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難不成,這旨意,不僅招惹了孫氏與賀氏,還招惹了她? 可不對啊,她夫君薛凜還活得好好的。 那是因為宮里那一位傳說中顧覺非的老相好、如今榮寵正盛的賢妃娘娘衛儀? 也不對啊。 她可是聽說過,衛儀是衛太傅原配所出,衛仙是續弦所出,自來關系不很好。 這么想著,陸錦惜看著她,沒答話。 她這一臉的波瀾不驚,落在衛仙的眼底,就成了理所應當。簡直好像這闔府上下的確就該她陸錦惜受此殊榮一般,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當下她臉色一黑,袖子一甩,竟是二話不說就走人! “這一位三弟妹的態度,也是有點看不懂啊……” 陸錦惜越發玩味起來,手指將那一卷圣旨輕輕一轉,心里面卻也有了幾分怪異的不安。 只盼著這議和的事情,別到時候鬧出什么亂子才好。 不然到時候為當年邊關交戰犧牲最多的將軍府,只怕要平白背上幾口鍋。 畢竟對主戰派來講,埋骨他鄉的薛況,是一塊好磚。 她回頭去看那些宮里來的賞賜,沉吟片刻,只道:“賴管事,這些賞賜,都照舊例收入庫中,登記造冊吧。另派人去看看,遲哥兒遲遲沒回,到底怎么回事?!?/br> “是?!?/br> 賴管事連忙領了命,立刻去辦事了。 * 這時候,薛遲正在回將軍府的路上。 將軍府這邊自有馬車來接他,他從太師府出來就上了馬車。他是坐不住的好動性子,又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是以一路上都趴在窗沿上,朝外面瞅。 馬車一路走,他便一路看。 今日那一位顧先生并沒有教很多東西,只是讓孟先生考校了他舊日的功課。 娘親下午走后不久,顧先生就下了樓來,親自給他講課。 但也沒講兩頁,前面就來人說什么宮里來了圣旨。于是顧先生去了一趟,回來之后,就在閣樓的窗前站了許久,竟是一句話都沒說。 其實,他當時很想問那一句“茍不教,性乃遷”是什么意思,但旁邊的孟先生卻悄悄給他打眼色搖頭,他便忍住了沒問,就這么在書案后面干坐了小半個時辰。 一直等到日頭西沉了,顧先生才慢慢轉身,跟他說今天不教了,讓他明天再來。 “唉,真是奇怪,總覺得顧先生好像心情不很好的樣子……” 薛遲看著外面隨著馬車行進而顛簸晃動的店鋪屋舍與行人,一張包子臉已經苦惱地皺了起來。 “要不要回去跟娘親說說,讓娘親準備點什么東西,明天給先生送去,哄哄他呢?” 同在馬車里坐著的青雀,無意中聽見這一句,眼皮都跟著跳了一下。立刻想起了當初翰墨軒上,自家夫人那一管摔了顧大公子一身墨的筆…… 她一時沒忍住,看向了薛遲的后腦勺。 遲哥兒還真是…… 夫人知道了,應該會很高興吧? 青雀心底無奈極了,又見薛遲小半個身子都要探出去了,便湊上去去勸:“哥兒,還在馬車上呢,您還是縮回來些,萬一要是——” “誒,劉叔叔!劉叔叔?。?!” 還沒等青雀把勸說的話說完,趴在窗沿上的薛遲,便忽然一震,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樣,連忙伸出手去朝著外面某個方向揮舞,還扯著嗓子大聲地喊叫了起來。 “哥兒小心!” 青雀嚇得不輕,生怕他動作太大從車里掉出去,趕緊上去拽住,又連忙去吩咐車夫。 “快停車!” “吁——” 車夫不敢怠慢,立刻就停了下來。 但薛遲沒有停下,人還趴在窗沿上,兩只眼睛看著前方三個牽著三匹高頭大馬過來的人,越發興奮起來。 “劉叔叔!這里,這里!” 這時候天色已不早,街上的行人并不很多了。 九門提督劉進,今日穿著一身的便服,手里牽著馬,與如今被調去看守宮門的金吾衛方少行一道在街上走著。身邊,還有著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 聽見那聲音的時候,他正在跟那文士說話。 但這聲音一進耳朵,他就“咦”了一聲。這一段時間,薛遲是有空就朝城門處和提督衙門跑,這聲音他都聽得熟了。 于是循著那方向一看,果真瞧見了將軍府的馬車。 “小公子?” 劉進一下看見了那探出來的小腦袋,立刻笑出聲來。 薛遲一骨碌就從車里爬了出來,興沖沖地跑到了劉進的面前,手舞足蹈:“劉叔叔,劉叔叔!我還想今天下學太晚,沒時間去找你呢,沒想到在這里碰見了!昨天我娘給我講了新故事,有關于劉叔叔你的呢!” “哈哈哈,真的嗎?” 劉進都聽得眼前一亮,摸了自己那絡腮胡一把,暗自高興。 “快說說,快說說,講什么了?” “講劉叔叔‘長坂坡單騎救將軍’!說是那一戰里大將軍被困在匈奴兵重圍里面,結果劉叔叔單槍匹馬,突破重圍,跟匈奴好多好多的大將交戰,最后把我爹救了出來,可厲害了!” 這是他前些天聽的故事了,但薛遲在這方面,偏偏記性極好。 盡管這故事的內容不短,但他此刻嘴巴開開合合,只聽得嘰里咕嚕嘰里咕?!?/br> 沒一會兒,陸錦惜跟他講的那些,就被他完完整整地復述了出來。 劉進聽得是紅光滿面,一個上過戰場的大老爺們兒糙漢子,竟被哄得喜笑顏開。 “哎呀,那一戰我的功勞哪里有那么大?沖進去救大將軍容易,但出來才難,多虧了大將軍謀略過人,又有蔡先生在派人里應外合……” “反正娘親說爹爹厲害,但沒有叔叔們也打不出那么漂亮的仗,那一戰劉叔叔才是最大的功臣啊?!?/br> 薛遲歪著腦袋,眨巴眨巴眼,一臉的真誠。 劉進越發高興,大笑了起來。 站在稍后面一些的方少行,全程聽完,一張邪氣的俊臉上,卻沒幾分好顏色,只瞥了薛遲一眼,問道:“你娘都不講講我的嗎?” “誒,方叔叔?” 薛遲先前講得太投入,加上他與方少行不如跟劉進那么熟,且關系還不很好,有點莫名地怵他。所以這時候,聽見聲音,才看到了他。 同時,也看到了站他身邊的那名文士。 三十多歲模樣,一身青衫,手里捏把白紙扇。 一張臉上五官極其端正,但過于端正又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嚴謹與克制之感。那一雙眼睛給人的印象比較深刻,是深棕色的鳳眼。 乍一看不覺得有什么,但若看得久了,便能看出點精明味道。 人似乎是沒什么稀奇,但這肚子里,藏著千萬般的計謀。 薛遲年紀還小,見的人也不多,不懂那么多,更看不出來。 但他看著對方的時候,對方也看著他,這一時被那一雙眼看著,竟不知怎么就打了個寒戰,有種后脊骨都跟著發冷的感覺。 他眨了眨眼,一下忘了之前要說什么。 劉進見了,跟著一回頭,這才想起來,還沒給薛遲介紹過,便半彎著身子,一指那文士道:“小公子,這位就是蔡先生了,是咱們軍中頭號智囊,大將軍的軍師。今天才從邊關上回來了?!?/br> “??!” 薛遲聽了,竟一下叫了一聲,想起了什么。于是,再看那文士的目光,便變得多了幾分熱切和崇拜。 “你就是那個神機妙算的白紙扇,你就是那位我爹爹三顧茅廬才請到的蔡先生!” 那文士,也就是蔡修,先前本正跟劉進談著朝廷議和那件事,哪里想到半路上殺出個“小公子”? 但他跟了薛況多年,認得將軍府的馬車,再聽薛遲與劉進言語間的細節,便知道這是京中那一位“小霸王”了。 薛遲滿月的時候,他曾去過一次,后來便都留在邊關,再沒回過京城。 眼下他是完全沒料中薛遲這反應,更覺得他嘴里說出來的這話似乎跟自己有點關系,可又不很聽得懂。 一時微微錯愕,眉頭就慢慢皺了起來:“神機妙算,三顧茅廬?” “是??!我娘說你更厲害!” 薛遲一雙眼都要變成星星眼了,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被這蔡先生兩眼看得發憷的事情。 “火燒南望坡,草人借箭,舌戰含山關,智激那耶扎,巧布八陣圖,還有空城計!” “……” 這一瞬間,劉進沒說話,方少行沒說話,蔡修也沒說話。 三個人相互望了望。 劉進有些納悶:“小公子往日說的故事我都多少能對上一些,但這些一點印象都沒有啊。蔡先生都做過?” “有啊,我娘說的?!?/br> 薛遲那顯擺的心思又上來了。 他發現給人說故事特上癮,尤其是看見其他人聽故事的表情的時候。所以嘴巴一張,立刻倒豆子似的說開了。 “草人借箭——” “就當時在南望坡那一戰,說是軍需不夠,又被困在城。他們匈奴那邊前不久搶走了咱們的軍需,若一個不小心,我們就能全軍覆沒。我爹為這事兒,焦頭爛額?!?/br> “但這天夜里,蔡先生登高遠望,靈光一現,忽然計上心頭……” 不必說,這是諸葛亮草船借箭故事的大夏版本。 把草船改成了草人,水上的環境改成了圍城的環境,剩下的一切基本都那個神機妙算、算無遺策的套路。 于是繼薛況之后,又把個蔡先生吹得天上有地下無,捧上了神壇。 劉進聽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