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怎么了?”顧德珉還是冷笑,“你還有臉問我怎么了?都是你教養出的好女兒,你們娘倆要瞞我到什么時候?若不是我如今知曉了,還不知要被你們蒙在鼓里到什么時候!” 惠姨娘是一個聰慧人,顧德珉將話說到這份上,她也便第一時間明白過來,顧德珉指的是什么事情。 顧德珉冷冷地道:“兒女婚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她胡作非為?那日我喝多了酒,不曾注意過,沒想到你教養的好女兒,還想勾引侯府的世子。那可是侯府,能是我們的女兒高攀上的大人物嗎?” 惠姨娘哪里不知道,以她如今的身份,確實高攀不上侯府。她現在是一個姨娘,生出的孩子地位也不高,是庶出子,哪像顧云瑤,是正兒八經的嫡長女,即使顧云瑤不受顧德珉的寵愛,顧云瑤是二爺的孩子,事實改變不了。 那么她的孩子就該低賤? 惠姨娘淚眼婆娑,說流淚便流淚了。一個忍字在心頭繞。眼淚有時候是女人的殺手锏,面對男人,總要有點手段保護自己。 顧德珉看到她朦朧淚眼,果然有點于心不忍,為了眼前的女人,他負過藺月柔,就算是為了不辜負他辜負過藺月柔這件事,他發誓會對林明惠好,曾經也是那么做的。無論她生兒還是育女都好,他都會傾盡所能,去寵愛。 心里軟了幾分,顧德珉閉閉眼,還是想到萬一顧府遭人恥笑的模樣,可能他的仕途也會受到影響,對惠姨娘的寵愛,敵不過心里的火,怒然道:“芝姐兒呢,叫她過來!” 第34章 顧云芝被叫到房中的時候,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只看到顧德珉一副能吃人的表情,渾渾噩噩的,好像明白了有一場大難將要臨頭。 一聲“跪下”,毫無征兆地從顧德珉口中說出。顧云芝怔了一會兒,眼里先蓄滿了淚水。仰起臉來看顧德珉,他紋絲不動,怒容相向著面對她。 她還沒有跪,也不明白要跪什么。想起往年她爹把她抱在半空中,顛來顛去,那份喜愛來自至親之人,不曾作假過。只是后來母親生了弟弟之后,這份喜愛又轉移到文哥兒的身上。 他一直很憐惜自己,她是母親的影子,顧德珉還曾說過,每當看到她時,會想起惠姨娘年輕時候的樣子。 原來父親和祖母一樣,哪一天不高興了,沒來由的說罰便罰。母親說得對,什么喜愛都是假的,父親關心的只有仕途。 顧德珉望著眼前的女兒,她繼承了惠姨娘的容顏,柔美里尚有一絲少女的稚嫩,一頭烏油油的長發,挽了一個樣式簡單的發髻,別了幾根翡翠簪子,再無其他的修飾,聽他說了一聲“跪下”,居然站著不動,待他說了第二聲“跪下”以后,才身板挺得筆直地下跪了。顧德珉居高看向她,這個女兒雙肩單薄,有點瘦,幾根烏絲下面露出雪白的后頸,看上去很柔弱,很無辜。 這讓他突然想到顧云瑤,云瑤那個孩子,明明更柔弱,更無辜,生病了以后從來沒覺得委屈,見到他,不鬧也不哭。如今只不過說了一句顧云芝,她還委屈上了,眼里一直轉著眼淚。 原本還有點不忍心,如今是徹底沒耐心了。 顧德珉道:“你說,那日忠順侯府小世子來咱們府上,是來探望你meimei的,你卻在那里打什么主意?” 惠姨娘已經反應過來,想扶一把跪著的顧云芝,被顧德珉攔了。 顧德珉臉色陰沉,是氣得不輕,顧府在京城中也算地位斐然,上至已去的老太爺,下至他和府內的大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要被人傳出去一個什么顧府小姐不知檢點的閑言碎語,影響的可不是顧云芝個人,大房那邊現在沒有女兒,他這邊呢?瑤姐兒,還有梅姐兒怎么辦? 還會被人說他教女無方。 惠姨娘見他臉色不好,若再放任不問下去,只會越來越遭殃?;菀棠镖s忙說道:“老爺消消火,這事情您是聽誰說的,分明無中生有?!?/br> 顧德珉聲音一沉,冷笑著說道:“怎么無中生有?” 他來前也不是全無準備,先問過伺候芝姐兒的丫頭婆子,幾個人的說法全都對應上了,在那晚他醉酒被扶回書房之后,顧老太太和顧云瑤他們一起去送別藺紹安,大房的兩位公子也去了,而顧云芝,竟也是去了。去便去吧,在門口又叫住藺紹安,叫人家“安表哥”,安的什么心思? 他混跡官場多年,老謀深算、心思歹毒之人見了許多。朝廷里是個什么地方,那是能吃人的地方。比家宅里的矛盾還要復雜。顧云芝的小心思在他的面前根本藏不住。 那日叫一幫女眷上桌用飯便是錯誤,藺紹安是藺月柔的外甥,都是自家人,顧德珉才沒有那么多顧忌。哪想到事情就壞在這里。他怎么沒注意到顧云芝總對藺紹安眉目傳情? 顧云芝跪在地上,雙膝有點痛,心口一陣陣的涌來不舒服感,哽在那里,不上不下。沒一會兒心里發慌了,又一次覺得很不服氣。 惠姨娘依然想要勸解顧德珉,道:“老爺,莫要發這么大火了,您是從誰口中聽來的?是不是什么丫頭婆子?找那人過來對質,若是說得不對,像這樣背地里說主子壞話的下人,府內也留不得?!?/br> 說著,還想用溫柔的伎倆,替他捏捏肩。 往常這個行為,對氣急了的顧德珉很有用,如今可能作用不大了。顧德珉一揮手,將她推開好遠。 惠姨娘一不小心撞在木桌突出的一角。 頓時那張精致柔美的臉失了顏色。 惠姨娘慘白著一張臉,悶哼一聲,硬生生把這份痛忍到了腹中。 脊背后面陣陣的發涼,可能是撞到有骨頭的地方了。她抬起眼,見到顧德珉皺著眉,要來扶住她。如果受傷能換回他對她的寵愛,也算是一個好的結果。 但是顧云芝看到眼前的情景,當時臉也變得煞白,騰地從地上站起來,對顧德珉說道:“爹是什么意思,我又沒有真的對世子怎么樣,說我勾引他,是否有些過了?” 她也是要臉的,顧德珉指責她,就是在說她不知廉恥。 惠姨娘時常教她,做人要學會忍,她一直忍,想等到合適的時機,但是眼下看來,嫡庶有別,這個機會怕是難等了。 顧云瑤往后可以嫁一個世族大家的公子,她呢? 顧德珉的行為叫她看清楚了,受寵愛和身份地位,是兩碼事。兩者未必能夠兼容。 顧云芝道:“娘在沒跟著您的時候,也是正經官家出來的大小姐,是我外祖父正兒八經的嫡長女,如何就比旁人的身份次一等了?” 說到最后,她終于把積沉在心底許久的怨言托盤而出:“若是娘,若是娘還是曾經的大小姐,外祖父還在朝為官,我娘也不可能會落到姨娘的身份?!?/br> 顧德珉也沒有想到她的女兒會說到目前的份上,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怒道:“你娘若是不來顧府,那也就沒有你了!” 顧云芝聽了,咬了咬嘴唇,她爹說的也沒有錯,她無法反駁。 顧德珉是真的氣急敗壞了,惠姨娘也沒料到女兒這么不能忍,說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還想用溫柔攻陷顧德珉,顧德珉被鬧得有些煩了,讓她滾遠些,還直接對顧云芝下口令道:“給我去祠堂里跪著,好好反??!沒我的吩咐,就一直在那里跪著,別想出來!” …… 一個時辰前,顧德珉走得匆匆,離開時臉色很不好看,顧云瑤就知道,她爹一定要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動作出來了。 和顧老太太正在品下午茶,院子里居然有鳥鳴啾啾,過了冬,就要開春了。顧云瑤有些懷念滿園花枝芳菲的情景。 桃枝還有夏柳時不時給她遞來蜜餞果脯,顧云瑤幾口一個,腮幫子因此而鼓鼓的。 旁邊站著的薛mama看了,眉眼彎彎,一笑道:“姐兒慢些吃,房里還有?!?/br> 顧老太太也是笑著,想不到云瑤的表哥,侯府小世子藺紹安如此會做人,雖說不知道云瑤這孩子喜歡什么,真是想把好的有意思的美味的東西一樣樣全搜羅來。這次的蜜餞果脯里有藺紹安帶來的作品??吹叫O女吃得津津有味,顧老太太也安心了。 顧云瑤也不怕自己長胖,年紀小,正是長個頭的時候,和夏柳道:“再來一個?!毕牧缓脧母恻c盒子里抽出一個蜜餞。 不久后有人來了,和老太太說了一聲,二爺不知怎么動了很大的氣,把大小姐顧云芝好端端罰了,人現在在祠堂里跪著,問顧老太太要不要去看看。 顧老太太搖搖首,只說道:“二爺自有二爺的安排?!备畠茸罱鼰n多,她喜清靜,有時候懶得插手。且是關于惠姨娘那邊的,罰了也好。 只是由二爺本人去罰他心疼的女兒,顧老太太有種陌生且恍如隔世的感覺。 忽而想起顧德珉臨走前,和云瑤的對話,顧老太太抿嘴笑了笑:“你父親偏袒惠姨娘還有你芝兒jiejie,瑤兒恨嗎?” 顧云瑤嘴里還有蜜餞,吃完了才慢慢回話:“父親偏袒芝兒jiejie嗎?若是偏袒,又怎么會罰她?” 真是天真無邪、不諳世事的回復,倒把顧老太太問住了。她居然還沒小孫女看得透。 她養的兒子應當是為娘的她最了解,顧德珉年紀輕時欠下了不少風流情債,她的丈夫,也就是顧老太爺為他忙得焦頭爛額。后面娶到了侯府的藺月柔,據說是被侯爺當成明珠寵的二小姐,畢竟藺月柔前面有過一個jiejie,夭折死了,經歷了千辛萬苦能娶到她,也算平穩度過一次大劫。他們顧府,可是與當年的一位王爺搶女人,得罪的不單單是侯府一個王孫貴族。 藺月柔進門以后,她與顧老太爺都以為,他們的兒子在信誓旦旦說會對藺月柔好時,當真轉了性。誰知道,他還在暗地里和他“恩師”的女兒暗通款曲,活活氣死了藺月柔。 顧德珉敢對曾經真心實意愛過的藺月柔下狠心,便也能對其他人如此。 罰了顧云芝,也就不那么叫人奇怪了。 晚上,顧云芝依然跪在祠堂里,兩條腿生疼,幾次惠姨娘都想來瞧瞧,被顧德珉設了令,也拘在房中不許出來。 顧云芝知道,這次她爹是下定了決心要罰她。文軒閣里伺候她的丫頭婆子也一并攔在那里不許過來。起先白天的時候,顧云芝跪在這里,還不甚在意,心里有一口氣堵著。后來天色越來越晚,祠堂里總是說不出的陰森,她開始怕了,惠姨娘不能來,顧德珉也不可能來,她的祖母,更不會來了。 前段日子顧鈞書也被罰過,他是正兒八經的大公子,好多長輩都舍不得他,還來勸他回去。 顧云芝有些失望,也很怨憤地看著地面。父親說過會寵她,護她,還是食言了。最得意的估計是她的meimei,除了顧云瑤以外,誰還會見不得她和惠姨娘好? 門忽然打開了,鉆了一點風進來,顧云芝有點怕,雙肩微顫。直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出現在她的身邊。顧云芝定睛一看,真是想到什么,就來什么。 第35章 下午的時候, 顧老太太問顧云瑤, 怨不怨她的父親,她的回答有點模棱兩可,她曾經以為她不怨, 面對不寵愛她的父親, 心里平淡。但是看到母親牌位的那一刻,她發現她錯了。 顧云芝被罰了,她總歸要來看看——顧云芝從得意的臉,變到落敗的樣子。 顧云瑤取了兩根線香,在燭火里滯留了一下, 微光中線香露出兩點紅, 她握在掌心里對著母親藺氏的牌位拜了又拜, 顧云芝看到了這一幕,不知怎么, 覺得脊背上涼颼颼的?;仡^看了一眼, 祠堂的門被好好關著,顧云瑤居然撇開了丫頭婆子,一個人跑過來。 好端端的是來祭拜她的母親, 還是過來瞧人笑話? 顧云瑤站在牌位前許久不動。自從母親走了以后,她對母親的印象越來越淡,好像手心里捧住的細沙,會慢慢從指縫間流失, 無論她怎么想要挽留都好, 對母親藺月柔的音容笑貌, 一切的一切,都在慢慢淡忘。 只有希望母親還在身邊,這份作為子女本能的渴望,會經久不衰。隨著時間的變化,越來越濃烈。 顧云芝本來看不起這個沒有生母護著的meimei,是嫡女又怎么樣,她現在年紀小,還做不了什么,要趁她沒大的時候,慢慢扼殺在威脅的萌芽中。老太太也活不了多少時候,年紀這么大了,是半條腿跨進棺材的人。第一次,顧云芝開始明白惠姨娘說的臥薪嘗膽是什么意思。至少沖動讓她有了罰跪的下場。 顧云芝埋著頭,自顧跪好,也不說話。 拜完藺氏的牌位以后,顧云瑤也沒想過逗留,從她的身邊經過,不知怎么,顧云芝感受到來自于meimei的視線,稍稍抬頭時,果然見到顧云瑤正靜靜看她,看得她心里有點發毛,半晌也不敢再與顧云瑤對視。 顧云瑤先前已經告訴過藺氏,跪在牌位前的這位,就是她們仇人的女兒。不僅如此,顧云瑤還回想起將來原定是她丈夫的齊國公三公子,被顧云芝搶走,叫她,以及顧府都蒙羞的結局。 顧云芝極力克制發抖的指尖,想到顧云瑤還只是一個孩子,沒什么可怕的,剛才看到的一切一定是眼花,又去看她,顧云瑤沒有離開,還是靜靜站在原地不動,目光投在她的身上,眼底有能噬人的冷。 顧云芝深深地吸了口氣,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起二太太死去的陰魂,面前的牌位也像是在提醒她,不小心掉下來,害得顧云芝尖叫了一聲。正是藺氏的。 從祠堂里出來,外面有桃枝在接應,對姐兒突然提出要去祠堂里拜拜二太太,桃枝有點擔心,生怕她受了大小姐的欺負。 結果祠堂里傳來一聲尖叫,桃枝差點就要沖進去了,就在這個時候,顧云瑤沒事人一樣慢慢走出來。 桃枝準備好暖手爐,遞給她,顧云瑤邁著小步子,走得不疾不徐,桃枝跟在她的身側,回廊里掛了許多紙燈籠,在風中搖曳。顧云瑤和她的影子一會兒從墻面轉到地面,拖拉得很長。 拐過一個角,顧云瑤才對桃枝說道:“芝兒jiejie正在祠堂里跪著,天氣冷,我瞧著爹爹是不會過來了,這要是跪一夜,芝兒jiejie的腿也要廢了。去給她也準備一個暖手爐吧,還有厚一點的蒲團。別說是我準備的,我怕她不肯接受。找她們房里的人來就行了?!?/br> 送顧云瑤回去以后,桃枝依言去辦了,只是她還有點憤憤,姐兒心地也太善了一些,什么人都要幫,按她想的,即使大小姐跪壞了一雙腿,也償還不了和惠姨娘兩個人一起欠下的二太太與顧云瑤母女的債。 第二天,桃枝發現自己錯了,顧云芝非但沒被放出祠堂,還被安排加抄《女戒》五百遍。整個顧府現在都在說這件事,傳到了大太太肖氏那里,也在冷冷看惠姨娘母女的笑話。似乎是顧德珉晚上也去看了顧云芝,說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他和惠姨娘的女兒,也在想,下午對女兒說的話是不是說重了。結果發現顧云芝不但沒能好好跪著,手里還有暖手爐,穿的衣物也變多了,坐在一個很厚的蒲團上面,正在吃不知道誰送來的糕點。 可能顧云芝以為,她這么做了,她的父親也不會責怪她,卻是再次觸到了他的逆鱗。 用對方的寵愛,去試探對方的底線和肚量,無異于找死。她明白一個人厭煩一個人的過程,就像是她的父親面對她的母親。 顧云瑤聽到桃枝她們傳來的八卦,眉目很平靜,在吃廚房里下的芝麻湯圓。香軟細膩的芝麻餡被揉在燉得入口就能化的面團里,小小的咬一口,芝麻餡化成了汁水,燙到了有點等不及吃它們的顧云瑤。 薛mama在旁邊替她擦擦嘴角,又幫她吹了幾口湯圓。最近姐兒的飯量更好了,原本她也聽說了二爺想為顧云芝請授課先生的事,好像是為編纂《大孟文錄》出過一份力的翰林院才子編修。 姐兒雖然也會去,是順帶去的。 昨天下午顧云瑤和顧德珉的對話,只有顧老太太知曉,房中的丫頭婆子們全然不知其中過程。薛mama還以為是顧老太太看不慣二爺的偏心,把那天晚上送別藺紹安時,顧云芝擺在臉上的小心思給全都捅了出來。 顧云芝有二爺寵,好在他們的姐兒有顧老太太寵。 惠姨娘在文軒閣里不敢哭鬧,顧德珉生氣,以前都歇在她屋里,連續兩天下朝歸家就往書房里鉆,連面也不想見她了。 文哥兒在屋中鬧,方嬤嬤幫忙惠姨娘,把他捧在手心里,抱在懷抱里,哄來哄去,他還是鬧。稱要jiejie回來,看不到jiejie,他就是要哭。 方嬤嬤有點無奈,孩子哭的理由千奇百怪,文哥兒又是最鬧的時候,苦了惠姨娘,給二爺生了兩個孩子,到頭來二爺說翻臉就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