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但是……紀涼州的心里忽然有種鈍痛的感覺,這讓他有點無所適從,也不知身體為何會產生這樣的狀況。 他本是想過告訴謝鈺,小姑娘的去處,卻脫口而出道:“并不認識?!?/br> 謝鈺想想也是,若當真認識,上次就應該相認了。問出這般古怪的問題,倒是他的不是了。謝鈺道:“如此也是,叫紀兄為難了,快請坐?!?/br> 聽了謝鈺的話以后,紀涼州心里的那層鈍痛感逐漸加深。甚至有種想要迫不及待見到小姑娘的心情。 …… 夜寒露重,到得了這冬日,天色早早地就晚了。 文舒齋的書房內,正燃著燭火。 顧云瑤有些無聊地就著燭火,在摘抄一些書卷里面不錯的內容,比如《左傳》中有言“君以此興,必以此亡”,比如《中庸》中有言“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在前世身子好了之后,她就開始進學,四書五經基本都有了解,但真正微有點領悟能力,是從這一世開始。沒奈何,就算上輩子已經練到熟能生巧的女紅描紅之類,這輩子還是得重頭來過。顧云瑤一開始學習到已經犯惡心的地步,后面就是習慣如常,漸漸地就變成了享受。 每日晚上睡覺前,總要臨摹一些作品。而每當這個時候來臨,她都要把身邊的人支走。 顧老太爺曾經收藏過不少江南謝家的珍品,因對謝家老太爺的墨寶畫卷極為迷戀,不惜花了重金從民間收集過來。自從了解到哥哥是在江南謝家的環境里生長,這幾日顧云瑤也求著顧老太太,從她那里先借來了祖父珍藏的這些名書畫卷,聽說當年老太爺實在很寶貝它們,嘉歡帝想從老太爺手中轉入一份做收藏,顧老太爺都不愿意。 顧云瑤臨摹的是一幅出自謝老太爺名為《鳥趣圖》的畫作,正潤了筆,大致比劃了一下鳥的大小,與畫中的位置,才點了一只眼睛,窗外熟悉的輕響又傳來了。 感覺已經習慣如此,顧云瑤擱下筆,支摘窗一開,果真見到大名鼎鼎的紀涼州紀大人在外面。 他還是那身常見的玄色衣袍,這身裝扮,即使在風雪中,也依然引人矚目。 顧云瑤見到他的第一眼,沒奈何地就是笑了,從過去開始,紀涼州想到什么,就會去做,她以前狠心地拒絕過他,一般人都應該明白的事情,他卻像是不太明白,依然要執拗地見到她,逗她笑出聲來為止。 不知不覺當中,她就習慣了這樣,老實說,若是哪天當真與紀大人斷了聯絡,看不見他了,也許她心里還會有點發慌。 顧云瑤不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究竟除了發慌以外,還有什么反應。 見他有些沉默地不說話,顧云瑤不知他要來做什么,轉身從梳妝匣里取出上次他送的紅寶石耳環。至于紅寶石金簪,她還會繼續想辦法從哥哥的身邊拿回來。 紀涼州似乎有些錯愕,在她把手里的物什遞到他手心后,只是一瞬間,他流露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反應。 顧云瑤身量已經抽長了,卻還只頂到他的肩處,仰面笑著說道:“金簪子,還有耳飾都太貴重了,你這些日子都沒有來,我想著,什么時候見到你就該還給你,金簪子隨后一些日子我就會還給你,耳墜你先拿著?!?/br> 小姑娘這是在拒絕。 恍然間,紀涼州想起了有一次和顧鈞書兩個人在街市,他看到路邊賣的那些胭脂水粉香包玉簪一類的物什,顧鈞書叫他千萬別買,畢竟顧府是一個簪纓世家,顧府里面,什么金的銀的玉的顧云瑤這邊都不缺。 顧云瑤抬起眼,莫名好像看到他很受傷的表情,一瞬間,叫她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了。 遞出去的手還保持著原樣的姿勢,以前紀涼州都不會問這樣的話,如今卻是不知怎么的,就變了。 顧云瑤分明從他口中聽到—— “你不喜歡嗎?” “不是,”顧云瑤從來不知道婉拒一件事,原來是這么的難,她略略皺了眉頭,不知道該如何闡述自己的想法,“不是不喜歡,是……這樣很像定情信物,我根本不可能收?!?/br> “你不喜歡嗎?” 他還是這么問。 明明那雙眼里沒有什么感情似的,卻盯著她,盯得她都不敢再直視他。 什么喜歡不喜歡,究竟是在問喜歡不喜歡簪子,還是喜歡不喜歡他? 顧云瑤的臉容窘迫了一瞬,就當是在問簪子的事吧,不明白她這樣解釋,紀涼州會不會懂:“一般定情信物,互許終身才會送,什么梳篦、簪子、玉佩……這些都是。你本不欠我什么,何必送這么名貴的首飾給我?” 他還是在問:“不喜歡嗎?” 顧云瑤剛剛說話的時候,是側了一點身子,不敢直面他。這回她終于抬起頭來了,要正面,卻驀然撞入了他如深潭古井的眼睛里,里面好像有什么在激蕩著,那般的濃烈。 顧云瑤恍然了一瞬間,紀涼州不知什么時候居然從窗外跳了進來。 忽然,她的手腕被緊緊抓住了。 顧云瑤怕驚動其他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再者,她相信紀涼州不會害她。這般任他抓著,心頭莫名產生了悸動,總覺得很是怪異。 還是稍稍側過臉,避開他莫名深深望來的眼。 有些溫熱的掌心,很是輕柔地撫摸在她的側臉上,顧云瑤的身子微微一顫,即刻轉面而來想告訴他,男女之間這樣相處,實在不太合適。 卻看到他的嘴角扯出一絲神似很無奈的笑容。 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笑。甚至很少看到他會笑。 顧云瑤有點發懵,靜靜地看向他。 紀涼州還捧著她的臉,小姑娘的臉如同嫩滑的豆腐,在手心里面,忍不住讓他想要慢慢地摩挲。很快又看到小姑娘好像是為難的表情,他把手收了回來,臉色恢復如常,有些歉意地與她交代道:“我今日……” 想說什么,紀涼州不知如何去表達,甚至顧云瑤看到他臉容上現出片刻的不自然。 是難為情。 紀涼州原來也會難為情。 顧云瑤被他影響得也有點難為情,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為好。 從今日在謝鈺的屋中時,身體就有一種病了的感覺,手指發涼,身體發僵,待見到小姑娘之后,這種病了的感覺更加的濃烈。 紀涼州忽然伸手將她摟進懷里,有什么在身體里面狂奔,再也克制不住。 之前沒能說出口的話,這一次…… 他想要她是他的人。 “讓我照……” 門外忽然有人敲門,接著有人通報完一聲后進門。 “姐兒,你快來嘗嘗,之前我們摘的銀杏果,從油鍋里走了一遍,可香了?!碧抑Χ酥槐P炸好的白果,看到紀涼州居然趁夜闖入顧府,把她家姐兒按在懷里,嚇得好好一盤白果全部散落在地。 第148章 炸好的白果如數散落在地, 桃枝嚇得立即驚叫一聲, 正好引起了門外夏柳還有其他丫鬟的注意。 盡管以前紀涼州對他們家小姐有過救命之恩,但救命之恩是救命之恩,這月掛樹梢頭, 他一個孤拔英挺的男人, 正值青年時期,尚未娶妻,突然跑到同樣一個尚未出嫁的女子閨房當中,實在會叫人引起無限的遐想。 等夏柳還有薛mama等人進門,問怎么回事的時候, 屋子里只有她和顧云瑤兩個人了。 只支摘窗開在那里, 寒風一吹, 吹得桃枝的心頭有點發涼。薛mama上前將合窗關好,還在出言訓斥她:“瞧瞧你, 這失魂落魄的樣子, 如何照顧得好小姐?盤子碎了,合窗居然也開著?!?/br> 薛mama幽幽嘆了一口氣:“你瞧著什么了,傻成這樣?” 桃枝剛準備回答, 看到顧云瑤正在看她,有些話還是不便多說了,此事若是傳出去,他們家小姐的名聲也就完了。還有二爺好似不喜歡二小姐和紀涼州見面, 也不知紀涼州如何得罪了二爺, 若是今日的情況叫二爺知道了, 很可能將顧云瑤罰關禁閉…… 桃枝趕緊搖搖頭,說沒什么。 第二日,趕早起來,天空里居然飄起了鵝毛大雪,聽薛mama說,昨日夜里就開始下了,她是起夜的時候發現了院子里有雪,原先只是零星一點,卻不想這雪越下越大,起大早一看,地上的積雪都快沒過腳面了。 北方的天氣寒冷,每一年幾乎都會下雪,卻也有特殊的時候。五年前就是快到新年之時才降了瑞雪,時有人從宮中傳出信來,說隆寶帝當年為祈求天降瑞雪,而齋戒沐浴了許多天。 想必今年無需再祈福了。 桃枝為她選了一件領口帶絨的緞襖,脖子里戴了一個大金鎖,又是漂亮的未出閣的少女髻??粗R中的容顏,不知不覺間,桃枝為她配的耳墜居然是紀涼州送的那副,她倏地將耳墜摘下,仔細地塞進梳妝匣里,桃枝被她弄得一愣,顧云瑤也不想太瞞著她,只說道:“是紀大人送的?!?/br> 說完以后顧云瑤就看向窗外朦朧的微光,站起身來,朝向微光處走去。 以前她覺得,能嫁給表哥是一件好事,以表哥風華俊美之姿,如非不是他年紀輕輕就跟隨舅舅一起去了邊關看守重鎮,留在京中,一定會有不少京城貴女排著長隊想要嫁入侯府。她當初也想嫁給他,和想要為顧府避開劫難攀上這個高枝已經沒有關系,就是對表哥的那層心意,單純地想要以另一種身份留在他的身邊。不再是他口中所說的表妹。 但是,倘若糊涂行事,這么多年她所做的努力可能就白費了。正如她曾經對藺紹安說過的,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她把對藺紹安的想法,從那日與他推心置腹聊過以后,就緊緊鎖了起來。 以后即使碰見他,心里會因他產生一點漣漪,那也是正常的反應。已經無關其他的想法了。 這份念想,就是被真正的封閉了。 倒是紀大人那里,既然知道了他往后可能會為他的父親紀廣翻案,她就不能坐視不理。興許能從身為大理寺丞的伯父那里知道什么消息。算是報答他多次以來的救命之恩,以及…… 顧云瑤但凡想到那夜的那個溫熱的吻,還有昨夜他擁抱自己時,露出的叫人意外的反應,心里莫名一悸。 紀涼州昨夜想說什么? 顧云瑤有些發怔,心里很微妙。 難道是想說——娶她? …… 惠姨娘正在屋中和顧云芝相談,因這雪勢越下越大,一時半會兒從惠姨娘這里走不開,顧云芝多坐了一會兒。 難得能和女兒之間見面,自從兩個孩子不跟在她身邊以后,她這里漸漸就門庭冷落了。原先還寄望著能將顧德珉的心從別處拉回來,看情狀是失敗了。 惠姨娘如何有能耐,也不知道當天顧德珉在顧老太太那里都聊了些什么,她如今最緊張的事,就是快些將顧云芝嫁過去。 只要能嫁進姚家,以姚宗平的為人,一定能夠兌現之前的諾言。 顧云芝被母親拉住手心,聽她殷切地說到嫁入男家以后,應要注意些什么,可惜她嫁得匆忙,當年拜托過顧德珉,請一些從宮中退下來的老嬤嬤來府內教導幾個女孩兒的禮儀,卻因為出了當年的漏子,沒能實現。 琴棋書畫她親自傳授過,倒是不用擔心這些方面顧云芝會做不好,唯獨怕她有些自視甚高的性情會禍害了她。 惠姨娘提醒道:“去了姚家之后,萬不要再說一些大逆不道的話,在顧府內,娘可以包容你,你爹他過去也會看在娘的面子上包容你。但你應要知道,在這些豪門大院里,一步錯,步步就是錯,飯可以亂吃,話就不能亂說了。即使是在咱們顧府,我當年再如何小心翼翼,說錯了一些話,你可看見了,你爹是如何對待我們母女兩個。去了姚家之后,你得收斂了你的性子。但是姚宗平他,會待你如親生女兒般極好,娘相信他,不會錯的?!?/br> 姚宗平會待她極好?姚宗平只是她的公公,是她將來也要喊父親的人,姚宗平對她好能有什么用,不是她的丈夫。 顧云芝把這些天來憋在心里的委屈,竹筒倒豆子似的和盤托出:“娘,我不想嫁入姚家,姚丁霖看上去就不會照顧我,他比我還小,上一次,上一次祖母帶我們幾個女孩兒去德昆茶社,我……”顧云芝差點將上一次在德昆茶社遇見齊國公家三公子的事捅出來。 想一想她娘肯定不會站在她這一邊,惠姨娘恨不得她立即隔日嫁進姚府里面。 口口聲聲說她是她的好女兒,其實和她爹有什么區別?都是在利用她罷了。需要的時候就叫過來,從來不愿意聽聽她的真實想法。 婚期暫且定在新年后,已經選好了日子,姚宗平的意思是,想叫顧云芝最后在娘家過一個安穩年,再叫兒子姚丁霖把她迎娶進府內。 如今已經騎虎難下了,顧云芝眼圈一紅,當年承諾的文哥兒是她們母女兩人的靠山也沒有了,這么多年來,其實惠姨娘一直都沒有變,她一直都只為自己在籌劃! 冒著風雪,顧云芝不顧后面追著的小丫鬟,離開了這里。 路上居然碰到一只好似無依無靠的小奶貓。 她上去一腳,踹在小奶貓的腹部,回頭狠狠地對小丫鬟說道: “哪來的小奶貓?府里什么時候多了?” 小丫鬟只好回道:“是三小姐想要養,正好大公子在京中認識的一些世家公子家中有養,便要來了一只。奴婢前兩日才見到三小姐將它抱在懷里,怎的今日跑到這里來了?” 小奶貓好像是很冷,見到她以后就很親近她,貼著她的腳踝一陣亂蹭,即使是被她踢了一腳,也想要靠著她取暖。一直“喵嗚”“喵嗚”地亂叫。 顧云芝聽得心煩,大公子什么時候和三小姐走得如此親了?肯定是顧云瑤,顧云瑤一直都和顧鈞書顧鈞祁孿生兄弟很是親近,自從德昆茶社那一次,顧云芝就發現顧云瑤不僅和大房的兩個公子相好,也和顧云梅那個庶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