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顧云瑤抓緊機會道:“不,大師,其實我是想找一個人?!?/br> “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br> 老和尚以為聽岔了,和方才軟糯清甜的聲音不一樣的是,此刻多了一份堅定在其中。 老和尚又抬臉看了看,眼前的小施主還不過是一個半大的娃娃,為了更靠近他說話,一顆小腦袋努力地往上仰,老和尚注意到,她的雙腳腳尖拼命踮起,維持了一個很艱難的動作。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什么,小施主的語聲里,雙眼里,都充滿了一份堅毅。與大人無二的沉穩與果敢。 老和尚很快明白過來,她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立即翻開藍色簿子,對照上面的內容查了起來。 簽詩語:“新荷初出來,花葉正發開;鬼抱心中斗,名傳天下知?!?/br> 顧云瑤雖然前世讀過書,進過學,但對簽語一無所知。定定地看老和尚,老和尚慢慢說道:“即是尋人,這是一個上上簽,就不用擔心了,凡事不要有疑慮,會有貴人扶持。待到花木逢春之際,正是施主出動的大好時候?!?/br> 顧云瑤道:“那我要往哪里找呢?” 老和尚想了想,道:“施主大可以去往富饒之地試試。也不必擔憂路途兇險,會有貴人相助?!?/br> 顧云瑤點點頭,終于松了一口氣,記得前世顧崢重回顧府,是在他已經中了舉人,名滿南直隸的時候。但是南直隸之大,又有點無跡可尋。既然被說了“富饒”兩個字,江蘇那里應是一個好選擇。 再度謝過老和尚,顧云瑤離開了萬象殿。很快找到了顧老太太還有薛mama等人,因時候也不早了,四人一齊又下了山。 看著小施主遠走的身影,接觸到她祖母時候,那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又回來了,老和尚有些匪夷所思。難道剛才的都是錯覺嗎? 又重新看向解簽語,上面對于姻緣的注解是說,這孩子的婚姻實乃大吉,夫妻兩個琴瑟和鳴,無需旁人做媒,而滿月之際將是兩人情定終身的好時候。 …… 離開坐落永安寺的山頭,已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 因趕不上回府里用膳,怕顧云瑤餓著,顧老太太難得帶她去了一回酒樓。 顧云瑤被抱下馬車,望著同樣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的酒樓,有些興奮。說來慚愧,前世她從出生到死為止,都沒有光顧過一次酒樓,這次老太太因見她確實乖巧可人,對她放心了一些,一天之內帶她見了兩回“世面”。 四個人一起進了一間樓上的包廂。 能從旁邊打開的窗扇看到一樓內的情況,有說書人正在動情地講著什么故事。 顧云瑤被安排坐在最靠邊的位置,正好能聽見那說書人講到高.潮的部分:“只見那小老兒須發皆白,卻是藝高人膽大。眉梢一挑,小老兒已欺近了威武大將軍的身邊,這高手之間的過招,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雖然前面的內容沒有聽到,顧云瑤還是聽得十分專注。 桃枝和薛mama依然站著,顧老太太用公筷往顧云瑤的碗里不斷夾菜。 “瑤兒多吃一些?!?/br> 顧云瑤看一眼對面坐著的祖母,歲月靜好,卻在她的臉上留下了許多不可磨滅的痕跡。鼻頭突然有點發酸,顧云瑤看著看著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怕祖母看出什么,也換起公筷,往她的碗里不斷夾菜。 隨即嘴角綻開了甜甜的笑:“祖母也多吃些?!?/br> 顧老太太感到欣慰。難得今日兒心情好,雖說在顧府里面規矩不能壞,在外面,別人瞧不見。顧老太太抬頭和薛mama還有桃枝說道:“你們兩人也坐下吧?!?/br> 桃枝還不敢壞了規矩。薛mama比較懂事理,老太太既然發話了,那便謝謝老太太的賞賜。 兩個人一塊兒入了座。 顧云瑤在旁看得不禁佩服起祖母,果然姜還是老的辣,自從祖父走了以后,祖母能夠把持顧府多年,不是沒有道理的?;\絡人心的手段,她得跟著好好學學。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時候得靈活應變。 快吃完飯,樓下來了一群不速之客,顧云瑤沒看清樓下人的影子,顧老太太的臉色卻是變了,有些鐵青。 指著窗子,叫薛mama和桃枝兩人先合上。 第18章 樓下傳來了一陣動靜,薛mama和桃枝兩人的動作極快,等到顧老太太才吩咐完,窗扇也被合上了。 顧云瑤只能從先前關窗的一瞬間看到樓下的情景,但也叫她足夠震驚了。 動靜鬧得有些大,整座酒樓都能聽到一樓的聲響。 一個閹人正吊著嗓子說話:“見到咱們的廠公大人,還不快行下跪禮?” 難以想象,這是在天子腳下,都能為所欲為成這樣,若是圣上沒有看見的地方呢? 原來不單單是在將來的景旭帝繼位后,會寵信那幫朝中閹黨們,其實遠在隆寶帝在位之時,已經種下了禍根。 顧云瑤忍不住想要瞧瞧情況,如果沒有猜錯,她在隆寶二年出生,如今是隆寶八年,前世過來稽查錦衣衛是否好好完成圣上旨意情況的那位廠公——梁世帆,和如今正坐在一樓大廳內的被稱作廠公的大人,不是一個人。 甚至很有可能,樓下坐著的正是將來梁世帆的干爹,那位權傾朝野的大宦官——司禮監掌印太監。 宦官里面的一把手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其次才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梁世帆是十幾年后的五大秉筆太監之一,行使批紅的權力。不過在這位僅有一人可做掌印太監的干爹面前,他當真又什么都不是。 顧云瑤努力地透過窗縫往下看,只能大致瞧見一個坐在飯桌上的人。 前世她沒有接觸過這位位高權重的大太監,只聽過顧崢說過,朝中閹黨為患,以閻鈺山為首,連那些正四品以上的官員,都紛紛開始倒戈于閻鈺山身邊,甘愿做他手下走狗。 閻鈺山指的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 桃枝先前關窗時,匆匆看了一眼樓下,也知道來的人都是東廠那邊的。 早有耳聞東廠的人手段殘酷,濫用私權。 此刻見到顧云瑤這么好奇樓下的情況,不禁去拉了拉她:“姐兒別瞧了,那些東廠的人們可不是我們能得罪的起的?!?/br> 顧云瑤沒能看到對方的長相,也無法判斷到底是不是閻鈺山,聽到桃枝擔憂的聲音,也只好作罷。 規矩地坐下來,眼睛往對面看了看,顧老太太隨身戴著佛珠,閉著雙眼正口中念念有詞。 顧老太太的意思很明顯,能避開與這些宦官的直接接觸,便要避開。顧云瑤心下想了許多,她爹在朝為官,時任正四品官員,與東廠難免會有接觸,十幾年后百姓怨聲載道的也都是宦官之流,她父親在朝中從不投機于誰,太監們私下拉不過去,怕是相互之間都有些忌憚對方。 祖母應是聽過父親說過什么。 顧云瑤乖巧地坐了半天,只感覺另一邊面向街道的窗扇外,日頭一點一點往西斜。 樓下又傳來一陣猛烈的動靜。 有番子的怒斥聲:“你說什么,我們可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特來此處拿人來了,你竟還要看圣旨?我們督主大人像是那種會假傳圣旨的人嗎?” “不敢,不敢?!焙孟袷蔷茦枪苁碌穆曇?。 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原來是拿人來了。 顧云瑤繼續聽著。 管事的依言又說:“我們這做的都是一些小本買賣,往來都是來吃酒或是住宿的客人,不見有什么廠公口中所說的可疑的人……” 番子繼續怒喝他,語調上揚:“你的意思是,我們督主大人說的話,都是假話了?” 管事的怕極了,聲音道在抖:“小人不是這個意思?!?/br> “還廢什么話,直接搜?!?/br> 想是那位廠公大人親自發話了,樓下傳來一陣踩踏的聲音,咚咚咚,有人上樓來了。 讓顧云瑤意外的是,那位廠公竟然cao著一口年輕的嗓音。 二樓除了有包間以外,有一些住房,三樓也都是住房。剩下的役長還有番子們則在一樓到處查人。一陣慌亂,都是叫聲,誰也不能走。 桃枝的心跳聲都快漏出來了,薛mama的臉色也很不好。 只有顧老太太一個人口中還念念有詞著,面上不帶悲色,顯得十分鎮靜。 感覺有點緊張,在靜謐的環境下,每個人的心跳聲好像都能聽見。正心驚rou跳著,她們所在包間的門,果然被人從外面踢開。 桃枝嚇了一跳。 薛mama還鎮定一些,卻也是裝出來的樣子。手心里布滿了汗,薛mama道:“我們這兒沒有你們要抓的人?!?/br> 光線從屋外漏了進來,有些刺眼,讓顧云瑤快要睜不開眼睛。逆光之中有人站在門口,向門內張望,瞧不清他的長相,應該是一個奉命前來搜查的小嘍啰,兩只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確實沒見到想抓的人,說到底,顧云瑤根本不知道他們好端端地要抓什么人,對東廠還有宦官之間的印象很壞,估計要抓的是個好人吧。 “稟告督主,這里也沒有?!?/br> 東廠緹騎回頭說著話。 咚,咚,咚三下,又是走來的腳步聲,東廠緹騎的話音才落,桃枝她們才松了一口氣,顧云瑤就看到門口的逆光之中,慢慢走來的身影。 因為是處在逆光當中,起先顧云瑤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覺得他身形挺拔,有些器宇軒昂,不似她往常對太監抱有的柔弱印象。隨著他一步步地走來,顧云瑤有點震驚。只看到對方面如冠玉,儀容非凡,精致的五官好像是上天鬼斧神工般的恩賜,連一個眼神,一抹嘴角輕揚的笑容,都是通過精心雕琢的。 閻鈺山一眼看到了面前的那個小姑娘,她正好奇地打量著自己,別人看見他,都是一副害怕極了的模樣,她倒是不怕,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說的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閻鈺山淡淡一笑,嘴唇輕勾,白皙的皮膚好像經霜更艷。偏偏又有著青年男子獨有的韻味。 他和她招招手。顧云瑤還是愣著。 十幾年后,閻鈺山被梁世帆認作干爹,不止梁世帆,還有許許多多朝中官員私下也會認他做爹,光是什么干兒子、干孫子,閻鈺山的手下就能排出千百個人來。顧云瑤一直以為,認了這么多人做兒子孫子的閻鈺山,應該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可是眼前的情況告訴她,原來閻鈺山這么年輕? 如今的他,看樣貌,也不過三十左右。 比往后以貌美著稱的梁世帆還要美,有點美的不分性別。 閻鈺山和她招手之后,見這孩子沒有反應,旁邊的緹騎抽出了刀:“我們督主大人在叫你過來呢,你還不快點來?!?/br> 桃枝已經有種誓死要保護好她的沖動,阻在她的身前,不敢讓顧云瑤被這些東廠的害群之馬靠近。 閻鈺山眉梢一揚,與他說道:“別嚇著孩子?!?/br> 緹騎只好收回刀,退到一邊。 閻鈺山還是耐心地與她說話:“到這兒來,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br> 顧云瑤回頭,顧老太太和薛mama正在看她,薛mama已是緊張得滿頭都是汗。 若是這時候處理得不好,得罪了東廠,閻鈺山足有手段撼動顧府在京城中的地位。 說不定會提前叫他們家去陰曹地府見閻王…… 旁邊有人沖了過來,單膝跪地稟報他:“報督主,要抓的人已經找到了?!?/br> 閻鈺山輕描淡寫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而后頭也不回地與他一起下去了。 薛mama還驚魂未定著,走到顧云瑤身邊,仔細查看她有沒有嚇著哪里。 顧云瑤搖搖頭,只說沒事。 樓下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叫聲,顧云瑤離門最近,沒忍住,跑到走道上,欄桿下可看到一樓的情況。一個男人被死死定在地面,幾個緹騎一同摁住他,讓他不能動彈。先前問話的那個番子又問了一遍管事的:“說好了你們酒樓沒有什么圣上要的‘內鬼’,怎就好端端地抓出一個大活人來了?” 管事的面色發白,只能吞吞吐吐地說這人與他,與整個酒樓都無關。 閻鈺山已經走到那人的身邊,俊美的面容上掛著輕松的笑容,閻鈺山低眉看了看被迫趴在地上的人,只簡單說了一句話,顧云瑤就再也不敢看了。跑回包廂里,關上門,讓桃枝她們也不要出去看。 閻鈺山的話是:“這么喜歡寫文章,暗諷當今圣上,不如先把指甲一個一個地拔下來,再把手指扔進油鍋里炸了。讓他別叫出聲來,我聽不得鬧聲,干脆把舌頭割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