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
印六兒往日在京城就是個掮客,黑白兩道的關系都通,難免有幾個路子廣的外地商人。似盛隆昌這種曾經輝煌的大商號,他自然也能聯系到人。但問題是…… “您是真想與盛隆昌談生意嗎?咱們遠在京城……” 生意往來的事情,哪里有那么簡單? 不是寫封信就能成的。 再說了,即便是人盛隆昌不怕,他們也不能說白白就把錢給扔進去了,看也不看一眼。要萬一賠個底兒掉怎么辦? 印六兒這話說得其實挺隱晦,但陸錦惜又怎么可能聽不出來? 她自己當年就是商場上打拼的,雖然時代不同了,可里面的道道是一樣的。任何事情,任何人,都要親自經手了,接觸過才知道。 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能坐享其成。 “生意是肯定要談的,只是我只想出錢,不想出力。這盛隆昌的大名我也算聽說過了,留在陜西本家的盛宣老板是個靠得住的。你若能聯系,不妨為我打個前哨,聯系一番,就說我這里想做邊貿的生意。他若有意,約個時間一見?!?/br> 陸錦惜斟酌了片刻,這般說道。 印六兒頓時有些驚訝:“您親自去?” “我親自去?!毕胍仓浪隗@訝什么,可陸錦惜沒當一回事,反而續道,“只是陜西與京城相距千里,舟車勞頓,我卻是不可能親自前往陜西,跑這么遠。最好是他能來京城,或者找個附近的地方?!?/br> 畢竟盛隆昌今時不比往日了。 盛宣守在陜西做生意,要往外擴展本就很難。 如今兩國議和,最好的還是做邊貿。但眼下的盛隆昌,尤其是盛宣這一支,一則不知兩國邊境是否能穩定,二則沒有大筆的銀錢,即便看見了商機,想要去做,可也有心無力。 而陸錦惜,便是這心,便是這力。 她遞出橄欖枝,半點不擔心盛隆昌不接。 剩下的問題就是單純的商業問題了—— 談判。 給多少錢,做多少事,利潤又要怎么分。 她端了印六兒奉上來的茶盞,將面上的茶沫拂去,而后才想起來什么,忽然道:“對了,我記得盛隆昌在保定也有商號?” “有的?!?/br> 昨日遞給陸錦惜看的那冊子,就是印六兒自己謄抄的,他記得很清楚,陸錦惜一提,他就想起來了。 “保定分號,恰好是盛二老板的。您是想去看看?” 保定距離京城不遠。 陸錦惜琢磨了一下,便點了點頭:“做生意的事情,尤其要看盛隆昌行商的能力,商號還是要去看看的。這一位盛二老板我肯定也要見見。你稍待片刻,伺候筆墨,我修書一封,你找人給我送過去?!?/br> “是?!?/br> 印六兒與陸錦惜的接觸實在不多,真要算起來,也不過是從宋知言那一封信開始的。初時以為不過就是深宅婦人,他還有些看不起。 可到了眼下,就覺出那股子雷厲風行的勁兒來了。 分明不是什么簡單人物。 他往日可沒聽說過有誰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在剛議和的當口上,去做邊貿,而且以一個后宅女流的身份與人交涉商談。 偏她自己還沒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到底是非常人做非常事。 印六兒心里面雖然犯嘀咕,但不知怎的竟然想起太師府那一位顧大公子來,更想起了對方當時看自己的眼神。 若沒記錯,這一位大公子管的可不就是理蕃堂嗎? 前后一想,頓時就通透了。 難怪夫人底氣這樣足。 腦海中念頭轉過了許多,可他手腳卻不含糊,很快便讓人將筆墨伺候了上來。陸錦惜當場便修書一封,將信用火漆封口,交給了印六兒,讓他盡快去辦。 同時也差人將自己這邊的進度告知了顧覺非。 之后又在京城街道上逛了一圈,這才回了府里。 接下來幾天的事情也順當。 顧覺非那邊只表示自己知道了,其余的沒什么動靜。 印六兒則動用起自己的關系,叫人將信送往了陜西盛隆昌,交到了盛宣的手上。過了約莫八日,回信便送到了京城。 一如陸錦惜初時所料,這一位處境艱難的盛老板對這從天而降的橄欖枝,有些驚喜,但同樣存了許多的疑慮。 對方沒有貿然答應她什么,但同意了見面。 畢竟是這么大的一樁生意,且陸錦惜開口所求不低,對方肯定也想見見她,才能做決定。 見面的地點,自然是在保定盛隆昌分號。 盛宣要從陜西趕來,舟車有勞頓,陸錦惜也要從京城過去,所以見面的時間定得很寬松,約在了三月底。 面談的事一敲定,消息便也給顧覺非遞了過去。 顧覺非嚇了一跳。 雖然早知道陸錦惜說要與陜西那邊的商行合作,也早早給她介紹過了盛隆昌,可他沒想到她竟然是要親力親為,還要親自去跟盛宣見面。 所以才收到她信展開一看,那眉頭就皺了起來。 三月廿三是陸九齡的生辰。 借著為老大人賀壽的機會,兩人在陸府后面的抱廈里見了一面。 顧覺非穿了一身好看的雨過天青色,袍子上繡的也是雅致至極的綠萼梅,只是才見到她,那好看的眉頭就皺了起來,然后把她前幾天派人送到他那里的信給取了出來,壓到茶幾上。 “你要親自去保定?” 眉心里一道豎痕,他面上雖淡淡的,可神態間卻帶著幾分不贊同。 陸錦惜便落座在茶幾另一側的玫瑰椅上,淺紫的百褶裙在她坐下的時候,便蕩出一片好看的波紋,像是柔順的漣漪。 聞得顧覺非此言,她眨眨眼一笑。 “你覺得不好?可總得有人去看啊。理由我都想好,就說要去點禪寺上香祈福,住個兩三日,也沒人會懷疑?!?/br> 大戶人家外出拜佛是常見的事情,京城里到處都是,以此作為遮掩,可算得上十分合適了。 陸錦惜只當他是擔心外面的流言。 可沒想到,她這般解釋之后,顧覺非那眉頭非但沒松開,反而皺得更緊了。 她頓時奇怪:“怎么了?” 顧覺非其實氣不打一處來,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保定雖然距離京城不遠,可你一介弱女子,獨自在外會有頗多危險。更何況近來京城周邊也不安生,山林里多綠林匪盜。說來你可能不知,今日匈奴的使臣剛走,為求安全不出差錯,也都不從西北方向走,而是從京城西面出去,只為避開有匪患之地。你去保定,我不放心?!?/br> “我既不帶錢,也不帶物?!标戝\惜沉吟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這一行我是非去不可的。不過既然大公子說路上或有危險,那我出行時帶些將軍府的護衛,該也夠用了?!?/br> “點禪寺距離京城不遠,也是個安生地兒,你出門還要帶護衛,能說得過去嗎?”顧覺非凝視著她,無奈地一笑,“再說了,人多口雜,即便你把護衛帶出來,那些人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別生意沒談成,平白惹出一堆禍事來?!?/br> 哦。 陸錦惜喝了一口茶,眉梢卻微微地一挑,只不咸不淡地看著他,溫溫然道:“看樣子,大公子已經有解決之法了。不如說來聽聽?” 茶幾上就一盞茶。 今日見面是顧覺非先在這抱廈里坐著等她,旁人也不知道陸錦惜要來,所以也沒上第二盞茶。 可現在她看都沒看一眼,就端起來喝。 顧覺非忍不住提醒她:“這一盞茶是我喝過的?!?/br> “……” 有一瞬間的尷尬。 但陸錦惜是什么人?功力深厚,尷尬也不怕。僅用了片刻,就恢復了正常,還轉過眼眸來調笑了一句:“你喝過的又怎樣,我還不能喝了不成?” 這女人…… 難纏。 顧覺非看她放下了那茶盞,雪似的白瓷邊沿上卻留下了一抹淡紅的口脂印子,隱約是她唇瓣的形狀,便笑了起來。 只是他們在談正事,他也就不接陸錦惜那或恐有些曖昧的話茬兒了,只把那茶盞端到了自己這一側來,低眉道:“你明日便要去保定,專程為你尋一批靠譜的護衛也不大來得及了。將軍府的護衛,你是萬萬不能調動的。但太師府這邊卻全在我手里。明日一早,我帶了人在南城門口十里外的驛站等你。屆時你帶著太師府的護衛去保定,我也放心些?!?/br> ☆、第112章 第112章 謎題 帶著太師府的護衛去保定…… 原本與他說話還沒覺得有什么,可聽了這一句之后, 陸錦惜卻覺得有那么一點奇怪的感覺出來。 她笑:“你當我是誰了?” 顧覺非也笑:“你覺得是誰, 那就是誰了。覺非有好意悉數奉上,至于夫人接受不接受, 便全與我無干了。只是若此事若出個什么意外, 你是想我將來的日子,都在難安的愧疚中度過嗎?” 不必說, 他們倆是不同的人。 陸錦惜會來事兒,也會借助自己身邊的力量來辦成自己想要辦成的事情,可歸根到底, 最依賴、最信任的還是自己。 此次插足邊貿,不為國也不為民,只是為自己。 從始至終, 她頂替了陸氏的身份, 做著陸氏應該做的事情,可從沒有真正把自己當成過陸氏, 也不會覺得自己應該心安理得地占有和使用陸氏的財帛。 她喜歡花自己的,不習慣依賴于他人。 所以在顧覺非提出要太師府的護衛相送時,她既不習慣,也下意識地想要拒絕。 但顧覺非要推進邊貿這件事,卻是真的想要在兩國的關系上做出一點實質性的進展,既為國也為民, 當然也是為了自己。 不管是出于大局, 還是出于私心, 他都不想放任陸錦惜去冒險。 “這世道,說太平也太平,說不太平又到處都是亂子??偠灾?,有備無患。對你而言,這是一件私事;對覺非而言,卻是一件緊要的公事。夫人此事若成,對我也有莫大的好處?!?/br> 他終究還是軟了聲音來勸她。 “雖然夫人可能不愿與我有太多的牽扯,想要避免將來無法脫身的困局,但在此事上,實在沒有必要拒絕旁人的善意?!?/br> 他的眼眸里,帶著幾分溫然的暖意。嗓音若泉水一般流淌而出,落到人心間,竟有一種熨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