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身體忽然有些緊繃,紀涼州不易察覺地把目光收回了一些。 沒想到他還是這么悶瓜,表情冷淡到快讓顧云瑤錯誤地以為,其實他不是來找她說話的。 也對,這么晚的天了,擅自出入侯府,還跑來女子的閨房,對一個成年男子來說意味著什么?顧云瑤輕輕一笑,說道:“不管什么原因父親他們讓你離開顧府,我相信,那都不是你的錯?!?/br> 看他還是不說話,顧云瑤又問道:“你是要走了嗎?離開京城嗎?所以今天想過來辭行?” 還是說…… 顧云瑤道:“那日你和表哥他……你們兩個人爭吵,我都見到了,關于信的事,若是你不方便找他開口,我可以替你去說?!?/br> 但紀涼州還是沒說話。 他看著顧云瑤,她正仰著頭,一臉困惑地用雙眼在問他的意思。 小姑娘的眼神正透露出緊張以外的感情,那是真的可能把他當成一個很安心的存在了。明明從以前開始,她就很怕他。 為了安撫小姑娘的情緒,紀涼州為承擔沒追到藺紹安的罪責,主動愿意領受責罰。任務失敗之后也想要彌補她。 不知道小姑娘喜歡什么,畢竟當時上元節要到了,送一盞親手做的小兔子燈,興許能得小姑娘的喜歡。然而那次只是被燒了。 估計是做的不好,他就找燈匠師傅來,一遍遍地重做。 事在人為,一個人若想成功,需得經過一遍遍的打磨。若覺得當初的花燈做得不好,可以重來,一次失敗,就來第二次。兩次失敗,就來第三次。直到小姑娘覺得滿意為止。 對顧云瑤來說,還是表哥更重要一點。原來那些信的字里行間叫的都是“表哥”。對他的稱呼僅限于“紀大人”。 紀涼州略略繃緊了身子,唇線輕抿,曾經無波無瀾的眼里,竟是好像被掀起了一點漣漪。 小姑娘說過,他是她的友人,應該以友人的身份…… 他現在做的事,就是把原本屬于藺紹安的信,甚至是顧云瑤,都還給藺紹安而已。 但是那日看到藺紹安牽住她的手,帶她從眼前消失,紀涼州的胸口忽然一陣陣的發悶。 顧云瑤等不到他的回話,已經習慣不愛表露心事的他,本身紀涼州的想法就比一般人要少,這種人只是看起來冷罷了,其實是最沒心計的那類好人。 顧云瑤笑了笑,想問他這么晚過來餓不餓,她的屋中還有糕點盒子,里面放著一些芝麻酥綠豆糕玫瑰豆沙糕之類可以充充饑。 卻不及被他一個動作忽然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還是隔著一扇窗戶,顧云瑤的左肩微微一沉,愣了片刻,耳側還有輕輕的呼吸聲,是紀涼州忽然把額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這么一個突如其來的曖昧的動作,讓她不得不身體微微顫了顫,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貼著唇幾乎擦過來,剛才還離得那么遠,這么快就近到她的身前。 紀涼州只是埋著頭,視線好像慢慢降下了,但其實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不想叫小姑娘看到他的表情。 紀涼州的耳朵熱得發燙,有月色的掩護,不至于被發現居然有那么紅。貼在她的左肩,剛才這個舉動之下,一不小心碰擦到了她細膩且敏感的脖頸,還有小姑娘的呼吸,也是如此之近。 突然就不敢給她看他的表情,因為紀涼州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如何。 鼻尖充斥可聞的是她如緞的長發,潑墨似的漾開的甜香。 “想見你?!睅撞豢陕劦囊坏缆曇?,在她的耳邊慢慢地道來。 顧云瑤還是聽見了。 “因為想見你?!奔o涼州又說了一聲。 ……不是為了藺紹安來,不是為了顧府的事情來,就單單只是因為想見你,所以會來。 顧云瑤無比震撼地看著他,但只能看見他做埋頭動作時,在月光下露出的一截后頸。 顧云瑤想裝作聽不懂這句話,也不可能了,但還是有點尷尬,因為這句話說得太突然了,根本沒有做好如何去回應的準備。 再者,紀涼州一向不知道男女間的區別是什么,怎么會突然地就…… 顧云瑤的雙手垂在身側,局促不安地抓起披在身上的長褙子,想要故作坦然一笑地說話,卻不及觸到他抬起臉時的目光。 濃郁的眉峰下,一雙如深潭古井的眼里,正倒映著她的身影。 不再是以前那種無波無瀾的清冷感,好像是她整個人都住在里面一樣。顧云瑤被這眼神觸得想要快速避開,他的眼睛卻忽然慢慢逼近了,同時那雙溫潤的唇也壓在她的唇上。 顧云瑤嚇得猛地把他給推開,這是突然說親就親了,她根本還沒準備好怎么面對紀涼州。 現在已經和前世無關,只是她之前還對表哥那么喜歡,現在根本接受不了其他的男子…… 再說紀涼州這個態度,讓她的腦袋很混亂,搞不明白紀涼州是真的對她動情了還是什么。 見她又和之前一樣,顯得有些抗拒,紀涼州放開了她的手腕,瞬間與她保持回原來的那份距離。 背著身站在附近,也沒有說要走,紀涼州也覺得剛剛的舉動是太著急了,他不應該做出這種唐突的舉動嚇著小姑娘。 手指慢慢收緊,紀涼州用冰涼的指尖,微微一碰腰間挎著的寶刀,忽而想起他是紀廣的兒子,無論紀廣是曾經的英雄也好,是他的父親也好,他如今的身份是被人抹掉名姓,被以前很多百姓喊打喊殺的叛國賊。 紀涼州忽然開口說道:“抱歉?!?/br> 也不做多的逗留了,留完這句話,顧云瑤親眼看到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很快融于月色當中。 她看了很久,才把窗戶關上。 心口還在砰砰砰亂跳。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這一晚上腦袋里也亂哄哄的,第二日一早,司琴就像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樣,把窗臺上不知道誰留下的一個東西帶過來,呈到她的手里看。 居然是一根金子打造,鑲了紅寶石的簪子。 第115章 這根簪子做工很考究, 出自大家之手, 司琴是侯府里的家生子,藺老太太很喜歡她,跟在老太太的身邊, 她的眼光也比較識貨。 經過rou眼鑒定, 簪子價值應當不菲。不是特別厲害的工匠打制,就是這用材絕非普通貨。等顧云瑤把簪子看了好一會兒,司琴才替她將簪子放回梳妝匣里,還笑話她是個小迷糊:“姐兒,您怎么好好的, 把一個這么貴重的簪子落在外頭?!?/br> 因為是放在外口, 不路過窗臺的話, 一般人還不容易見到。司琴看到這簪子落在外面的時候,正發著璀璨奪目的光芒, 金子比較刺目, 應是新做的,因為真金用久了以后,多少會發黑。 司琴又笑了笑:“好在這里是靜雅堂, 丫頭婆子們手腳都很干凈。若是在外面,保不齊要被人給偷拿走了?!?/br> 顧云瑤沒說什么,由她在后面幫她梳發髻,如今她年紀還小, 又未出嫁, 不能梳婦人髻。司琴又給她梳了一個靈動輕巧的少女髻。 正好墨畫走進來, 告訴她們說,老太太已經起來了。藺紹安正陪著藺老太太在賞菊,問她們用過膳后要不要也一起去。 司琴就拉著墨畫的手,把梳妝匣又打開了,把那簪子拿在手里給她仔細瞧好了,繼續笑著說:“墨畫,你來瞧瞧,快來評評理,說我說的對不對,姐兒就是個小迷糊,把這分量這么足的簪子給落在外頭,姐兒她是不是個小迷糊?” 在侯府里伺候她的兩個丫鬟,司琴喜歡笑,墨畫則比較冷。 看到那個金簪子,分量是足,做工也精美,但她立即就和顧云瑤一樣,察覺出什么不對。 可能顧云瑤已經知道簪子所屬何處,墨畫她們還不知道,墨畫道:“司琴,你看清楚,這金簪子,咱們侯府,乃至姐兒身邊,都沒有過?!?/br> 司琴這時候才也覺得事情有點蹊蹺,驚奇地望著顧云瑤:“姐兒,這……這根簪子,您是從何處得來的?” 總不能告訴她們,昨日晚上紀涼州紀大人擅自闖入侯府,偌大的侯府里面有那么多的護衛在巡邏,卻每次都能被他避開耳目。明明表哥也在調查他的動向,還派人盯著他的去處,竟是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紀涼州來過此處了。 若是表哥知道了,就不可能還安心地在和藺老太太喝茶。 雖然紀涼州沒有惡意,曾經藺偵仲留下的親兵組成的護衛,關鍵的時候居然防不住人,藺紹安知曉了以后,定要去問問他們是什么情況以至于如此。 想完以后,顧云瑤就在心里懺悔了,罪過罪過,看在為了紀大人的份上,她還得保守這個秘密。 于是輕輕一笑,和司琴墨畫兩個人瞎編亂造了簪子的來處。以及又是怎么給落在外頭的。 就說她晚上睡覺,可能睡得有點迷糊,想喝口涼茶,吹點風,這簪子是她母親留下的,平時舍不得戴,所以還簇新的樣子,因為不戴,所以司琴墨畫她們都沒見過,平時也不放在梳妝匣里,被她隨時攜帶。晚上夜色正濃,月色也正好,就思念母親藺月柔了,對著月亮把簪子取出來,望著簪子,心生感嘆。 至于這根簪子將來的歸處在哪里,顧云瑤也想定了,什么時候再見到紀大人,一定要把簪子還回去。這么名貴,她不能收。再說男子無緣無故送女子簪子玉佩什么的,那都是代表定情信物的意思。 就是不知道紀涼州明不明白這層意思。他昨日突然壓了她的唇,讓她根本措手不及,也想不清楚他真正的想法。 顧云瑤失神了片刻,無意中用手指觸了一下唇瓣,上面好像還停留有紀涼州雙唇片刻的溫存。 觸完以后心里就是一驚,也不知道腦海里究竟在想什么,顧云瑤趕緊把手指放下。 司琴和墨畫兩個人還沉浸在她說的故事當中。 墨畫聽后雖然覺得有點難過,沒說什么。司琴聽后也很憐惜她,尤其是說到她母親的那段。 一直以來藺老太太會偶然提起曾經的二小姐藺月柔,就說顧云瑤這孩子命苦,跟著她娘一樣,從小到大應該是受人寵愛的身份,竟是在許多時候受了那么多委屈。 所以司琴真的很憐惜她,想讓她開心一點,就想著辦法說一些有意思的事。 屋里頭終于傳出一點笑聲,她們三人正熱鬧地說著話,服侍在藺老太太身邊的王mama忽然臉色焦急地走進來,她平時是個沉穩的性子,跟在藺老太太身邊,什么人沒有見過。顧云瑤看她神色緊張成這樣,就知道必然出了什么大事。 原本藺紹安帶著藺老太太在賞菊,如今這菊是賞不了了。 王mama焦急道:“定南侯家的小侯爺過來了,指名要瞧瞧瑤姐兒?!?/br> “這說的什么話?!蹦嫯敿淳筒桓闪?,一個深居簡出,府內金貴出生的小姐,是他那種外面的男人指名要見就見的嗎? “這定南侯小侯爺也忒囂張了!” 還說什么指名,分明就是把顧云瑤當成了歌姬名妓一類來看。 司琴也覺得驚奇:“王mama,您說的確定沒錯嗎?瑤姐兒和那位小侯爺未曾謀過面,他怎知道瑤姐兒在咱們的府上?” “再說,這也沒道理要見瑤姐兒呀?!?/br> 王mama確定她說的話屬實,其實這件事也很震驚藺老太太和藺紹安他們,本身這定南侯小侯爺突然上門做客,實屬意外之舉,雖然藺老太太已經預測到,在近段日子蘇英肯定會為meimei的事上門,再催說一番。藺紹安回京的事,早就不是什么大秘密了,蘇英肯定早在多日前就從別的地方了解到。這么久了,他不動聲色,分明是想看看藺紹安會怎么做。 如今上門是上門了,卻不是沖著藺紹安的事而來,開口居然說是要看看顧云瑤。顧云瑤聽后也覺得不可思議,從王mama擔心的眼里看出,此事事關重大,那蘇英也是個狠人,府內管事扯了謊,稱她并不在侯府之內,蘇英也不知道從哪里得來的消息,穿著一身鎧甲,還帶了一些背著火器的士兵就來忠順侯府做客來了,非說侯府里面藏了她這么一個人,必須讓她出去。 王mama還言:“這哪里做的是客,老太太和世子他們都被纏得沒辦法,這手段,簡直和土匪強盜沒什么區別了?!?/br> 反正在北園里面,也不可能有蘇英的人在,隨便王mama如何說,不至于落入蘇英的耳朵里。 墨畫也覺得他忒無法無天了,敢到忠順侯府里面囂張,還帶了神機營的士兵過來,是想滅了他們侯府嗎? 天子腳下膽敢做出這樣的事,恐怕除了東廠的閻鈺山之外,就屬蘇英是第二個人。 司琴愁眉不展:“這可怎么辦,難道要委屈咱們的姐兒,把姐兒交出去嗎?” 王mama看了一眼顧云瑤,嘆著氣道:“世子交代了,這件事由他來處理,叫姑娘先不要出去,有什么事他全力擔著。老太太的意思是,怕蘇英真的會帶兵搜查,他這蠻橫的性子,恐怕真得能做得出來。那也只能委屈了姑娘,咱們這邊先準備好一輛馬車,讓姑娘換上你們二人中一人的衣服,做丫鬟裝扮,悄悄送出府去?;仡櫢镱^避一避?!?/br> 藺老太太的想法不錯,很周到,若是蘇英當真把帶來的兵,蠻橫無理地在忠順侯府里頭搜查,搜到她,那就是叫藺老太太和藺紹安兩個人臉上蒙羞,讓整個侯府無光,解釋不好還以為藺紹安金屋藏嬌,故意要隱瞞顧云瑤的去向。 畢竟在蘇英的口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變成真實。 顧云瑤也認同藺老太太這個做法,蘇英帶人過來搜查,就有可能也會在隨后派人去顧府走一趟,想看看她到底在哪邊。 侯府的正堂里面,蘇英正一身鎧甲,坐在一張椅子上喝茶。 為首座的是藺老太太,而他的對面是笑容如春風滿面的藺紹安。終于是在今日看到大名鼎鼎的藺紹安了,這可是一個大忙人,蘇英手背的青筋一點點隆起,捏著茶盞,看著上面的花樣,在手中一點點轉來轉去,忽而就是笑了:“大忙人,我將來的好妹夫,既然都回京了,怎么都不上我那里坐坐?要想見你一面,還真的不容易。你也知道,我就那么一個meimei,我不寵她,我寵誰?” 藺紹安還是優雅地笑著,身姿坐得很端正,期間也抿了一口茶,看向他:“蘇大副將既然來了,我沒有怠慢的道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