面最近亂成一麻,顧云瑤失蹤以后,都過了好多天的時日,闔府上下為此悲痛聲不斷,有為老太太生病傷感的,有為她走失發愁的,但顧德珉始終沒有想過,顧云瑤在府內的人緣這么好,老太太自不用多說,大房太太也很喜歡她,連大房的兩位公子,包括他最小的女兒顧云梅,聞得顧云瑤的消息之后,都開始茶不思飯不想,就想她快點回來。 他是不知道那些孩子們,什么時候和顧云瑤的交情如此之好。 說到底,他也是想云瑤能快點回來。氣歸氣,他也很擔心顧云瑤的安危,說白了,就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一時之間又和無頭蒼蠅一樣找不到人,才更加氣。 終于到切入正題的時候,謝鈺也不想瞞什么,單刀直入地說了:“顧大人,晚輩此次來,是為了令千金的事情?!?/br> 顧德珉聽到令千金三個字,一時緊張起來:“你有云瑤的下落?” 謝鈺微低了眸,他的眸光很清淺,一直對答如流,聲音沉穩:“鎮安胡同前一日走了水,大人盡可以查查是怎么回事,晚輩也會一力協助大人,幫大人將令千金帶回來?!?/br> 鎮安胡同走水的事情,顧德珉確實不知道,看到謝鈺如此嚴肅的面容,甚至顧德珉有一種微妙的錯覺——那個地方,不是特別有錢的達官顯貴買不起,紀涼州無名也無身份,根本不可能有錢置辦宅子,再把人藏在那種地方。若是他的女兒真的被人藏在那種地方,也就是說…… 感覺好像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顧德珉的身形一晃,不可思議地看向謝鈺。 謝鈺還是原先那副平淡的面容,以及略有些嚴謹的語氣:“大人聰敏,可能如同大人所想的,背后之人勢力極大。大人有沒有印象,府內之前可有得罪過什么人?” 說到印象,還真的有。前段時日,神機營副將蘇英,不就帶著人馬上門搗過亂嗎? 不僅來了他們顧府,在此之前還去過一次忠順侯府。 當時他的做法是,被蘇英這種膽大包天的作為,弄得怒不可遏,立即上到朝廷當著皇上的面,參了他一本。 若說得罪,依照蘇英比較狂妄的性情,定然是同他結下了梁子。 但是隆寶帝當初沒說什么,也就再次證明,在隆寶帝心里的地位,更傾向于蘇英那個寵臣。 他年紀輕輕,隆寶帝就能將一部分神機營的大權交到他手里,可見地位非凡。 頭先顧老太太也懷疑過是不是蘇英,顧德珉覺得不可能,蘇英好好一個大將,若是真的如此胡作非為,被其他言官們知曉了,光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到時候隆寶帝想保他,也保不住了。 可如今,謝鈺這番話說定以后,顧德珉再一次陷入了沉思,若是真的蘇英所為呢,若是蘇英抓住了他們認為他不可能如此作為的想法呢? 他正猶自想著其中的糾葛,這么多年來,為自保,一直不輕易投機于誰,也不得罪誰,唯一的梁子,可能就是蘇英這個人。 顧德珉的害怕有點表現出來了,不防聽到謝鈺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大人,晚輩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br> 顧德珉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笑了笑,不是他看不起謝鈺,萬一真是那個蘇英搞的鬼,連他都沒把握和蘇英正面相碰。前面已經試探過隆寶帝的態度,根本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再說忠順侯府那邊,好像傳出了要迎娶定南侯家三小姐的消息??墒强吹街x鈺突然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他就知道,這個年輕人是認真的。 “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顧德珉忍不住想問。而且他只是一個無一官半職的普通人罷了,雖然是簪纓世家出生的公子,父親目前是南京吏部尚書,手伸不到京城里來。 謝鈺卻是輕輕一笑,從懷里摸出一樣東西,遞到他的面前讓他看。 顧德珉立馬大驚,居然是免死鐵券,上面刻有“開國大吉”四個字。這可是一個好東西,只有開國功臣才能有的鐵券,在那之后,后來的帝王都不再生產了。 謝鈺聲音溫潤,道:“大人,晚輩有個不情之請,若是晚輩真的查出背后所為之人,并且懲治了他,還請大人滿足晚輩的一個小小心愿?!?/br> 顧德珉望著他:“什么心愿?”若是要錢的話,也不能獅子大開口,顧德珉得想辦法去籌。 謝鈺又拱了拱手:“請大人到時候,將二小姐許配給我?!?/br> 顧德珉還是驚訝,望向他,他卻不再多說什么了。 …… 顧云瑤迷迷糊糊睡了很久,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她看見祖母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嘴里一直念叨著她的名字,盼著她快點回來。 她看到祖母那樣,就急得團團轉,想要顧老太太快點好起來。伸手去摸她的時候,卻什么都摸不到,明明顧老太太就在眼前,但就是怎么都摸不到。一旦將要觸到老太太的臉時,又化成虛影。同樣的,她還夢到了紀涼州,臉上血色全無,幾乎瀕臨死亡的邊緣。 顧云瑤驚了一身冷汗,終于醒過來了,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只感覺外面寒風呼嘯,不停地拍在窗欞上,發出“砰咚砰咚”的響聲。 一想到夢里紀涼州的情景,她就猛然一陣心悸,什么都來不及做,只顧著要離開被褥,去找紀涼州。 屋內點著朦朧的燈光,帷帳之上,影影綽綽地映出幾道人形的身影。 不等她把帷帳撩開,幾雙嫩白如玉的小手先她一步,探了進來,隨之她看到有人撩開了帷帳,是幾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個個做丫鬟打扮,梳著雙丫髻,穿著比他們顧府里的丫鬟要精致,有七八個人,聲音宛若鶯啼。 她終于看清了眼前的環境,很陌生,不是她所熟悉的顧府,也不是蘇英軟禁她的地方,她還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可能是出逃的那個雨夜太驚心動魄了,目前的舒適安然的環境,令她有一種不真實感。 其中一個丫鬟笑得特別高興,見到她總算是醒了,也就放下心來。還溫聲軟語地問她:“姑娘醒了,想吃些什么?奴婢們這就吩咐人下去做?!?/br> 顧云瑤不想吃東西,只想知道紀涼州的去處,她很著急,急得話都快不會說了。 那小丫鬟卻像是早有預料,笑著告訴她:“姑娘不用擔心,您是想問和您一起來的那位公子的下落吧?他如今已經脫離危險了,被帶回來的時候,身上中箭,箭上還有毒,好在那毒雖然可以致命,卻也不是不能解?!?/br> 她邊說,邊把顧云瑤按了回去。想叫她好好休息一番。 方才顧云瑤做了噩夢,又起身起得太急,渾身都是汗。 幾個小丫鬟不禁都細細打量了她,當真是個燦若桃花的美人兒,此刻伸著細白的長頸,還有些緊張,或者說陌生,因為這份陌生,讓她的容顏看起來有層青澀稚嫩感。才醒來的片刻,她氣若幽蘭,額間也都是細細密密的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潑在雙肩,將臉容襯得小小的,五官精致且漂亮,一雙顏色淡粉的櫻桃唇嵌在如玉的肌膚上,更顯得她整張臉白得如同生光,唇色粉嫩。 初看時覺得驚艷,再看時,又會被她那雙含情脈脈的杏花眼吸引住。 而且她此刻的模樣是真的勾人,可能都是女子在面前,讓顧云瑤沒有任何防備。想從被褥里鉆出來的動作才進行到一半,半截藕臂露了出來,將要撩開帷帳的手,骨節分明,手腕極細,是養尊處優慣了的樣子,不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小姐,這些個丫鬟們都不相信。且手腕上面,還掛了一個顏色質地都屬上品的翡翠鐲子,就是她身份的最好證明。 就是不知道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姑娘了。 因為香汗淋漓,有幾縷發絲貼著她的細頸,褻衣也跟著緊緊貼在身上,卻由于做出微微傾了身的動作,露出鎖骨處大片的風光。 那里雪白如玉,鎖骨形狀很漂亮,若是男子看見了,不知要如何遐想。 而且她如今還未真的好全,渾身乏力,整個身體都是病歪歪的,靠在床頭,讓她看起來更加柔弱無骨,渾身好像都是軟的。 小丫鬟笑了笑。邊替她掖好被角,同時叫其他的丫鬟下去打點水來,要為她重新擦擦身子。突然就不覺得,為什么王爺要大動干戈地把姑娘抱回來,撥了許多人馬日夜輪流地守護在姑娘身邊這種事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還有王爺還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太醫院里請來了好幾位太醫,為她把脈診治。 靖王本身生得兇悍,又手握重兵,是朝中大臣哪個都不敢輕易得罪的存在,那些太醫們更不敢得罪他,除了當今皇上,還有后宮里頭的那些貴人們,當今世上,還有誰有這個能力請得動一幫太醫出巢? 巧的是,其中一個太醫,當年有幸見過顧云瑤,還是在忠順侯府里頭為她把的脈,診斷出當年的她是早產兒,那時候侯府的藺老太太聲稱,這是她府內的女孩兒,太醫也就一直當真了,以為她就是侯府里不知什么時候領養的女孩兒,如今看見她輾轉來到靖王身邊,還覺得好生奇怪,卻也沒有多言。 王孫貴胄之間的事,還是少摻合為妙。 配合太醫的用藥,精心調養以后,果然速見成效。 顧云瑤雖然得知了紀涼州安然脫險的消息,心里還掛念著他,想去看看他。 她開口問:“我想去看看那位受傷的公子,能帶我去嗎?” 丫鬟淺淺一笑,怕顧云瑤還沒好全就又受了風寒,到時候王爺知道了,肯定要拿她們試問,于是細聲細氣地同她說話:“姑娘不要擔心,那位公子如今還昏睡著,您這一發燒,就是睡了十個時辰,幸好姑娘福大命大,和那位公子一樣,被發現得及時,這被救回來,才能沒事。若是再遲一步,宮里的太醫說,您可能就得留下一些病根了?!?/br> 顧云瑤一時之間愣住,她都已經睡了這么久了?難怪睡夢中的時候,總感覺有許多人說話的聲音,還有人把著她的脈。其實中間,她也迷迷糊糊地醒過,只是印象不深了。 那丫鬟還在說:“姑娘還是先好好歇著吧,那位公子如今也需要好好調養,等您稍好些的時候,奴婢們自然會帶您去看看他的?!?/br> 多次從她口里聽說紀涼州沒事,雖然顧云瑤的心里還有點忐忑,總歸安心了一些。 她也就想要把病好好養好再說,起碼要先恢復力氣。然后她得回去趕緊見到祖母才行。還不能帶著病歪歪的樣子,否則祖母又要擔心她了。 她想讓那丫鬟幫忙帶封信回去,丫鬟卻說有什么都需要和她家主子請示。 不過卻可以幫她去問一問。 隨后不久,丫鬟就說已經交代過了,還端來了汆得鮮香的雞湯。 顧云瑤喝完了整整兩碗,感覺頭上又開始發汗,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了,在蘇英那里,一方面是厭惡他的所為,一方面是真的怕那里面下了什么藥,雞湯剛入喉的時候,她才感覺是真的活過來。 外面只不斷傳來風聲,可能是不斷涌上來的安心感,她又開始昏昏欲睡,想起來那個救她的人,昏迷之前她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個人,穿著一身甲胄,很威嚴,小丫鬟提到過什么宮里的太醫,那必然是和宮里有關的人物??煽吹窖矍拔輧鹊牟贾?,又不像是在皇宮里面,顧云瑤睡著之前又看了一眼屋內的陳設,那么,那個人肯定不是皇上或者皇子一類的人物。 那個人的年齡,好像和她的父親差不多大。 當時她看到他第一眼,只是想碰運氣,沒想到他真的把他們都救下來了。 臉上有刀疤,看起來是很兇,卻不是一個壞人。 等醒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向他答謝。 顧云瑤如是想過之后,再次昏睡了過去。 第170章 靖王正在花廳里品茶, 高德一直侍候在身邊, 時不時做了這宅子里管事的工作,為他鞍前馬后地做這做那。茶水也都是他來添的。 靖王一邊托著茶盞,一邊看了身邊一臉諂媚之相的太監一眼, 高德難得從宮里出來, 不敢聲張身份,穿著的是便服,別說,還挺適合他,起碼看不出是個宦官了。 “高德?!?/br> 聽到靖王在喚他, 原本已經神游天外的高德立馬反應過來, “噯”了一聲。 “王爺有什么吩咐嗎?” 靖王喝完了茶, 水已經見底,露出一根根茶葉, 他把茶盞往旁邊一擱, 高德看見了,狗腿子的癥狀立馬發作,趕緊為他茶盞里重新添了一杯。 一邊添, 一邊聽靖王說話:“你是御馬監的宦官吧?!?/br> 高德回話:“奴才正是?!?/br> 這問的簡直是多余的話,他來時,靖王一早就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不過高德哪里敢違背這位新主子的意思, 就在旁邊低眉順目地, 看著靖王慢慢垂下眼, 似乎在漫不經心地玩著手上的扳指,但他身上逼人的氣息,還是那么的讓人覺得透不過氣。 光和他說話,高德都得壯起十個膽子來。 大孟朝如今是在姓楚的人手里,靖王是以前徐惠妃的兒子,叫楚容。 楚容突然說道:“叫你這個御馬監的宦官來本王的身邊服侍,是太屈才了?!?/br> 他的口氣很沉,幾乎是不笑的,坐著看人的時候最是可怕,平時高德都不敢和他對視,就怕他的眼神能把他給吃了。 如今他只顧玩手上的扳指,不知為何,高德就是覺得他在仔細觀察他。 馬上回了一聲:“王爺您說笑了,奴才生出來,就是天生的奴才,是為了侍奉主子而存在的,奴才伺候您,是奴才的榮幸?!?/br> 覺得光戴著手上把玩不過癮,楚容又把扳指從手上摘了下來,托在手心里轉來轉去,慢慢觀看:“聽你話里的意思,好像不是很情愿?!?/br> “王爺,奴才怎么敢呢……”高德不免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靖王是不是在套他的話,這皇族人的心思,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根本是不敢猜,也猜不透。 楚容就這么靜靜地,一直看著手上把玩的扳指,看著看著,那扳指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從他的手指間滑落。 高德這下是真的驚出一身的冷汗,扳指那么貴重的東西,還是血玉扳指,靖王一直戴在拇指上面,從來不見他取下過,足以見得他很喜歡這個扳指,若是摔碎了可怎么辦! 高德立馬矮著身子撲過去。慶幸的是,這扳指只在地上滾了一圈,完好無損地靜悄悄躺在了角落里。 高德的兩只手按在上面,終于是松了一口氣。 拾到手心里,又回身要給他,低眉順目的樣子,確實是很狗腿子。卻在剎那間,看到靖王那雙冰冷冷的眼睛,帶了強大的咄咄逼人的氣息,一直緊盯著他這面瞧。 高德立馬汗毛豎了起來。感覺頭皮都要炸了。忙不迭把手里的扳指,畢恭畢敬交遞到他手里,一邊遞,一邊不忘跪下來給他。 這個平時冷言冷語的王爺,可不比宮里的那位主子好伺候。隆寶帝討厭征戰,喜好和平,且極度寵信閹人,平日里對他們這些個奴才特別好,到了靖王這里,高德感覺自己的小命有可能隨時不保。 他也不敢多說一句,所謂言多必失,別看靖王一臉兇相,是個武功高強的王爺,這宮里頭,做皇子的人,從小就被翰林院還有內閣里頭的那幫老家伙們,抓著好好學習。所以他不僅有武將的豪邁、孤傲,還有文官的縝密心思,那肚子里頭,彎彎繞繞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