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
匈奴人。 盛隆昌。 山匪。 打劫。 單獨看上去,每個人,每件發生的事情,都好像正常到了極點, 也不覺得它們之中會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關聯。 可在判斷出外面人說的是匈奴話之后…… 一切便變得不尋常起來。 盛隆昌盛宏盛宣兩兄弟到底為什么鬧分家? 南盛隆昌又怎么會跟這些說匈奴話的人有關系? 以及—— 他們劫持了她,到底是什么目的? 隱隱然之間,那種讓人不安的預感, 越來越強烈。 陸錦惜睜著眼睛, 竟是怎么都睡不著。 她隱隱覺得自己是漏掉了什么特別關鍵的東西, 可無論她怎么努力, 竟都是半點也想不起來。 屋內的油燈很暗, 讓這荒山野嶺間更添幽冷。 屋外面很冷。 一如陸錦惜所懷疑的那般, 說話的人已朝著更遠處的走廊而去。 夜里沒有什么亮光,所以周遭有些模糊。 但即便是如此,也能看出這一片是一座很陳舊的宅院,應該是當初某些富戶上山避暑所留,只是年久失修,早沒人住了。 屋檐墻面,全都破敗不堪。 先前在屋內與陸錦惜說話的那個神秘男人,此刻便順著那滴滴答答漏雨的走廊朝前面走著,后面則跟了兩人。 一人是先前的青衫文士,容色鎮定; 一人卻穿著一身匈奴的袍服,沾著血污,面色慘白,神態中還有未消減下去的驚惶與恐懼。 其他兩人且不說,最后這人,怎么看,怎么有一種劫后余生之感。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月前隨匈奴議和使團一道進京的使臣呼延奇。 雖然現在已經脫離了危險,可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覺得背后發冷,兩股戰戰——他距離閻王爺,可就那么半步的距離??! “呼延大人,您可好些了吧?” 那青衫文士走著,側頭看了呼延奇一眼,似笑非笑。 呼延奇趕忙低頭,誠惶誠恐道:“好些了好些了,多虧您與蘭大人神機妙算,公主早有防備,才讓小人免遭此滅頂之災。小人感激不盡,萬死不能報答……” 前面被稱為“蘭大人”的男人沒有回頭,只道:“也不過是湊巧了,本是要將與盛隆昌合作的事情通報與使團這邊,卻沒想到竟順路救下了你?!?/br> “是,是,是?!?/br> 呼延奇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聽著這話,眼皮狂跳。 誰能猜到他遭遇了什么? 匈奴的使臣才離開了大夏京城沒兩日??!半道上竟然就遭遇了截殺,護送的官員和匈奴的使臣,差不多死了個干凈。 只有他運氣好,恰好遇見蘭渠大人的人趕來,這才保下條命。 只不過,呼延奇依舊有疑惑不能解。 他悄悄抬眼看了看男人的背影,只覺整個人都被放到了油鍋里,張口猶豫了好半天,才戰戰兢兢問道:“蘭大人,這一次來截殺使團的人絕不一般,看著不像是什么尋常山匪啊。兩國議和,使團將回之際,在大夏境內出了這種事。到、到底是何人所為???” 旁邊的青衫文士聞言,微微瞇了瞇眼,神色有些莫測。 前方那一位“蘭渠大人”卻是悄無聲息地笑了起來:“議和乃是兩國都希望的事情,可這一場截殺卻出現在大夏境內。匈奴可還沒有這能在大夏境內殺人的本事吧?所以這屠殺,必定是大夏這一邊做的。只是奇就奇在此處了,議和之事既定,他們,或者說兇手,為什么一定要動手?” 對啊,這就是他要問的啊。 呼延奇有些傻眼。 他憋得難受,隱約之間還有一種心驚rou跳的感覺,因為他想起了某一個人,某一個很危險、很危險的人。 不防備間,前面那男人的腳步停了下來。 呼延奇又嚇了一跳。 一抬頭,他發現,對方竟然回過了頭來看他,那一雙漆黑幽暗的眼眸里,帶著一種攝人的壓迫與懷疑。 “做這件事的人,要么是想挑起戰禍,要么就是想……” 他徐徐開了口,注視著呼延奇,慢慢一笑,續上了那驚心動魄的四個字—— “殺人滅口!” 呼延奇只覺得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棍。 他額頭上的冷汗又不斷地冒了出來,眼神閃爍間,之前在京城與那一位交談時候的種種場景再一次回閃到了眼前,讓他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原本就蒼白的臉色,這一下看上去更是像張紙! 青衫文士在旁邊輕笑:“哎呀,看呼延大人這么緊張,該不會是知道點什么吧?” 呼延奇腿一軟,竟沒站穩。 也不知怎么,“咚”地一聲就坐到了地上去,目中露出無限的驚恐與后怕,口中卻一下叫喊起來:“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慌亂的聲音,傳出去很遠。 看著他的男人微微皺了皺眉,搖了搖頭,只向著不遠處走廊上隱藏在黑暗中的一道身影擺了擺手。 那邊立刻有人過來,架了呼延奇往房中去。 人走了,青衫文士才挑了挑眉,不怎么看得起地嗤笑了一聲:“這也太不中用了,還沒讓他受什么傷吃什么苦頭呢,就嚇成這樣。不過也好,現在將軍不用擔心了,這一計一箭雙雕,兩個目的都達到了?!?/br> “不過是些小伎倆罷了?!?/br> 男人卻不很在意,也沒對文士那“將軍”二字的稱呼表露什么意見,仿佛早已習慣。他只是轉過身來,看著黑暗中的雨幕,目中變幻莫測。 “先生,你說,我們那一位‘大敵’,會如何應付?” 顧覺非? 青衫文士聽了,沉默半晌,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您出事之后,這一位便跟顧太師鬧翻了,算是被太師大人逐出家門吧。在雪翠頂一住六年,前陣子才下山,如今正管著議和之后番邦之事。屬下覺得,夫人此次出現在保定,可能……” 話說到這里,忽覺得有些忌諱。 他抬眸看了前面看雨的人一眼,也不知怎么,便停了下來。 誰敢說下去? 六年前被個什么都不是的顧覺非算計得差點丟了命,逼得他假死遠遁匈奴不說,早已經籌備了多年的大計更是直接胎死腹中! 眼下好不容易得了良機,大夏匈奴之間又要議和! 若僅僅是這些也就罷了。 畢竟怎么說,這都是薛況與顧覺非之間的立場和目的不同,算是公;可如今,顧覺非這虛偽狡詐之輩,收了薛遲為學生也就罷了,竟還與夫人牽扯不清! 這是人能忍的事嗎?! 所以過了一會兒,他才補道:“若知道夫人出事,他應該是會來的。只是此人詭計多端,怕也不好應付?!?/br> 男人沒什么反應。 顧覺非的智計,他早已經領教過了。 六年前那一場慘敗,他至今都記在心里。沒有明爭,只有不見硝煙的暗斗。只是他怎么也沒有想都,這一位出身太師府的大公子,下手竟會狠辣到那種地步…… 為達目的,當真是不擇手段的。 “且等等看吧?!?/br> 他最終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收回了看著雨幕的目光,慢慢向另一側的屋子踱步去了。 青衫文士原地站了一會兒,面上卻是少見地凝重了起來。 * 下雨的夜晚,總是喧囂里帶著沉寂。 即便是繁華的京城,入了夜后,在這樣一場少見的暮春豪雨之中,也不得不收斂起了那火樹銀花,星橋鐵索。 太師府,別院中。 時辰已然不早,顧覺非卻還未歇下。 桌案上都置著明燈,照得外間亮堂堂的,琴臺上擺著一架琴,看模樣是新制的,他正調試著琴弦,有一下沒一下地勾出點斷續的聲音。 早兩月從大街上撿回來的小奶狗,這時候已經長大了不少。大約是因為它那與它同名同姓的主人喂得好,看上去軟軟胖胖,毛茸茸的。 此刻顧覺非在那邊調琴,它便懶洋洋地窩在他腳邊上。 一人一狗,看上去倒有一種格外的契合。 躬身站在屋里的黑衣男子已經將情況稟明,等了許久,也沒聽見顧覺非發話,一顆心頓時忐忑了起來,額頭也見了薄汗。 他有些疑心對方是不是聽清楚了他剛才所稟。 于是悄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顧覺非還在調琴。 那面上不咸不淡,不顯山也不露水,看不出什么深淺來。 過了許久,直到那一根琴弦調好了,他才抬了頭起來,看了黑衣男子一眼,淡聲問道:“你是說,你們去的時候,匈奴使團的人都已經死光,只跑了一個呼延奇?” “……是?!?/br> 不知為什么,男子回答的聲音頗有些艱澀。 當時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他們奉了大公子之命,本是想一路悄悄跟著匈奴使團,在過了邊境之后下手,按著大公子的計劃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