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就算客棧的環境再清雅,每日人來人往,如何能與自家住宅相比? 謝鈺是怕花了銀兩,叫父親那邊要支出許多賬目,買下一個宅子,絕非一件小事。 聽到丁一不正經的調侃,他也沒說什么,只是把簪子收回懷里,忽而就明白了一點,為什么那個少年在車內時,會給他那樣的違和感。 明明臉上身上都臟兮兮的,那雙眼睛卻是異常的明亮。正因為這雙點漆如墨的眼睛,讓謝鈺在暗中觀察了“他”許久。視線一路從“他”的側臉,滑到“他”的耳垂,之后又輾轉到了“他”的喉結處。一個少年年紀還小,他身體發育尚未完全,有可能那喉結還沒長出來,且說那個孩子身子也很嬌小柔弱的樣子,咽喉處很平坦,謝鈺不會覺得奇怪。奇就奇在,“他”的五官很端正,好像是一顆被蒙了塵的明珠,要細細撥開蒙在上面的塵土,才能在暗影下泛出獨有的光澤。 而且“他”天生自帶的,讓人看了便會憐惜之,愛護之的楚楚可憐感,想必許多男人看了之后,就會起一點奇怪的念頭。 這樣就更奇怪了。 “他”是個男人,而被男人看了之后,會起奇怪的念頭? 謝鈺也正面過閻鈺山,東廠還有司禮監的一把手,那位閻廠公以妖嬈絕色著稱,可身為男人,謝鈺見到他,內心里并不會有任何的波動。見到送去西里胡同的那個少年時,他的心里有一刻的恍惚。 很快謝鈺在面對“他”時,發現了其他的現象。顧云瑤裝扮得很好,唯獨一點,還是忽略了——她的耳朵乃至耳垂上,都抹了鍋灰,但是謝鈺發現了,“他”的兩邊耳垂都各穿了一個小小的,令人不易察覺的耳孔。 謝鈺是觀察入微,才能發現,一般人可能就忽視了。 他不禁提了唇,淡笑一下。 只有女人才會戴耳墜。 想必簪子的主人是誰,謝鈺也都明白了。 “他”是女扮男裝。 丁一不知道他家公子心情為什么會突然好起來,只是感覺他忽然就是笑了。上樓的時候,他的嘴邊還是掛著淡淡的笑。 丁一很別扭,畢竟很少看到他們家公子笑,正準備問怎么一回事,謝鈺卻吩咐道:“明日你去西里胡同查查,都有哪些大戶人家?!?/br> “???”丁一愣了愣,搞不明白他們公子的想法? …… 次日顧云瑤已經找遍了整個顧府,從后院的小門一路到她的文舒齋,哪怕顧老太太的安喜堂那里也都找過了。 還把許多丫頭婆子一起召過來,一個個問明白有沒有見到一樣鑲紅寶石的金簪子。 那些個丫頭婆子都很規矩,除了二房這邊的,還有大房那邊的,聽說瑤姐兒在找一根金簪子,上面還鑲了紅寶石,一聽就是價值不菲,一個個小臉都嚇得花容失色,全都搖頭否認:“奴婢們從來都沒瞧過姐兒您說的那根簪子,奴婢們也絕不可能手腳不干凈到偷拿姐兒您房中的東西?!?/br> 顧云瑤嘆了口氣,忽然就覺得找簪子這件事有點任重而道遠,她也沒說是她們拿的,可這些個丫頭們一個個花容失色,都害怕極了。她平時有這么恐怖嗎? 第123章 簪子是紀涼州送的, 無論她收與不收, 別人一片好意送的禮物,說沒就沒了,若是下次見到紀涼州, 別說想拿出來還給他, 要是被問及到簪子的去處,顧云瑤也都不好意思說,這簪子被她在第二日就給弄丟了。 想想簪子的去處,很有可能真的在哥哥的馬車里,顧云瑤準備著手派人去調查一下, 近日都有哪些客棧酒樓, 入住了一些大富大貴人家的公子。 根據謝鈺的穿著, 顧云瑤想到他在江南謝家過得還比較好,心底總歸是有點放心了。 去問謝鈺這件事, 還不能打草驚蛇, 倘若簪子真的在他們的車內被他們撿到,恐怕他們也在找她。 到時候……顧云瑤也覺得這件事情不好解決,可能她還得男裝扮相做一個小啞巴, 出現在哥哥的面前。 把這些丫頭婆子都揮退下去,桃枝端來了一份燉得細膩粘糯的小白圓子,上面撒了一層顏色黃澄澄的桂花漬的糖霜。 顧云瑤忽然就覺得有點感慨,論貼心的小棉襖, 還是桃枝最好啊??上陷呑拥臅r候, 是她拖累了她, 不然以桃枝目前的年齡,早應該出府嫁人了??商抑@幾年期間一直說:“姐兒一日不嫁,奴婢當然也不嫁人?!碧抑褪窍胨藕蛩剿奕说哪且豢?。顧云瑤總覺得可能這一世又要叫她失望了,畢竟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將來的夫婿會是誰。 表哥那里,絕對不可能了,現在想起藺紹安,她心里還會隱隱的如針扎般的疼。 齊國公的三公子詹子驥就不可能了,今生他想都別想進顧府這個門。 腦海里忽然出現一副冷到似乎不知道何謂情生意動的臉,每當回想起他時,必然想到月色之下,那一身如同能隨時隱沒到夜色當中的玄衣。顧云瑤忽然驚了一跳,莫名其妙居然想到了紀涼州??隙ㄊ悄翘焱砩纤蝗痪秃秃榷嗔司埔粯?,雙唇帶著溫熱的氣息,壓在她的唇瓣上…… 一定是喝酒錯亂了沒錯,否則顧云瑤沒法替他解釋那天晚上他的不對勁。 連她都開始變得有點古古怪怪了。但凡和紀涼州相關的事情,都不能想得太細。一旦想得太細,那天晚上他突然地吻她這件事,就會不停地回想起。心里就如打了鼓似的。 桃枝發現姐兒忽然就有點不對勁,兩只眉毛拱了起來,一臉困惑甚至是慌亂的樣子。臉色還有點紅紅的。她還以為顧云瑤在介懷那些小丫頭們懼怕她的事,想出聲哄哄她。 “姐兒,您別傷心了,奴婢從小看著您長大,您是什么為人,奴婢最清楚了,她們怕你才好,怕你就證明,您在府里說話有分量。您還不知道,五年前您和惠姨娘她們的唇槍舌戰,許多人至今還念念不忘,自然不敢輕易得罪了您?!?/br> 桃枝說完以后,沒想到顧云瑤的眉頭越皺越深,越皺越深,顧云瑤也很納悶,原來她們怕她,還真的是因為惠姨娘。但如果當初她不出手,勢必就要被惠姨娘蠶食殆盡。 雖然被人懼怕,這個結果有點叫人啼笑皆非,勝在還是個好事。顧云瑤也就捧著那碗桂花蜜小圓子,津津有味地慢慢吃起來。 過了兩日,顧云瑤還是想方設法要找到謝鈺的下落。畢竟這次的行動有點機密,隨便地找出一個陌生的男子,所托去找尋他的人必須要很值得信賴。光找到這樣的人,顧云瑤就花了兩日時間。 不過在此之后,顧云瑤還聽說了一件事。這日桃枝和夏柳都坐在她的身邊,一個在描花樣,一個在編絡子,文舒齋里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自從杜老先生杜名遠闊別顧府以后,顧德珉這里又請回來一個老師,倒是她上輩子一開始的那位先生了。 先生也很喜歡顧云瑤,第一日上課時,便用四書五經考了她幾句,她都能一一應答上來,從這之后這位新先生就對她抱有難遇奇才的好感了。倒不是顧云瑤真的天才,在她前世的時候,不管是女紅還是描紅,都已經被練到犯惡心的地步。這一世,索性把目光放到四書五經的學習上面。從小也是纏著顧老太太在她邊上讀書的。念的也都是這些內容。 畢竟深閨中的女子,鮮少能出府里,又不像當朝的那些男人一樣,若是志比天高了,可以闖蕩一番朝廷,或者江湖。 這輩子又從頭開始學習,加上前世,她死前正好年方十八,幾乎比同齡人多了將近十多年的閱歷。 朝廷上的事,別人一講,她也都能聽得出來。還得感謝薛mama,又是從顧老太太身邊的人聽來的:“蘇英好像被人參了一本,說他枉顧皇上的恩德,亂調用神機營的士兵,跑到忠順侯府里面鬧事?!?/br> 這神機營的士兵當然是不能隨便調用的,若非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蘇英這樣做,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應該被人參得很慘,有好幾個人同時上奏疏參了他。 所以不僅是鬧事這么簡單。薛mama又道:“大太太的父親那里好像也參了一本,說這蘇英平日里慣是個仗著副將身份,喜歡欺壓百姓的jian佞小人?!?/br> 大太太的父親,那不就是伯母的父親嗎? 顧云瑤記得大伯母的父親是個言官,言官說話在朝廷中一直都有分量,是連皇帝都敢罵的存在。 平時可以大到從欺壓百姓,濫用職權,假公濟私等話說起,小到從儀容儀表,行事作風,甚至娶了幾房太太,生活作風不檢點說起。 “嗯……”顧云瑤沉吟了一聲,忽然覺得蘇英是真的慘,不知道大伯母那里有沒有聽說這件事,會不會是肖氏把她在侯府里受蘇英委屈了這件事告訴了她的父親? 畢竟大伯母一直都很疼她。她也很喜歡大伯母。 總感覺這話從薛mama口里說出來,事情變得微妙起來,就好像是大伯母那里替她“趁火打劫”一番。 這些上書的奏折都和忠順侯府無關,但是想也知道,突然的,朝廷里的命官,一個兩個開始對蘇英落井下石,是發生在她在忠順侯府的一系列事之后,就說明背后有人在做推手。至于這個人誰,顧云瑤的嘴邊澀澀地笑了一下,肯定是表哥無疑了。 蘇英近段日子可能會規矩一些,起碼不敢再找忠順侯府的麻煩。 顧云瑤聽完了這些朝廷里的紛爭,心滿意足地要去安喜堂內看看顧老太太的情況。自她回來之后,一直張羅著私下去找謝鈺的事情,還沒好好花時間陪在祖母的身邊。 安喜堂的后院種植了幾株參天古木,年代之久遠,連顧老太太也說不清楚究竟有幾百年。好像是顧府的老祖宗在京城買下這個老宅院的初期,親手栽下,寓意顧府能夠和參天古木一樣,豐茂美滿,越長越蔥郁。 這幾株參天古木確實生得越來越高大,也越來越粗壯,顧云瑤小時候打量過,估計要好幾個成年人展開手臂,才能合力抱住其中一株樹干最粗的古木。 路上還擺著原來她種過的秋菊,都十月中了,幾乎都開敗了,只余幾朵,還在風中慢慢等著零落成泥。 路上堆砌了假山,又有幾灌矮點的樹叢。顧云瑤穿過夾道,走過回廊,繞過假山還有樹叢,終于來到顧老太太的居所安喜堂。 此刻她想見見祖母,桃枝和夏柳還有薛mama她們都被留在文舒齋里沒帶來,前腳剛轉進以月門連接的這處院墻,后腳就看到迎面居然闖進來一個男人,身邊還帶著一隊的兵馬。 為首的那個男人生得魁梧高大,身上穿了一件銀白色的鎧甲,日光下一照,泛出锃亮的光芒。 他身后還披了一件外黑內紅的斗篷,此刻頭上沒戴有斗大紅纓的頭盔,顧云瑤卻能想象到那身裝備,完全的樣子該如何。 他身邊的士兵們,一個個都帶了武器。顧云瑤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來那些是大孟朝建造的火器。 都是一些小型的,能隨時攜帶的火/槍。 神機營! 蘇英走在前頭,他的臉色陰晴不定,好像攀滿了寒霜。前幾日在侯府里頭喝多了酒蒙了羞,給他家那個母老虎一路擰著耳朵給擰醒了,醒了以后蘇英才發現他當晚的目的都沒達到。說要會會這個顧府的小表妹,他就一定要來看看。 顧府里面的管事根本拿這個兇神惡煞的副將沒辦法,前面官員們在上朝時剛上書彈劾他,這蘇英蘇大副將立即就帶兵馬來顧府里頭了。 顧云瑤忽然不知道他腦袋里都裝了什么?若是皇上在上朝時沒能發難他,他如今是仗著皇上的喜愛,有恃無恐到這個地步了嗎? 顧云瑤盡量不引起這幫人注意地,想要默默不發出聲響地退下去。 蘇英嘴角一翹,正對著顧府的管事冷冷一聲笑:“你就不能帶快一點路嗎?”眼睛一瞥,忽而在月門的轉角處,看到一個杏黃色的衣角。 第124章 顧云瑤還未走離幾步, 聽到后面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過來, 接著就是蘇英濃厚低沉的聲音:“慢著,何人在那邊?” 居然被發現了…… 她有點無語,腳步也不停頓, 還是打算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都這種時候了, 留著干什么。 可又覺得她跑不過一個故意上門來找茬的彪形大漢。唯有那樣…… 蘇英問了這一聲以后,月門之后的身影居然沒停,忽然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證實了他心中的猜測。在顧府里,他帶了許多神機營的士兵上門, 說明白點, 為的就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能見到他還特意想跑的人, 除了顧府里的那位二小姐,估計也就沒有別人了。 蘇英嘴角一翹, 冷哼一聲, 藺紹安說那日小表妹不在忠順侯府里,倘若他今日逮住的人真的是小表妹,她一見到他要來的動靜就要跑, 這該作何解釋? 蘇英壓住心下的譏諷,更是加快腳步湊近了月門,以防杏黃色衣角的那個人逃離,畢竟對方很有可能就是藺紹安的小表妹。 亮銀色的鎧甲在日光下折射出锃亮的光芒, 蘇英才急匆匆轉入月門里頭, 迎面胸膛上居然撞見一個女子。他倒是沒什么事, 那個女子被他身上的鎧甲撞得踉蹌了兩步。蘇英帶來的那些神機營的士兵們因為得了令在原地不能亂動,此刻也聽不到副將的聲音,一個個全都大眼瞪小眼互相看著彼此。月門之外究竟發生了什么情況,誰人也不知。 便是這么一撞,他無意中掐住了對方的手腕。這手腕好像柔弱無骨,指尖剛一觸到上面,被溫熱、細滑如緞的觸感弄得微微一怔。 接著他的目光就是看到杏黃色衣角的女主人,只見她的臉上,嵌著一雙烏黑澄凈的眼睛,仿佛不諳世事的初生的小鹿,正怯生生往這邊瞧,靈翹秀氣的鼻子下面,小巧的櫻桃唇正泛著水潤粉嫩的光澤,因為有點恐懼,有點怕生,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那張嘴微微開合著,小小地喘著氣。連氣息也近乎帶了一種好聞的味道。 蘇英愣了片刻,視線又往她的臉上落定幾分,她瑩白如雪的臉容,此刻在日光的照耀下,臉上細細的茸毛似乎都讓人瞧得一清二楚。好像他往常吃過的蜜桃。 因為他抓著她,她整個人都透露出一種掙扎在絕望邊緣的楚楚可憐感。這份叫人動人的楚楚可憐感,反而因她天生自帶的嫵媚,多了幾層想要叫人欺負她的欲念。 蘇英莫名渾身一震,漂亮的女人他看過很多,就說家里納的兩個小妾,兩個加起來不說傾國傾城,別人都很羨慕他有福氣,眼光好。 蘇英娶的正妻,非他一心一意想要求娶之人,因為兩家聯姻,會對他的官途有一定助力,正妻本人并不是什么貌美女子,當然他也不缺美人。當然這樣驚人漂亮的女子,他還是頭一回見到。明明身子還很嬌小,年齡不大的模樣,卻因為這等的青嫩,還有天生自帶的柔媚相結合,產生了一種很微妙的結果。 正常一點的男人,看到美色當前,都會有點動容,何況是這樣的尤物。蘇英也不例外,他近乎是愣了,全然忘記身后還有其他的人過來。 顧老太太聽說蘇英蘇大副將居然敢在大爺二爺上朝期間,帶著神機營的人馬過來他們家胡鬧,作為一家主母,她必然要出一次面。 正帶著趙mama還有身邊伺候的大丫頭文蘭過來。 聽管事的來報,蘇英和他的人馬就在安喜堂附近不遠,來的正好,顧老太太加快了腳程也走到了月門的附近。 顧云瑤一聽是人來了,就知道是祖母正在趕過來,可能她唯一感謝惠姨娘的事情,就是教會了她如何“裝模作樣”一下。 蘇英一時忘了要松開她,手心里還掐著她的手腕,渾圓的骨頭好像一個玲瓏的小玩具,他竟是有點舍不得放手。忽然眼前的人梨花帶雨似的哭得特別的慘,但就算是哭,也是美人垂淚,惹人更加憐惜。 蘇英一時居然有點病急投醫的感覺,看到美人在哭,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