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節
搭了風鈴的手下車,她一句話也不說,便往府內走去。 自打陸錦惜改嫁進了太師府,大半時候都是笑著的。 早先暗地里不服她的人并不在少數,唾棄的更多,暗地里也不是沒想過使絆子。只是有膽子使絆子的人都在成婚禮之前被顧覺非修理了個妥帖, 所以在她改嫁進門之后,反倒沒幾個敢招惹她。 更不用說她開始管家之后了。 小唐氏畢竟是老太師的續弦。 顧覺非也畢竟是顧氏一門的嫡長。 更不用說,這些年來老太師對這個改嫁過來的兒媳一反常態地青眼有加,幾乎讓人懷疑當初金鑾殿上的反對是他們夢里發生的。 所以早在兩年前, 這滿門上下不少的事情都交到了陸錦惜這個剛上任的大少夫人手里。 太師府可比將軍府大多了。 剛開始的時候, 人人都在暗中期待她出差錯,可誰想到她非但半點差錯不出, 還把上下協調得比原來還好。 這一下,闔府上下還有幾個不服? 就算是小唐氏這個當婆婆的見了, 也只能將自己被奪權的不滿壓了下去, 在老太師面前與這兒媳上演一場理解與孝順的好戲。 可以說, 改嫁進太師府的這幾年,陸錦惜身上壓根兒就挑不出什么差錯,看人時更是少有不帶笑意的。 所以她此刻蹙眉的神情,著實讓不少人驚訝了一把。 包括孟濟。 陸錦惜從外面走廊上來,一路順著樓梯上二樓書房時,他正拿著邊關匈奴那邊來的最新奏報要往屋里去。 可一聽見背后腳步聲,他便頓了一下。 回頭一看,果真是陸錦惜,一時訝然:“夫人?” 陸錦惜提著裙角上了樓,腳步倒是沒停,一面走一面道:“大公子在里面?” “在,正跟季大人說話呢?!彪m不明白她臉上這微妙的凝重神情從何而來,可孟濟下意識地覺得不那么簡單,又道,“方才大公子還問您去哪里了呢?!?/br> 陸錦惜點了點頭,便靠近了書房。 里面人果然在說話。 在這小筑里,顧覺非跟人談什么都是不避諱的,里里外外盡是可信任之人,所以聲音也能聽得清楚。 “此次加官,怕也是到皇上的極限了。雖說是樹大根深,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顧大人將來一言一行,怕還是要小心為上?!?/br> “季大人放心,我心里也有數?!?/br> “下官猜您心底也知道的,只是到底放心不下。說來匈奴那邊的情況也著實讓人憂心……” “叩叩叩?!?/br> 因里頭有季恒在,陸錦惜便沒直接走進去,而是輕輕叩了叩虛掩著只留出了一條縫的房門。 這一下,里面交談的聲音一下停了。 接著有茶盞放下的聲音。 陸錦惜聽到里面有人起身,是季恒,直接就向顧覺非笑道:“該說的也說了,下官便不再叨擾您了,告辭?!?/br> 說完,腳步聲響起。 沒片刻,那門便開了。 昔年在將軍府內見過的薛廷之先生季恒從門內走了出來,見了門外站著的陸錦惜也沒有半點驚訝,只笑著略一欠身:“見過夫人?!?/br> “季大人慢走?!?/br> 陸錦惜同樣不驚訝,不管是對他頗有眼色的舉動,還是對方對她自然的態度,只微微一笑,同他道別。 季恒是三年前考中的榜眼,如今主要供職在翰林院,但因才學出眾,頗有想法,所以被蕭徹點了南書房行走。 這就算成為皇帝的智囊了。 若運氣好能力夠,將來入主內閣,與此刻的顧覺非一般官拜大學士也不在話下。 只是他今天沒穿官服,就簡簡單單一身藏青色的棉布袍,像是個普通人一般。 從樓上下去時,只能瞧見右邊那袖子空蕩蕩地晃著。 陸錦惜站在上頭看著,也恍惚了一下,平白想起方才的薛廷之,以及之后老太師那異樣的表現…… “回來了?” 頭頂上極近處傳來了一道帶著些許暖意的聲音,接著一雙手伸過來,便從后面將她攬入了懷中,慵慵懶懶地笑著。 “什么時候你連季恒都看了?他有我好看嗎?” 陸錦惜回過神來,收回了目光,在他狹窄的懷中轉身,笑起來:“別看季大人身殘有缺,可真論面相也是萬里挑一的一表人才,俊朗秀逸,當然算是好看的?!?/br> 只不過,的確沒有她眼前這個男人好看罷了。 一身石青色的朝服還未來得及換下,層層云紋堆疊,好似祥云鋪滿天空;針腳密密刺著的仙鶴在這厚重的底色上展翅欲飛。 竟是在一片威嚴壓抑中,穿出了一身仙氣。 三年多的朝堂沉浮,風雨歷練,讓本就沉穩的他更為圓熟。 時光雕琢了他的面容,打磨了他的棱角,沉淀了他的氣質,沒有讓他添上半道皺紋,也不曾使這一身的華光泯然于眾人。 無論他站在那里,都會吸引人的目光。 只是比原來更溫潤,更威重,儼然已有權柄在握的氣定神閑與處變不驚。 聽得陸錦惜這般一本正經的夸獎,他面上也沒露出半點生氣或者吃醋的神情,只同樣一本正經地琢磨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我這大學士新封,不如明日一早就向蕭徹彈劾季恒好了。夫人以為如何?” 他說“夫人”兩字的時候,那尾音便漸漸揚了起來。 像是琴弦的尾音。 帶著一點醇酒般醉人的腔調,勾得人心尖顫顫。 陸錦惜也不知他是從什么時候起學會了用這樣的聲音來叫她,只是每次聽了這“夫人”二字,便覺得耳朵都被柔軟的棉花填滿,人都要隨著他聲音飄起來。 一時便沒好氣睨他。 “我看你屬的怕不是狗,得是醋缸才合適!” ☆、第167章 第167章 大風將起 醋缸? 顧覺非聽了, 稍微琢磨了片刻,卻是半點都沒拒絕這個新冠上頭的稱號, 只是輕輕地握了握她有些涼的手, 面上還在微笑。 “誰讓我的夫人這樣好,不僅惹人覬覦,還總覬覦別人呢?” “……” 只這么一句, 徹底將陸錦惜要說的話全部堵住了。 她抬起頭來只能看見顧覺非那噙著幾許似笑非笑的眼神, 平平和和的, 又似蘊蓄著一點深意。 得。 早年做的孽啊。 她一時無奈:“早就不該在你面前露出點本性, 就一個把柄被你翻來覆去擠兌了三年多……” 當然是指的陸錦惜當年只想睡他不想嫁他的事情了。 顧覺非對某些事寬宏大量,可某些事嘛…… 小肚雞腸。 只不過對于他們兩人來說, 偶爾的小肚雞腸并不會引起什么矛盾,相反這是有滋有味的日子里一種無傷大雅且頗有情趣的調劑。 顧覺非不會真的覺得陸錦惜會對季恒產生什么非分之想, 陸錦惜也不會真的覺得顧覺非會因為這些許小事就去彈劾季恒。 兩人相互忘了片刻。 緊接著,話茬兒便被扔下了。 顧覺非修長的、沾著點書墨氣的手掌,捂了捂她涼涼的手指尖, 又朝外面看了一眼,兩道有鋒的長眉微微蹙了起來:“又去了盛隆昌?可怎么這時才回來?下雪不冷化雪冷, 張大夫的話,你又忘了……” “對完了賬后,想著也抵近年關了, 所以想給薛遲幾個添置點東西, 便又去琉璃廠附近走了走, 遇到點事兒, 略耽擱了一下?!?/br> 陸錦惜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自己的行程。 只是在提到“遇到點事兒”的時候,眉心也擰了些許。 顧覺非一眼就看見了,猜她是有話要說。 三年半的相處,讓他對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但此刻他也不問,只是拉著她的手,將她外面罩著的坎肩解了下來,遞給了一側的風鈴,又吩咐道:“去把熱著的湯藥端上來吧?!?/br> “是?!?/br> 風鈴接過了坎肩,便熟門熟路地走了下去,看那方向是去小廚房了。 陸錦惜則同顧覺非一道走進了書房。 隨著這些年他官位的晉升,這書房里與朝堂相關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包括一些沒用過的空白奏折,來自各省份的奏報,官服通行的邸報,甚至于一些大臣的奏折…… 邊角上還多置了幾張桌案,擺著筆墨。 平日里大半的時候,這屋子里都不只顧覺非一人,也包括他以孟濟為主的一干門客幕僚。 朝政事務繁雜,光靠顧覺非一個肯定解決不了。 更不用說他從來是個喜歡聽取別人的意見、總要把事情考慮得周全妥帖的性子。 “遇到什么事了?” 直到拉她坐在了靠窗的暖炕上,顧覺非才去端了一盤蜜餞來,先放在了小方幾上,然后問她。 陸錦惜也不在意這是他書房,只懶洋洋地倚靠在引枕上,錦緞袍子腰線收緊,緊貼著腰身,細細的一截,不盈一握。 她伸手就要拿蜜餞。 顧覺非在旁邊直接拍開了她的手,淡淡看她一眼:“藥還沒喝,少吃點甜的。問你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