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節
“這個……”印六兒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有些尷尬,“走的時候匆忙,倒沒來得及看,只被孟先生差遣著就過來了,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br> “立刻入宮?!?/br> 沒從印六兒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陸錦惜的身子便有些發冷,當下微微咬牙,竟是二話不說就往外面走。 印六兒被她這架勢嚇了一跳,連忙招呼人跟上。 只是才走到一半,又想起七皇子來,便又停下腳步,在人群里一瞧,便看見了蕭廷之,于是又上來道:“請七皇子殿下入宮?!?/br> 蕭廷之是認得印六兒的。 因為他記得,這個人前段時間就在薛況軍中,乃是隨大流跟著薛況一塊兒謀反的人之一。 現在卻出現在太師府…… 只這一刻,他便大略地猜出薛況是輸在了什么地方,對顧覺非那精準又老辣的謀算,一時竟生出一種心驚的忌憚。 他很懷疑對方請他入宮的用意。 只是轉念一想,真要殺他,哪里用得著如此大費周折呢? 所以蕭廷之只看印六兒一眼,便直接抬步走了出去。 他騎馬,陸錦惜乘馬車。 兩個人由這一隊兵士護送著,從兵荒馬亂的大街上穿過,入目所見只有零星的燈火,余者皆是一片沉沉的黑暗。 空氣里浮動著濃重的血腥氣。 還有硝煙的味道。 遠處皇宮方向那被燒得赤紅的天空也暗下去了,天上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 到得太極門前之時,是寅時三刻。 陸錦惜從馬車上下來,本要直接往宮門里去,只是才走了沒兩步,就一下站住了腳,朝著宮門口隨意坐著的那人影看去。 今夕昨夕,一下重疊到了一起。 敢這樣大喇喇坐在太極門的人,滿朝文武都找不出第二個來——除了那邪肆放曠、從來不正眼看人的方少行,還能有誰? 沉重的盔甲已經被卸了下來,隨手扔在地上。 只穿著一身染血白袍的方少行,則頗有點混不吝意思地坐在那盔甲上,腰腹上撕開了一道口子,已經纏好了包扎起來,只是那鮮血依舊從那一層雪白里透出來。 那一桿銀i槍也站著血,斜靠在旁邊。 他手里還拎了一小壇子酒,泥封已經開了出來,只用左手拿了朝著右手臂一條刀口上倒。 “嘩啦啦……” 烈酒沖刷著傷口,洗出一片血污,染了他衣襟,疼得他齜牙咧嘴。 這模樣瞧著,哪里還有半點威武將軍的風度? 陸錦惜就這么停步看了片刻,才重新抬步往里面走。 她沒有想要與方少行說話的意思。 可方少行卻是看見了她,并且一點也不驚訝,只揚眉放肆地瞧著她模樣,待她走了過來時,便直接一揚手,執了旁邊那一桿銀i槍向她面前一攔,笑道:“誰準許你從這里過了?” 這姿態,這模樣…… 竟也與昔日一般無二。 當年他被貶成金吾衛來守宮門時,也這樣吊兒郎當地攔住了她,一副“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山大王模樣。 方少行這人,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個六七年前也曾堪與薛況并論的名將……陸錦惜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因重新抓了槍用力而崩裂的傷口一眼,涼涼地勸道:“方將軍還是省些力氣別折騰自己吧,免得榮華富貴掙了不少,卻沒命享受?!?/br> 方少行又是一挑眉。 但最終沒想為難她,只是經歷過了兩天的惡戰,心里累得慌,乍見她從這里經過,一下想起了當初罷了。 聽她這般說,便只一笑,將槍撤了回來。 陸錦惜于是走了過去。 只是眾人并沒有想到,她往前走了幾步之后,也不知為什么忽然游移地停下了腳步。接著竟直接轉過身來,快步走回了方少行身邊,從他左手奪過那一小壇子酒來,猛灌了幾口。 方少行愣住。 陸錦惜卻只將酒壇子遞還給他,微微喘了口氣,向他道了聲謝,然后才就這一股忽然滾沸起來的酒氣與熱氣,大步往里走去。 很快,就瞧見了里面的模樣。 一片坍塌的廢墟上頭,擱了破角的矮幾,幾上放著酒一壺,杯兩盞,一側坐的是薛況,一側坐的是顧覺非。 作者有話要說: * 我家輕侯小jiejie《一卦定君心》了解一下!能搜到了?。?! ☆、第214章 第214章 大結局(下) 在走進來之前, 陸錦惜在腦海里設想過很多很多種情況, 可能薛況早已經死了, 也可能顧覺非也重傷垂死。 可她怎么也沒想到—— 會是這樣一種看起來極為平和的場面。 太極殿坍塌了半座, 零星的火星也被雨水給澆滅,半片殘垣里這一張矮幾不像是幾案,更像是昔日御案的一截。 兩個人相對而坐,都沒說話。 顧覺非穿的是他穿慣的那一身青袍,墨色的修竹繡紋綴了滿袖, 后背、肩膀上各有刀傷和箭傷,但血已經沒流了。 薛況還披著那一身沉重的甲胄, 一手將那劍刃已卷的長劍杵在地上。只是不同于顧覺非的輕描淡寫,他簡直像是鮮血里走出來的殺神, 身上浸滿了血,和著那雨水一道, 朝身下廢墟的縫隙里淌。 孟濟、季恒等人,都退得遠遠的。 另一側卻是蔡修。 在陸錦惜從宮門口走進來的時候,兩邊的人都看到了。蔡修想要走上來,但孟濟先走了過來,于是他便停住了腳步。 這隱約有些微妙的一幕, 陸錦惜瞧見了, 只等孟濟走了上來,才問:“怎么回事?” “回夫人話,大人巧用妙計,加上方將軍一番鏖戰, 局面是已經定下來了,亂黨氣數已盡。只是……” 孟濟眉頭微皺,似乎是有些忌憚。 “只是薛況與大人相談不很愉快,想請您來,說有事相托?!?/br> 有事相托? 陸錦惜有些意外,但見著顧覺非沒事,心便已經定下來不少,雖不知道這兩人怎么就坐一起說話去了,可這時候她還是點了點頭,往前面走去了。 顧覺非冷臉坐著沒說話。 薛況卻一撐那幾案的邊角,原本穩健的身形竟有些搖晃,似乎險險就要倒下去,但最終還是站穩了。 這時候陸錦惜才看清楚,他胸前的甲胄已破開一個大口,里面的衣襟盡是血染。 那堅毅的眉眼,被塞北風霜鑿過,棱角鋒銳。 臉頰旁邊還有鮮血,可笑起來竟也是很好看的。 他略略向她一抱拳:“夫人有禮,如今這皇宮滿是斷壁殘垣,本不該請你再踏足這般血腥殺戮之地。只是偏有要事,想要托付于夫人。我雖變亂,實與薛氏一門無關,除我之外,幾皆老弱婦孺,另有三稚齡孩童,還望夫人多加照拂。另一則薛某已與顧大人盟約,禍不株連,舊部將士也曾戎馬沙場為國效力,也請夫人知悉,做個見證?!?/br> 陸錦惜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顧覺非已經冷笑出聲:“你與我的盟約,何須我夫人來見證?” “你?” 薛況注視著陸錦惜的目光調轉了回去,卻是頗有一種灑然意味,但那話語間是nongnong的輕蔑與譏諷。 “薛某不敢信?!?/br> 顧覺非便不說話了。 陸錦惜只覺得這兩天里怕是發生了不少的事情,只覺得顧覺非與薛況之間是針鋒相對的,可這兩人都迫于某些原因,忍了下來,沒有發作。 她看向薛況:“我曾說過三個孩子都曾喚我一聲‘娘親’,將軍今日事敗,即便是你不請求,我也自當力保他們無虞。至于這所謂的‘見證’之事,卻不是我力所能及之處。今日之事,乃是朝政之事,漫說滿朝文武自會有決議,便是他日新帝登基有所想法,也不是錦惜一人所能反對。您恐怕托錯人了?!?/br> 他怎么可能托錯人呢? 過重的傷勢,讓他第一次在這樣初春的細雨里感覺到了一種刺骨的寒意,可模糊的視線,依舊朝著宮門處挪了過去。 那里站著的,是正看著他的七皇子蕭廷之。 于是薛況笑了一聲,也不回頭,但向顧覺非道:“顧大人,該是你下決斷的時候了?!?/br> 顧覺非的臉色無比難看。 他千算萬算,算過用方少行來抵擋薛況,也在猜到薛況要以謀反的名義來謀反時立刻做出了反制之策,讓印六兒在背后聚集了第三波兵力,在引誘薛況深入皇宮后兩面夾擊,才使他陷落至此境。 可誰能想到,對方竟也有后手呢? 這時候的薛況,在他面前不過是條喪家犬,敗軍之將何以言勇?甚至只要他一聲令下,眼前這人便會立刻身首異處。 可偏偏…… 他不得不坐下來,不得不接受對方的條件。 因為,若他不答應,那之前他在大夏邊關一切的關系上所耗費的心血,都將付之東流! 而天下黎民,也將重陷戰火。 薛況敢以此來要挾他,可他顧覺非,卻不敢賭他的真假。 壓在案角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緊繃,甚至還有輕微的顫抖,顧覺非幾乎是咬著牙向孟濟喊了一聲:“給他!” “可是大人——” 孟濟顯然是知道他們到底相談了什么內容的,聽見這話瞪大了眼睛,心里一急,就要反駁。 但顧覺非也是說一不二的狠人,想清楚了之后也就無所謂那些細枝末節,只森然道:“叫你給他!照先前說好的去辦!” 孟濟所有要說的話都被喝了回去。 他是一個謀士。 而天下的謀士沒有一個不希望自己所輔佐的人造反,最好再逢亂世,登上帝位! 可現在,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