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節
☆、第206章 第206章 愛恨絕 皇帝駕崩。 寵妃殉葬。 盡管是對前朝的某一起變故有了預料, 可當她親耳從顧覺非口中聽到之時, 卻依舊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衛儀又后退了幾步, 幾乎下意識地伸出手來, 護住了自己的腹部,無論她如何掩飾鎮定,那一點慌亂的恐懼也已經從她面上顯露出來,死亡的威脅讓她開始變得歇斯底里:“本宮懷有龍嗣,即便皇上駕崩, 也不可能讓本宮殉葬!顧覺非,你這是謀反!” 是啊。 他做的去這一切可不就是“謀反”嗎? 顧覺非半點都沒有否認, 只是看著她這般模樣,到底是想起了當年, 她還在閨中,秀麗聰穎, 超然模樣。 于是輕輕地勾一勾才唇角,只道:“成王敗寇,誰說我是謀反呢?賢貴妃娘娘,您別忘了,他當年是怎樣登上這皇位的。如今薛況雖反, 可也讓世人都知道, 真正應該登上這皇位的,該是先皇后嫡子,也就是您的表弟,蕭塤。顧某今日所作所為, 不過是平逆黨,正本源,清君側?!?/br>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 當年宮變的秘辛,衛儀又怎能不知道? 只是這話從顧覺非嘴里說出來,只讓她感覺到那勾魂索命的壓迫在不斷向她逼近,讓她喘息不過來! 她不想聽,也不敢聽。 偏偏顧覺非要說給她聽,也好讓她自己掂量個清楚:“縱使娘娘自稱懷有龍嗣,在天下萬民、在朝廷百官看來,也不過是亂黨之后。便是您帶它到這世間上,也不過徒然走一遭罷了。你我也算是相識一場,你自己動手,還能為自己留些體面?!?/br> “相識一場,你竟也知道你我相識過一場!” 衛儀只覺得滿心都是諷刺,都是凄楚,都是悲愴! “顧覺非,你何曾對得起我?!當年固然是我一廂情愿,自甘墮落,喜歡上你,可我從不曾得罪于你!昔日是你狠心絕情,不念半點舊日相識之義,竟設計我入宮!今日又謀逆弒君,要逼殺我,逼殺我腹中無辜孩兒!顧覺非,顧讓先——你于心何忍?!” “……” 顧覺非默立原地,沒有言語。 身后有侍衛將一漆盤捧了進來,放到了一旁的案上,內中擱著毒酒、白綾、匕首三樣。 陸錦惜站在顧覺非身后看了一眼,卻難言心底震駭。 不為這端上來的東西,也不為此刻詭異的氣氛,只為了衛儀方才那話中的一句“設計我入宮”。 還記得多年前,京中風傳:顧大公子高中探花,后偏為情所傷,因心中所愛慕的衛氏嫡小姐衛儀入宮,一怒之下上了大昭寺,隱居雪翠頂,三年不出。 可如今聽衛儀這近乎含著哭腔的質問…… 陸錦惜忽然就感覺到了幾分恍惚,為這謠言背后深埋的、與事實截然相反的真相。 “怎么,不敢說話了嗎?于心有愧了嗎?!” 衛儀那明艷似牡丹的面容上,已是一片絕望的瘋狂,她一步步地后退著,后退著。 直到抵住了冰冷的墻壁,無路可退。 她聲音已近哽咽:“顧覺非,我說過,你欠我的。今時今日,我自知無路可逃,無路可退,可你當真下得去手嗎?你已然做出犯上弒君之舉,他日不管是誰登臨皇位,你都將成千夫所指之jian佞!若你能等,若我腹中乃是一皇子,何不你我各退一步?我可為它保得一命,是公主,于你全無威脅;是皇子,則為你傀儡,可讓你挾天子、令諸侯!” 到底也曾是智計聞名京城的女人,又在宮中這么多年,衛儀看得很清楚,也很明白。 她希冀用這一點籌碼打動顧覺非。 她不想死,更不想自己腹中無辜的嬰孩兒遭此劫難,所以她在這存滅的邊緣,苦苦地掙扎…… 只可惜,顧覺非從來不糊涂。 他比她更聰明,是十倍,百倍…… 所以對她此刻所拋出的誘人的一切,他都無動于衷,眼簾慢慢地一搭,再抬起時便回復到那初時的冷酷里。 他的話,打碎了衛儀那原本就渺茫的、脆弱的希望,也讓她徹底地失去了力氣,靠在了背后冰冷的墻面上。 “心慈手軟,遺禍無窮。今日的顧覺非,不是昔日的老太師?!?/br> “哈哈哈,好,好……” 衛儀從未想過,竟有這樣的一天,從顧覺非的口中聽見這樣漠然殘忍的一句話! 老太師啊…… 他說的是老太師! 可不就是“心慈手軟,遺禍無窮”嗎? 不論那七皇子是瞞天過海,被人帶著逃出宮去,那傳聞中被老太師挑斷的腳筋總是錯不了的。 殺人多簡單?何苦單單挑斷人腳筋! 不過是因這大夏有默認的律例,皇室中,身殘有缺者損于儀容,不得立為太子,更不能繼承皇位! 不管事后的事情有多撲朔迷離,可在他將那五歲多的七皇子腳筋挑斷之時,心里是沒想要這稚子性命的。 他心慈手軟,想要放過他。 可誰能想到,就是因為這一剎那的婦人之仁,間接帶來了今日危及了大夏國祚的動1亂,也讓他晚節不保,還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衛儀眼底都淌出了淚來,任是她千機萬算,也沒料到自己竟會迎來今日這樣的結局—— 且一定要她死的,還是她年少時的摯愛。 她哭著,也笑著,就這么一步一步,重新走到了案前,一只白皙如玉的柔荑從那毒酒、白綾與匕首上,一一地游移而過。 手指輕顫。 似乎想選那白綾,最終還是落在了那一杯以玉盞盛著的毒酒上。 可還沒等她將這酒盞端起來,顧覺非平靜而冷淡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毒酒太慢了,娘娘還是換一個吧?!?/br> 杯盞中的酒液,剎那傾倒出去一點。 衛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是聽到了什么,可只一轉念間已明白了他的計算與顧慮—— 他是要明明白白地看著她死!不愿重蹈當年老太師的覆轍! “我竟不敢相信,我年少時竟癡戀于你,一心以為你是這天下間最好的男子。如今才知道,你是這天下間最狠毒、最冷血的虎豹與豺狼!是我衛儀瞎了眼!將這半生真情錯付!” 到了生命的最后,她終沒按捺住那一腔的不平與不甘,向他嘶喊。 顧覺非無言,不應。 他只看著衛儀。 看著她哭笑過后,將那鋒銳的匕首拿起,用那覆蓋著濛濛淚光的雙眼注視著自己,然后自刎。 自那素白脖頸間噴濺出來的鮮血,艷麗極了,點染了她旋轉飄擺的衣裙,浸潤在這昭陽殿薄薄的日光之下,猶如最后一朵盛放的牡丹。 滿殿空寂,仿佛還回蕩著她悲戚的聲音。 “——顧覺非,我好恨你……” ☆、第207章 第207章 今昔往昔 皇帝沒了。 寵妃也沒了。 昔日這威嚴肅穆、主宰著天下大勢的巍峨皇宮, 忽然就仿佛成了一座悄無聲息的死城。 重重宮殿, 分明有人, 卻無人敢出來走動。 昭陽殿里, 血腥氣濃郁。 昭陽殿外,卻還天光明亮,霧氣散了開去,讓皇城宮殿上那些金色的琉璃瓦都照耀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 陸錦惜被顧覺非拉著手走了出去。 她聽見他問:“你不想問問我, 當年為何一定要設計她入宮嗎?” 于是陸錦惜略略停步,轉身問他:“為什么?” 顧覺非的面頰上還有沒擦干凈的鮮血, 脖頸上也沾著些許。 她伸出手去抹,卻發現已然半干, 擦不干凈。 顧覺非便將她的手握住,一雙清明的眼抬起來, 似藏有幾分沉默,但最終還是慢慢道:“我說我也算為她好,你會信嗎?當年衛氏一門本就已漸漸有式微之相,含山關一役薛氏又沒了薛況這頂梁柱,朝中可與衛氏一門并駕齊驅之族, 已找不出一個。若她不進宮, 衛氏將從此一落千丈,再也不能尋回往日輝煌。而顧氏一門,也將為其牽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何況乎是在這瞬息萬變的朝局上?我與她都不僅僅是顧覺非與衛儀,還是顧衛兩門各自的主心骨。誰也沒有任性妄為的資格……” 只不過,當年的衛儀并不想入宮罷了。 說到底,她方才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未曾反駁。因為他知道,那些辛辣的、刺骨的言語,并未有半分不實之處。 他的確狠毒而冷血,是心系天下,卻未必算得善類。 衛儀野心勃勃,也從不是什么簡單的人。 她今日敢派人前去太師府強將陸錦惜帶來,就必然是懷了要挾持她來威脅自己的算計。若非陸錦惜機警,將那匕首攥在手中,眼下是誰投鼠忌器…… 還未可知。 若他真為她所許的“挾天子、令諸侯”之言打動,只怕待將來時機成熟,真正“挾天子、令諸侯”的那個人,也未必是他顧覺非。 衛儀—— 他不是不能留,而是不敢留。 更何況,除之也不會有任何的壞處。 外面還有一個薛廷之呢。 薛況的檄文已明明白白稱蕭徹為“偽帝”,他今日既然敢做下這一樁又一樁驚世駭俗的大事,自然也準備了一進一退兩手應對之法,絕不至使自己陷入腹背受敵之境。 顧覺非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來,眉目間似乎是有些疲憊了。 陸錦惜便也不再多問。 兩人的手牽在一塊,皆被這宮道上的風吹得有些微微的冷意。 一重重的宮門,加上這列立的禁衛,還有這滿眼高持的刀戟,都讓陸錦惜察覺到了一種未離去的嚴寒。 盡管凜冬已去,春日將至。 她靜默地思索著,恍惚想起衛儀當日寫給顧覺非的信里,便是那三個字,“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