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難怪年長那許多的劉進待他,能跟兄弟一般。 雖然對這人有偏見,對對著如此驕人的戰功,陸錦惜還真不能視而不見。 畢竟,這人身上頗有點傳奇故事。 于是,她比照著卷宗,搜尋者自己腦海中《三國》里的故事,便將一個一個回目列在了紙面上。 如此不知覺間,寫下了三五個故事的綱要,外面日頭竟已經漸漸斜了。 金紅的光芒,透過雪白的窗紙照進來,頗為明媚。 陸錦惜抬起頭來瞧見,便把筆擱下,伸了個懶腰,喊了一聲:“白鷺?!?/br> “夫人?!?/br> 白鷺照舊在一旁桌邊繡花,等著聽候差遣,聽見這聲音,便放下了手中的針線,起身來。 “要給您添盞茶嗎?” “不用,”陸錦惜擺了擺手,“我看著天色也不算早了,接哥兒的馬車應該去了太師府吧?且打聽打聽,什么時候回?!?/br> “是?!?/br> 薛遲畢竟是第一日上學,所以是青雀配著去的,等熟了一些就會單純讓書童跟著去。所以今日,還是白鷺伺候在府里。 她聽了話,便忙忙的去了。 陸錦惜自己倒是一點也不著急,料想薛遲在太師府穩當得很,只漫不經心地把桌上那兩頁落了不少墨的宣紙給卷了起來,出了書房,便回了西屋。 屋里一應擺設照舊。 丫鬟們見她來了,連忙去備了茶端上來。 陸錦惜自己在暖炕邊上落座,只等著待薛遲回來,給他們幾個講故事。 只是沒想到,才一坐下,將那兩頁宣紙放在案上,她便瞧見了那上頭放著的另一樣東西。 《反經》。 那本她從薛遲處借來的、今早才翻過兩頁的舊書。 那中間某一頁里,還露出一角淺青色灑金花箋的模樣。 這是她今早隨手放進去的。 陸錦惜怔了一怔,伸出手去翻開,便是花箋所在的那一頁。 正是自己早上看過的內容: 詭順篇,第二十七節。 謀士蒯通勸齊王韓信爭奪天下,韓信不聽,待劉邦登基后因功高震主為劉邦所忌憚。此時謀反,已然太遲,終落了個凄慘下場。 轉眸一看,這一頁的邊緣,依舊起毛,顏色也略深。 于是,陸錦惜一下就想起了上午被自己暫時放下的那個疑問——這一本書、這一頁、這一個篇目,翻得這樣陳舊,是舊日薛況所讀,還是如今薛廷之所閱? “啟稟夫人,大公子來了?!?/br> 正自思索間,外頭守著的丫鬟,忽然躬身進來通傳。 薛廷之來了? 是了,昨日因為閱微館的事情,是免了請安的。所以薛廷之今日來,也說得過去。 而且正正好。 陸錦惜眉梢微微一挑,垂眸一看這一本《反經》,便若無其事地將其合上了,卻偏留了那花箋在那頁,看著還挺明顯。 眼底神光一閃,口中吩咐道:“請人進來吧?!?/br> “廷之給母親請安?!?/br> 薛廷之今日穿著一身雪白錦緞袍子,上頭繡著清淡的湖藍花鳥紋,很有一點精致的感覺,進到了陸錦惜身前不遠處,就躬身道了個安。 脊背一如既往地挺直,讓人不大能看出他左足微微跛著的異樣。 只不過…… 陸錦惜抬眸打量他,眉頭卻輕輕一蹙:“你這面色,瞧著比昨日還蒼白許多,這是怎么了?” 薛廷之的面色,的確很蒼白。 因他站在亮處,只讓人覺得那皮膚都有點透明的感覺,透出一股十足的病態。 那頗有鋒芒的五官,卻在這樣的蒼白中,越發凌厲顯眼。 他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靜,看不出什么來。 只是在陸錦惜問起的時候,卻不由得抬眸看了她一眼。這一位嫡母,眉目秀麗,就這么倚在引枕上,端端地看著他,貌似關懷模樣。 于是,昨夜那些荒唐,都盡數浮現的眼前…… 垂在身側的手掌,籠在袖中,卻悄然收緊。 薛廷之低垂著眼簾,恭敬地回道:“昨日在白月湖,略受了些涼,并不很礙事?!?/br> “這還不礙事呢?” 陸錦惜本還想“關懷”兩句,但不知怎地,一下想起今早青雀白鷺說的那事兒來,她安到薛廷之身邊那個叫香芝的丫頭。 臉色蒼白,該不會是? 咳。 陸錦惜想的一時有些遠了,只掩飾性地將茶盞抬了起來,略飲了一口道:“你雖是年輕,可身子骨畢竟不如尋常人,到底多將養著,自己注意些?!?/br> 這話…… 怎么聽,怎么不很對味兒,隱隱竟似意有所指。 薛廷之并不是不知道早上香芝忽然加了月錢的事情,只是他當時聽人來報的時候,心情卻跟他以為的平靜不一樣。 冰冷,倉皇,又帶著一點狼狽。 眼前這個女人,是自己名義上的嫡母。 她已經二十七歲,膝下有幾個孩子,還是薛況的孀妻。如今她渾然似個長輩,說著這般的話,來提點著他。 可這一刻,他腦海中的,只有當日站在閱微館蘭字間外面,聽見的那微顫的聲音…… 一字一字,每一個聲調,都如同螞蟻一般,啃噬著他的理智。 那個時候,他便忽然看明白自己那齷齪的心思了。 身側的手指,暗暗掐得更緊。 薛廷之閉了閉眼,才將喉嚨里忽然冒出來的那一股血腥氣和胸臆中那滿腔的騰起的熱氣壓了下去,平靜道:“多謝嫡母關心,廷之記得了?!?/br> “坐吧?!?/br> 陸錦惜打量著他,只覺得神色似乎有些異樣,但也沒有多想,只以為是自己說的這話太“內涵”。 待得薛廷之落了座,她才重將先前放下的那一本《反經》撿起來,遞給一旁的丫鬟,叫她給薛廷之。 “你這書我也看得差不多了,你拿回去吧?!?/br> “是?!?/br> 薛廷之從丫鬟手 中將書接過,隨后便不出陸錦惜意料地,一下看見了夾在書頁中的那一張灑金花箋,便微微一怔。 幾乎是下意識地,便將那一頁翻了開來,于是淺青色的灑金花箋,一下掉到了地上。 “母親,這是……” 薛廷之似乎有些沒有反應過來,聲音里有些遲疑。 陸錦惜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不著痕跡,也不曾移開,從頭到尾看了個清楚。 只見著那一頁已經翻了出來,十分明顯,可薛廷之竟沒多看一眼。 那目光,反而更多地放在那落下的花箋上。 這一時,他已經俯身將這花箋拾起。 陸錦惜見他這般,只覺得他對那一頁上的內容也沒有太特殊的反應,像是這一頁很尋常似的,心里就有了數。 只是這結果…… 到底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心顫。 這一頁,不是薛廷之???,那剩下還能有誰呢? 陸錦惜想起了那一位六年前葬身沙場的大將軍,想起那一位大夏人所共傳的英雄,只覺得事情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但面上,卻若無其事地笑著道:“是我看忘了,把這東西當書簽用了,你給我便是?!?/br> ☆、第78章 第078章 庶子的野心 “……是?!?/br> 聲音里, 有片刻奇怪的停頓。 薛廷之掐著那一張花箋,抬眸望著她, 一雙烏沉的眼眸中閃過了什么,但最終還是走上前去,兩手將花箋遞出。 薄薄的一張,上頭還撒著金,迎著窗外面透進來的光,有一種柔和溫暖的光澤。 陸錦惜已伸了手去接過來,倒沒有很在意。 畢竟這花箋乃是為了試探薛廷之而放, 如今已經試探結束,她也就隨意地將花箋壓在了桌案上,擺擺手示意他回去坐下, 笑著道:“遲哥兒去了太師府,還有一會兒才回來。倒是你,今日來得卻是有些早了。是有什么事情嗎?” 其實從前陣子就能看出來, 薛廷之固然會來請安,可也不會到得比其他人早太多或是晚太多。 畢竟他是庶出,還是在嫡母進門之前由異族血脈的胡姬所出, 身份很有些尷尬。如此一來,來太早顯得過于殷勤;來太晚,則顯得過于怠慢。 所以在請安的時辰上,薛廷之一直控制得很好。 今日這般反常, 早早地來了, 陸錦惜一猜就知道, 他應該是有事要跟自己說,所以才這樣問。 薛廷之聽了,卻是對這一位“嫡母”的敏銳暗暗心驚。 他的確是揣著事情來的。